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阿四似是熟悉,又似是陌生的脸,虽然隔着些远,却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心痛的目光,傅辰心脏一抽。
    他记起五年来,对方对自己的爱护和纵容,无论他犯了多大的事,阿四都会为他兜着,哪怕是李變天偶尔对他训练过头了,也想着法子给他补身体。他到李變天身边的时候,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那时候再要习武只能付出比常人加倍的努力,而傅辰也的确常常累如狗,那时候阿四就会偷偷为他开小灶,让他过得稍微舒服点。
    李變天当然也发现了,不过总是睁只眼闭只眼,放任他们宠着李遇。
    阿四哥……
    阿四一抬手,所有针对邵龙的暗器都收了回去,他做了个口型:过来。
    他明白阿四的意思,只要他过去,他可以暂时放过七王党的人,包括小王爷。
    阿四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这点傅辰很了解他,其他李派人如何傅辰暂时不做评价,但阿四却是不会食言的。
    如果他不过去,结果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他也清楚,就算他过去,阿四出尔反尔,他也没有办法。
    可,阿四赢了,现在邵龙的确能威胁到他,就算知道对方随时可以毁约他也只能赌。
    傅辰闭上眼,微微颤粟,“松易。”
    松易也注意到傅辰刚才的异样,如临大敌,可左顾右看也没发现哪里有问题,而且这里可是皇城门口,由禁卫军把守着,谁敢造次!?
    “公子,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对劲?”
    越多的人知道,越会引起李派人不顾后果的反弹,现在阿四还有一点耐心,他想要的是李遇。
    傅辰不想再引起更多的变数,摇头,“回去路上全程看护着小王爷,寸步不离,直到送到王府为止。”
    他对瑞王府的兵力和戒备还是相信的,如果那里都不安全了,京城就没有更安全的地方了。
    “诺。”在松易看来,公子是瑞王未来的爱人,哪怕公子一直没答应,但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瑞王一定能如愿的。那么公子也同样是他的主子,再说就只是原本的盟友关系,他也是佩服公子的,见他这么说,松易就提高了警戒心,他也想到公子是不是在提醒他,待会路上有可能有埋伏?
    松易欲言又止,一会儿看看东玄门外的禁卫军,一会儿有看看周围,说话都小声了许多。
    “还有…”傅辰一顿,或许这一次,他实在没有丝毫把握,李派敌人里的榜首,就有他七杀的大名在,放过谁都不可能放过他,“如果到了宵禁前,我都没有回来,就替我告诉邵华池,我不想卷入皇子间的战争,外出游历了。”
    哪怕这话漏洞百出,不过对邵华池来说,这是唯一的理由,他只能信。
    “您是什么意思?”是再也回不来了吗!松易哪里听不出这隐含的意思,傅辰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松易慌得不行,喉咙一哽,“我不能说,主子会杀了我的!”
    傅辰掏出一块被[那个自己]保存完整的布条,递给松易,平静中的柔和:“替我保管,再帮我找到与这块布连着的那套衣服,如果我能回来,就一起给我,我来缝上。”
    “公子,您是……”回应殿下了吗?
    都这么明显的暗示了,松易想到都要放爆竹来庆祝下他们殿下终于抱得美人归。
    傅辰松易求证的目光,肯定点头,缓解了这微微窒息的气氛。
    松易也没被高兴冲昏了头,这要是回应了殿下知道,岂不是疯了,“你至少告诉我,我到哪里去等您?见不到您,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那就这里吧。”就这个宫门口。
    半逼迫松易离开,傅辰拿着刘纵给的令牌,出了宫,朝着阿四走去。
    阿四看着这个被自己和其他数字护卫团悉心教导的孩子,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身上穿着的是晋国皇宫的太监服,哪怕不用问也知道,傅辰能随时回到晋国皇宫代表他很多年前就是这里的人。
    看到傅辰这张脸,阿四只有无法言喻的窒息感。
    他的目光夹杂着失望、憎恨、震惊,当看到这样的阿四,他就会想到当年的阿三,傅辰忽然产生了一种,其实这么死也好的其妙感受,明明他是那么想要活着,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拥有多种感情的生物,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没完成,知道还有无法放下的牵挂之人,却还是做了,冲突却又和谐。
    傅辰跟着阿四来到一条无人小巷里,远离了皇城人的眼线,甚至远离了薛睿安排在皇城边保护自己的人。
    阿四让周围人都退得远了些,明明才正值壮年,但傅辰却觉得他一夕之间老了许多。
    “我只想你说实话,阿三当年是不是你害的?”哪怕已经猜到了真相,阿四还是想听李遇,对,在他心里从来没有傅辰,到了现在也只有李遇。
    傅辰没想到阿三不是立刻解决他,反而问了这么久远的一个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闭上了眼,挤出了一个字:“是。”
    “你偷了他的钥匙,烧毁了武器库,让我们戟国的军事力量后退那么多年,可曾有丝毫后悔?”
    “……没有。”若非如此,恐怕晋国也无法苟延残喘五年。
    “最后一个问题,你对我们,对主公,有过一丝真心吗?”
    这个问题,傅辰却没有回答。
    他无法回答,在被阿四一个个问题砸过来的时候,他只觉得五内俱焚。
    这是与面对阿一时完全不一样的,在掖亭湖边能出手麻利,因为他知道阿一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五年间一直在寻找他的破绽。
    迎面就是阿四的拳头,傅辰被摁倒在地上,背部狠狠撞击地面,却没有哼出一声,接着流星雨般的拳头和耳光砸下来,面对的是阿四撕心裂肺的低吼,“混蛋!你死不足惜!!!!”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现在多危险!?”
