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盯了几次, 也未尝没有考验皇七子品性的缘故。回来报告都是七子尽心尽力地照顾太后的结果,暗叹了声邵华池手腕太软,这个七子什么都好, 全身上下除了从娘胎里带出的毒素,就剩外刚内柔这个缺点了。多次喊来自家儿子耳提面命,太过心慈心软让他如何能放心,但每每邵华池表面答应的好好的,等到了延寿宫还是照样供奉着太后,并向太后诉说前因后果,为自家父皇做了不少解释。
    晋成帝虽然随着年岁的增长,儿女越来越多,但人心总是偏的,他喜欢的就那么几个,越是和七子相处越是赞叹不已,各方面都相当不错,他不像老大有母家、妻族的支持,哪怕是妻族那也是朕硬塞给他的,也不像老九在文人间的威望,脚踏实地地办事,但朕是怎么对他的?
    “小七,你恨朕吗?”在御书房,将差事吩咐下去后,晋成帝问道。
    啊?
    见儿子错愕又迷茫地望着自己,显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邵华池选择了最稳妥的回话。
    “您是孩儿的父皇,哪怕在民间的父子,父亲对儿子严格要求,儿子也没有怨怼的道理,因为儿子知道父亲是永远不会害自己的孩子的。父对子如何,儿子都是情愿的。”不知道晋成帝是什么意思,邵华池却依旧真心实意地说道。
    “朕知道。”只有你是真的把朕当父皇,当你的父亲,从未想过利用朕的宠信来争夺什么。
    待邵华池退下后,晋成帝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明,这不是“仙丹”带来的效果,无论未来他是否能飞升,都该提前下定决定了,“安忠海。”
    “奴才在。”安忠海一直站在桌案边等待差遣,可以说伺候两代帝王已经让他习惯了时时刻刻在御前不动声色的关注皇帝,以便随时准备好帝王所需。
    “准备诏书,两份。”晋成帝顿了顿,才附道:“要……誉黄和应劭的。”
    誉黄的!?安忠海一惊,狠狠低下了头,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缓缓退出御书房,去准备诏书所需之物,包括玉玺等六方。誉黄诏书,是袭自邯朝的制度,用来禅位的专用诏书。晋成帝孩子诸多,但除了年长的几位,一开始孩子的成活率并不高,所以普遍年龄偏小,即便如此,几个年长的依旧争红了眼,他不是看不到,只是维持着平衡,希望他们保持着兄友弟恭,不要连皇家最后一丝亲情都失去。直到这几年朝内外稳定了后,孩子才渐渐多了起来了,但整整十五年了,晋成帝都没有决定皇储人选,现在,皇上终于下了决定。
    显然,这杜绝了晋成帝日后突然仙逝,诸多皇子争夺帝位的情况,只是晋成帝却忘了这世上有人,就有争夺,帝位更是其中之最,从古至今父子兄弟为此厮杀并不鲜见。
    全部准备好了后,安忠海就退了下去,直到晋成帝喊了他,才能再进来。
    除了皇帝本人,无人能知道在这一刻的御书房晋成帝下了怎样的决定。
    晋成帝握着笔,却迟迟没有下笔,脑中划过一个个儿子从小到大的事迹,再从各方面来衡量,最后停格在皇贵妃宽和雍容的面容上,又想到了三子前些日子寄回来的信,品性、年龄、才智、威望、师承、母族、能力、出生高贵、身体无残缺、朝堂间口碑甚好,这么多儿子下来唯有三子最无可挑剔,不结党营私,母子皆是大气的性子,定然不会为难其他兄弟,或者得了皇位赶尽杀绝,其他几个可就难说了,至于那下一任国师的传言,不过是保护的手段罢了,晋成帝忖度良久,终于下了笔。
    最后几行字,明确写到禅于皇三子邵安麟,望能用心理政,爱戴百姓,成千秋之势,今广布天下,以时施行,钦此。
    诏书是没有传错的可能性的,但凡在这样正式的文书中,必然会写上皇子的排位和大名,就算想添加删改也是不可能。
    写完了誉黄诏书,看了数遍,才打开一旁装着玉玺的盒子,在诏书上重重按了下去,全部做完晋成帝才吐了一口气,将誉黄诏书仔细卷起。缓了一刻钟,开始提笔写应劭诏书,此诏书与誉黄是一体的,是为了让禅位诏书的附加版,一般里面会提出对新帝的要求和束缚,以便更好地传位于人,里面会提出一些要求,而继承皇位的下一任皇帝必须做到,若是做不到就会由保管应劭诏书的人将之公诸天下,取消其帝位,所以大部分继位者都非常重视应劭诏书。
    而晋成帝的应劭诏书,写的却是,善待皇七子,保证其寿终正寝,瑞亲王府繁荣不衰。
    第98章
    傅辰在离开前, 嘱咐梁成文在给祺贵嫔叶惠莉换脸后,就马上出发回宫, 七皇子不能少了他的助力。
    “你始终是殿下的人, 离开太久未免多生其他意外。”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终究放心不下泰常山的人。”泰常山是傅辰让梁成文租下了这个山头后,改的名字, 所有他们救下的难民都居住在山上。
    “你选择几个可信的人,另外我到时候会去山上一趟的, 叶惠莉的脸成功几率大吗?”
