但傅辰既然如此说,邵华池依旧表示认同。
    他虽知道傅辰还未完全投靠自己,但以傅辰为人,至少也是偏向他的,更不会蠢到用这种方式来害自己。
    邵华池离开后,傅辰再次回到书桌,拿起狼毫的手还有些颤,之前与蒋臣搏斗时的伤口还是有些深了,忍痛不吭声,写着皇城七门的守卫力量和对方可能出去的门,从诡子等人带来的消息,在戌时过后的半时辰内,有三处宫门皆有人出入。
    他等的就是这个消息,只有确定对方的大概方向,才能做出规划。
    这三处宫门分别通往长坂坡、义肇区和漓江码头,长坂坡处有安乐之家,安乐之家为国师所有,国师……;义肇区是京城最鱼龙混杂处,三教九流、难民、贫民、集市、贩卖场、拍卖行等;最后的漓江码头是护城河的一条支流最终汇入的地方。
    沈骁,会去哪个方向?
    傅辰不停推演,下笔如神,根本不像受了伤的人,一旁的诡子四人不敢打扰,静静在一旁等候。
    “诡子,你们随我一同去吧。”
    “但殿下吩咐您需养身,不能出去……”
    “我只是个奴才,身子糟,这点小伤不碍事。”
    都快把您的肉给啄通了,这叫小伤?他们对傅辰又有了新的认识。
    见几人不愿从命,傅辰如黑洞般的眼神扫了过来,噙着一抹冷硬的笑意,“殿下也说过你们随我差遣,现下我要你们死,你们也只能死。就是殿下知道我也是不担心的,你们信不信我有办法让殿下无法怪罪于我?”
    信!当然信。
    诡子等人冷汗划下,傅辰的手段他们也是看到的。诡子等人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傅辰,知道私底下傅辰为邵华池出谋划策,撇开对方是太监这个身份,分明就是嵘宪先生都夸赞的人物,想要不知不觉间给他们罪受太容易。
    “该如何决断在于你们。”
    四人沉默,算是默认了。
    殿下要怪罪,先怪傅辰吧,可不是他们怂恿的,
    傅辰吞服了一颗梁成文留下的补气药丸,苍白的脸色稍作缓解。
    “走。”
    诡子忙拿起桁架上的暗色一裹圆给傅辰披上,“更深露重,傅爷切莫着凉。”
    邵华池不在身边的情况下,他们很明智地选择了听从七皇子两个命令之一,并以傅辰为首的态度鲜明,也是相当看得清形势的,也不是早就被训练如此,还是在跟着邵华池后改变的。
    傅辰拍了拍诡子的肩,径自离开。
    诡子轻声问向身边人人,“傅爷方才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领了您的情,又器重您的意思吧。”
    “傅爷这人,真是难以捉摸。”
    “不然何至于让殿下如此重视。”
    几人刚出门,就被衙门的巡使盘查,巡使是维护京城治安的。这也是沈骁逃脱后,圣上做的决断,让巡使不着痕迹的找人。一不想惊动太多人,以免引起民众恐慌和他国怀疑,二是要尽快缉拿沈骁,但这也同样拖慢了傅辰的速度。
    “傅爷,其他几处安排的人我们已经去通知,他们会重点汇集在您现在说的三处地方。”这是刚刚被盘查完,诡子掀开车帘,向傅辰报告。
    “好,先去前方探路。”
    探路的诡未回来,“前方几条岔道也都是人,我们无法进入。”
    “想办法,把人都引到一条主干道上。”
    这时候,需要快速通过。
    前方几个近道,包括街道也都是人,无论他们走哪一条都会耽搁时间。
    忽然,越来越多人汇集到主干道上,就是一些摆摊的,都差点摊子被掀走,人群汹涌,喧嚣斐然。
    傅辰掀开帘幕,看到在不远处隐藏在人群中看向这里的夙玉。
    夙玉一眼就发现这辆由他准备的马车,就近跟随。
    果然没过一会儿,帘子一角被掀开,里头坐着公子。
    弯身行礼。
    傅辰颔首,对方的随机应变令他很是欣赏。
    只因过度的美貌,才当个靠美色出卖自身换取情报的,着实哀叹。
    世上没有废物,只有放错地方的资源。所有人眼中的小人物,一样有不可忽视的优点。
    今日街道上格外热闹,有百姓看到人又多了,不明所以,问向旁人,“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少百姓竖起耳朵听。
    路人兴奋道:“你连这都不知道,听闻潇湘馆那比大家闺秀还文雅,比护城河上的花儿还娇美,比乐师更懂音律的蓝、橙、青三位花魁出来了!那水灵的,就没见过那么美的姑娘啊,她们平日深居简出,很少外出,这回三人一起出来,错过今日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听闻潇湘馆中三大头牌与众多馆中娇美的姑娘们也来逛集市游船,惹得诸多公子哥儿们心思活络翻了,四处打探美人们都在何处,也好偶遇一番成就佳话,本来就熙熙攘攘的街道更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傅辰与诡子下了马车,走的是近道,正要窜出巷子,傅辰定睛一看,“停下。”
    这是潇湘馆后门,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有人从里头出来。
    那人即便做了乔装改扮,如此低调,傅辰的眼力之观察细节,依然认了出来。
    是二皇子邵华阳,在他身边的人是枢密副使,从一品大员。
    二皇子被禁在自己府上,居然还有胆子出来,若是被人发现那可是大罪,抗旨不尊,严重的话丢了性命也未可说,能让他这般冒险出来,是为了什么?
    后头诡子等人正在小声说什么,没一会就向傅辰来报,“夙首席问您是否有别的吩咐,他好早作打算。”
    “让他派人跟着这辆马车,其余武功高强的,随我们一起,太过明显的人还留在原地待命。”傅辰快速下令,太过醒目的自然是指那几位花魁。
    “是。”
    .