    “你可知……”我把你当亲弟弟!
    他恨李遇,更恨从没怀疑过李遇的自己。
    傅辰感受到脸上和身上的疼痛,没有动弹,任由阿四歇斯底里地发泄。
    阿四没用内力,只是纯粹用身体的力道打着傅辰,傅辰觉得很疼,也感受到阿四传递来的失望和崩溃。
    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到傅辰脸上,傅辰睁开眼,就看到连笑都很少见的阿四,掉下了泪。
    “阿四哥……”傅辰哽咽道。
    听到傅辰的喊声,阿四似乎才从刚才的凌乱中回过神,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朝着李遇嘶哑道:“你不配喊我,走吧,今天我们是该了结一下了。”
    “如果…,我希望死在阿四哥你的剑下。”傅辰闭上眼。
    他无法评断对错,但没有后悔过。
    阿四滞了下,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傅辰的问题。“跟上,你别想死的太容易。”
    傅辰也知道目前的情况,自己根本逃不过,顺从地跟着阿四上了马车。
    他还注意了一下身边,周围已经几乎没了李遇的探子,但傅辰看了一个相当意外的人——青酒。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对接,傅辰若无其事地收回,上了马车。
    青酒,居然是这个家伙,他出现的时间还真是不早不晚。
    阿四也跟着上车,其实傅辰以为他的身份被曝光的第一时刻,阿四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也许因为他还是李遇吧。
    如今能多活一时半刻,都像是赚来的。
    傅辰下车后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居然是一个并不陌生的地方,扉卿的观星楼,这里是国师占卜、算卦、炼丹的地方,以前也算是栾京的圣地,这样的圣地对普通人而言也是禁地。
    但现在扉卿已经离开了,萧条了许多,傅辰一直想看的犀雀养育地,倦鸟池也在这附近。
    不过现在的傅辰是李派的重点押解对象,他想参观倦鸟池是别想了,哪怕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躲过这层层防御。
    为何要把他带到这里?
    阿四从那顿拳打脚踢的发泄后,就再也没和傅辰说过一句话。
    观星楼一直是李派的据点,如今扉卿离开,更是被李派的人在这些年把控了。
    也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傅辰反而心情格外平静。
    开始分析为何把他带到这个地方,是为了不让他死得太容易,亦或是用刑?傅辰看着里面简单却庄重的陈设,想起邵华池说过观星楼里面的阵法和机关不少,一般人进去恐怕就会被困在里面。
    他之前也想要让单家兄弟进来破解看看,可惜这里都是李派人,如今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进来了。
    “都下去吧,等其余人都到了,再处理他,现在我先带他进去,以免他跑掉。”阿四对着跟来的几个管事说。
    这几个管事傅辰能大约猜出谁是谁,之前都有了解过。
    阿四的权威还在,而到了李家人的地盘,傅辰也不可能逃,其余人没有异议都守在外头,只有阿四带着傅辰来到地下室,里面黑漆漆的,还散发着一丝并不浓郁的血腥味,傅辰走入里面就发现这个地下室很大,很暗,四周墙上挂着各种刑具,冰寒的冷光折射着猎猎杀气,这里应该死过不少人。
    阿四点了墙上的火把,让室内亮了起来,驱散了细微寒气。
    傅辰一脸悠闲,却是已经为自己的后事做打算了,李派人有什么手段,他甚至比阿四都要清楚,就在意志力再坚定的人都不一定能熬过三天,求生不能求死亦不能。他在算身上的毒粉够不够自己待会提前死的量,他可不想熬到被用刑,能少受点皮肉苦,他又何必找不痛快。
    人要活着千难万难,想死还不容易。
    就是不知道阿四会不会给他单独自处的机会,但他能想到的事,难道阿四会想不到?
    正在傅辰想着如何让自己死的更快,而不被阻止的时候,阿四却一直在观察着他。
    “这才是真正的你吧,你现在的表情才像是真正的七杀该有的。”
    见傅辰已经没了以前李遇时期的嬉皮笑脸,阿四说道。
    当年认识的时候李遇才几岁,居然已经如此心机了。
    他忽然觉得,他们被瞒得不冤枉,七杀的确很强,计算人心分毫不差,如果不比武力,恐怕也没几个人能斗得过他吧。
    阿四也迎着傅辰坐了下来,甚至还让楼里的仆从送来了茶水。
    给两人各斟了一杯,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这是你喜欢的毛尖,新鲜的,我特意从主公那儿要来,想着你到晋国怕是会水土不服,来,喝一杯。”
    傅辰心情微酸,接过茶杯,看也不看,一饮而尽。
    “不怕我下毒?”
    傅辰微笑,从容的不像是赴死的人,“要下,你也不会等现在。”
    我都这样了,你何必用这么麻烦的伎俩。
    而且,我有选择的资格吗,哪怕里头是剧毒。
    两人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没有丝毫之前的剑拔弩张。
    阿四似乎也像是在闲聊,只有两人知道,他们在互相打量着对方,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后来想想,你是七杀的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如果不是你,还有谁有资格做七杀。”能把我们瞒那么久。
    阿四似乎在感叹,他的目光居然有些欣赏。
    “我只是想活着,想要更多的自主权,保护想保护的人,但我觉得这很难。”傅辰也笑了。
    “李遇,你必须死。”说着,阿四一反刚才的温和,一掌劈向傅辰。
    变故来的快,又来的理所当然。
    在那瞬间,傅辰犹如解脱般的,缓缓闭上了眼。
    还是那句话。
    如果要死,他宁可死在阿四手上。
    阿四却在要取李遇性命的刹那,停了下手,“为何不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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