    “那敢情好,山上的人都想见见他们真正的恩人。叶惠莉的情况根据你说的办法, 在天气转凉后才动的刀子,处理的及时也没感染,成功的概率很大, 你打算什么时候要用到她?”
    “至少一年后,她需要出现在京城。”傅辰说道, 看向外面, “我必须走了。”
    “等等, 辰子, 你若是有需要定要想到我,无论是我还是老刘太监, 我们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 在不背叛殿下的前提下我会力所能及帮你。虽然我必须听从殿下,但在宫里还有两个徒弟,他们的天赋很好。”
    傅辰顿了顿, “我明白,不会让你难做。”他需要属于自己的部署。
    梁成文能说这话,又看到他一系列的安排,多半也认为他有自己的打算,梁成文看惯了宫里的事,也许他出现在卢锡县的时候,就多少猜出来了吧。
    “你需要我帮忙让你离开那只商队吗?”说的是李變天的队伍,在梁成文看来傅辰几乎是完全被这群人监视着的。
    “现在还没到离开的时候。”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
    傅辰跟着李變天等人,甚至没来得及收敛老夫妇的遗体,因为阿一等人发现被人跟踪的气息,他们必须马上离开了,这里依旧是晋国的地盘,哪怕是李變天是龙,恐怕也只能盘着。
    中途,阿三掀开布帘,冷风灌了进来。他拎着一个鸟笼过来,犀雀虚弱地躺在笼子里,到了冬天不适应这般天气的它奄奄一息,嘴巴甚至被绑了起来。
    在这之前傅辰一直没看到过它,他猛然想到刚醒来那会儿听到的熟悉鸟叫,因为后来没再听到便没再在意,阿三犹豫道:“主子,这鸟儿的情况不乐观,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时不时暴躁一番,再这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傅辰忽然意识到,他的血……才让犀雀那么激动!
    犀雀是热带鸟类,一般人就算捡到也无法饲养,但从犀雀攻击他到现在,都过去大半年了,显然李變天主仆是懂得养殖这些鸟类的。
    那瞬间许多记忆充斥入傅辰脑海中,他眼睁睁看着那笼子里想麻雀大小的犀雀朝着他的方向挣扎。
    显然,它是漏网之鱼。
    傅辰知道自己摧毁了所有对自己攻击的犀雀,但如果是根本没攻击自己的呢?
    那日就在李變天离开傅辰后,在护城河边捡到了一只翅膀受伤的犀雀,犀雀从资料上来看,相当珍贵,常人无法见得。
    而后,这只犀雀却成为硕果仅存的一只,其他犀雀全军覆没。
    李變天救下了这只犀雀,只是这只鸟似乎饮用了某个人的血,近来总是处于狂躁的状态。
    犀雀……沈骁!
    这个男人就是沈骁背后组织里的人!
    那么似乎都解释的通了,为什么李變天身为堂堂戟国的皇帝会千里迢迢来栾京,像沈骁那般人物又为什么能臣服在他腿下,宫里十几年来的暗桩还有在京城的布置,丝丝缕缕的蚕食着晋国的权力中心,这世上还有谁有这番能力和资本!
    另外如果扉卿也有嫌疑的话,那么李變天当时是否是从观星楼出来的?
    沈骁、蒋臣……扉卿……李變天,在他们身上傅辰看到了若有似无的关系。
    “在想什么呢?”李變天磁性低沉的声音在傅辰耳边响起,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转了过来,两人只有一拳的距离,随着刚才打开的布帘,发丝被狂风撩起,吹到傅辰脸上,带着入扣的麻痒。
    傅辰的目光一直放在那鸟笼的方向。
    “喜欢?那便送你吧。”李變天随意道。
    阿三不敢相信地看了眼主公,又猛地低下了头,像是没听到。犀雀有多珍贵,他不相信主公会不知道,这可是扉卿大人亲自饲养的,它的珍贵之处在于稀有,这会儿为了哄自家徒弟,连这种昏招都使出来了,当年的沈骁可是直接被丢到军队里磨练成人的。
    傅辰一脸惊喜,一改之前的颓废与沉默,从不甘不愿的阿三手中接过了鸟。
    见少年果然喜欢,李變天知道之前对自己的恐惧暂时被忘了。
    当天晚上,他们要外宿在丛林里,李變天正坐在篝火边,看少年一脸踌躇和小心翼翼,有些好笑地望着他,招了招手,又捏了捏少年被冻僵的柔嫩脸颊,“怎么了,哭丧着脸。”
    难得看到少年这般表情,李變天觉得很有趣。
    傅辰把藏在身后的犀雀尸体摊开,鸟死得无知无觉的模样,“对不起……您送给我……”
    李變天到了嘴边的笑意渐冷,依旧温和,“左右不过是只麻雀,死了便死了吧。”
    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件事,如果不是知道这是极为珍贵的犀雀,傅辰恐怕也被李變天给糊弄过去了。
    当仆从当久了,自有自己一番生存之道,比如会在达到目的的时候顺便试探一下主子对自己的容忍底线,找好自己的定位,只是曾经是邵华池,现在是李變天。
    一路往西北,又走了大半个月,天气越来越冷,罡风吹得脸颊生疼,像被一把把刀子生生割裂皮肤。
    李變天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我们被跟踪了,对方是高手。”