    和接应的人汇合后,沈骁一路为掩人耳目,花去了不少时间,待夜色暗沉,躲过两次巡使盘查,才来到漓江码头。
    码头格外安静,下了马车,沈骁被死士扶下马车,“主公是今日到的?”
    “主公提前到达栾京,现下在观星楼。”
    “这里是被临时安排的。”沈骁望着一片黑黢黢的江面,夜色浓稠如墨,无风,无浪,像是隐藏在暴风雨前的平静。
    “是的,主公为助您逃脱,将所有艄公、船主、渔家转移。”死士低头报告,这转移当然不是什么温和的办法,也没时间慢慢安排,这些人全被迷晕带去荒郊,明日醒来也不会记得。
    “主公可有说什么?”
    “让您先行离开,再做打算,不可冲动。”
    冲动?指的是他出宫前对对方的挑衅吗?他当然要挑衅,这被对方愚弄了一晚,蒋臣竟然提前死去的仇恨,他怎能甘心?
    如不是他被晋成帝下狱,定然要手刃此人,将之剥皮断骨。
    相信就是他没出去,拿几名死士也不会死守,定然会接到蒋臣最后的暗示,找到犀雀所停之处,将那人击杀。
    此时沈骁已然认为傅辰早已成为亡魂。
    并不知,那几个死士恰巧被邵华池从中拦下,被迫服毒。他们的确找了傅辰,六人围剿一个毫无武功的人,没有任何人认为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人能够逃脱。
    只要傅辰死了就已去掉这一心腹大患了。
    沈骁长吁了一声,回头看向京城方向,有些感慨,远处灯火通明,这繁盛的京城,许久谋划却前功尽弃,怎能不动容。
    “若非我大意,岂会造成如今局面,竟还要主公费心思助我离开,十年根基毁于一人之手,我难辞其咎……走吧。”
    沈骁走在艞板上的脚步一顿,看向那两个在甲板上的死士,又猛然望四周扫视,殷红的双眸像是烧着了,“等等,有东西落于车中,你替我取来。”
    有埋伏……
    沈骁已无暇分析是谁提前做下安排,码头的去向是可能性最小的,就凭晋成帝那草包的脑子能猜到?还是凭晋成帝手下那群谋臣,光是时间上就不现实,他们调派人手没那么快,就是来也不会完全不惊动从皇宫到码头这么长一段路。
    他从不小看天下人,有能力的不在此处,无能力的接触不到今日之事。能时间候得如此准,又和他有过节的,还能在这几个时辰里就算准了他的动向,并能进行埋伏的,也没几人,究竟是谁?
    下了艞板,耳听八方。
    “是何方高人,这般藏头露尾有失气节,何不出来见见?”
    静悄悄的,一片寂静,好像一切只是沈骁的错觉。
    正待继续说的时候,那原本停泊在江岸的船,轻轻摇晃,吱——
    傅辰缓缓从船舱中走出,而这船舱恰恰是方才沈骁上的那条。
    沈骁目中闪过一丝错愕,怎可能?
    酝酿着暴风雨的双目死死锁住傅辰,在如此围剿下,他居然还没死!?
    第72章
    几个侍卫将沈骁包围。
    嗖!
    很轻的一道声音。
    金属反射着冷光, 划破长空朝着那刚走出没多远,为沈骁去马车中取物的死士胸口。
    死士轰然倒地, 没任何挣扎地躺下。沈骁脸上却不见慌乱, 只有傅辰出现时闪过刹那的震惊,而后就恢复了平静。
    “我没死,让沈长史失望了。”傅辰浓密的长睫下包裹着一双冰钻般的黑瞳, 浅浅月光照在他看似柔和的轮廓,隐藏在一片阴影中, 似暗似灭。
    如此年轻,深藏后宫中, 让他几乎确定此人非七煞莫属,微敛眼眉,“好手段, 你是如何逃脱的?”
    “那就说来话长了,每个人总有自己的保命之法, 即便是小太监。”
    “小太监?寻常小太监可没你这飞天遁地的能力, 还是一般的太监能使唤的动这些高手?”指着站在傅辰周遭的诡子诡未等人。
    “各为其主罢了。”
    “你如何确定我不是躲在城中?出城如此多的路, 又是怎么选这里?”
    “多待一刻便多一刻暴露的机会, 待邑鞍府前来挨家挨户盘查,封锁城门, 想要再出去恐怕就难上加难了。虽然漓江最终汇入海, 途中径流关卡众多,但还有比水路更能隐去踪迹的吗?您故意在其他几个方向命人做了手脚,更是留下还在京中躲藏的蛛丝马迹, 让人认定你还在京中逗留,使搜查陷入困境,致使浪费大量时间,争取出城最快最短的线路。”水路与其他出路相比利隐藏,但多关卡重兵把守,一般人不会选这里驶船出去。特别是水路太明显,必然不会选择。
    若沈骁略施小计就来迷惑他们,就更难判断了。
    但偏偏,沈骁看准的就是这些人的聪明反被聪明误,难的并不是猜他去哪里,而是在下判断后是否能坚定自己的选择,只要去错了地方,就错失了机会。
    “原来如此,没被我迷惑,反倒坚定选择这一条来追我,这份心性或者说这份对自己的判断绝对的自信,甚是难得……你是我沈骁今生第三佩服之人,如不是立场不同,少不得要与你把酒言欢。”沈骁看向傅辰的目光透着可惜、感叹、同病相怜等复杂的情绪。
    傅辰想起他的身有残缺,午间对话中更是感觉到沈骁的不甘和憎恨,停滞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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