    傅辰闻言一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半月前。”
    半月,都一直没出手,对方为了什么,是嵘宪先生派来的吗?还是别的什么人马,又或者是发现李變天的身份。
    而且阿一等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能让他们追踪不到的,应该能力相当强悍了。
    傅辰想了许多,只是配合着李變天一行人,加快了回程的路。
    他与阿一等人一同在外骑着马,这还要归功于曾经同在监栏院院子里管理马厩的杨三马,让他不至于出糗。
    傅辰没待在马车里享福,反倒自己到外面活受罪,这到让原本排斥他的阿一等人有些刮目相看。
    想要融入一个集体,就首先要展现自己的价值并与其他人做一样的事。
    在宫里几年养得细皮嫩肉就这样毁了大半,路上他们运气还算不错,还没遇到羌芜人驻扎在西北区的打家劫舍队伍,更没碰到草寇山匪。
    只是越走,心越是荒凉。
    路有饿殍,时不时在雪地里踩上一脚,就有可能下方是一具早已冻僵的尸体。
    在这个时代待得久了,连自己都没发现已经能够感同身受,不然为什么心中是沉甸甸的痛和无能为力的无奈。
    他们到的是一座相对富裕的村庄,村里人一看到他们只是路过的商队,满脸的警惕,不容陌生人轻易踏入。
    直到他们拿出了食物才勉强让他们借住几个夜晚,是一个老村长主张同意的,这个村落可能因为经常与盗匪打交道,壮丁都显得比其他地方多了些,一看到李變天一行人的着装,哪怕最朴素的衣服也不是普通百姓穿得起的,他们的态度显得很小心。
    李變天身边的阿一阿三不但战斗力爆表,甚至连厨艺都不错,用着傅辰提供的鸡精,就是山间野味也别有一番风味,路上打的兽肉也被用盐腌制过,可存放一个月,夹到两片面饼里,这是曾经现代肉夹馍的吃法,再把这个夹馍放到野菜汤泡软,一口咬下去热滚滚的暖流淌入空荡荡的胃里,哪怕与现代的食物完全云泥之别,但此时此刻却胜似人间无数。
    阿一等人看傅辰这个吃饭,有些新奇,也学着傅辰的吃法,这一路上,这个少年总是能让很普通的食物变得好吃许多。
    几人尝试后,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这样很好吃的模样,快速解决这食物。
    李變天扫了一眼,弹了弹傅辰的额头,眼底却藏着淡淡的赞赏,“鬼灵精。”
    傅辰捂着额头,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这里的村民也没什么吃的,得到李變天等人给的大饼,哪怕硬得像石头一样也吞了下去。
    借住的那户人家的小孩一直盯着傅辰手里的肉夹馍,身上穿着破旧的薄袄,身体已经僵硬了,人特别瘦,颧骨都突出了,只有一双大眼格外明亮看着傅辰的食物,却不敢要,也许是被打怕了。
    傅辰招呼他过来,他慢吞吞着走过来,看样子脚应该被什么打瘸了。
    “叫什么名字?”
    “虎……头,大、大人。”这种名字可能在这个时代能重名上几百个,人们喜爱取这样的贱名,这样孩子好养活。小孩好像有点怕,他看得出来傅辰这群人不是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能够得罪的。
    “我可不是大人。”边说着,便掰了一半的饼给虎头。
    虎头愣愣地看着手上的饼,他们家大人露出感激的眼神,虎头跪了下来,重重磕了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谢谢大人!”
    乾平年间,兵荒马乱,疾病、疫情、天灾、污吏、压迫无处不在,百姓最大的愿望是能吃上一口饱饭,为了这个哪怕再苦哪怕舍了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虎头拿着饼,吞了吞口水,他很想吃,但却忍着,跑到角落里给一个比他年纪更小的孩子吃,那小孩也很懂事,把这饼又对半,两个孩子小口小口地分着吃,傅辰心中一阵酸涩。
    这就是,晋成帝眼里的太平盛世?
    到了晚上,傅辰被分到了与另外几个护卫同一个房间,那味道冲鼻地他根本睡不着。
    这些大汉可能好几个月都没洗澡了,出门在外除了李變天有这个资格享受,身边的人可没那么好,原本在外面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挤在一块儿,屋内空气循环作用,熏得他差点吐出来。
    再加上这屋子实在冷得能冻僵人,哪怕裹紧身上的衣服也依旧牙齿打颤。
    也许是他翻来覆去吵到了还要值下半夜的阿四几人,对方很不满,对傅辰在言语上也没什么顾忌。
    “什么娇气的毛病,睡不着就到外面去守夜。”阿四讥诮地说道。
    “我去找阿八大人和十二大人。”是两个在外面值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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