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姝轻笑出声,眼里闪过一丝温柔:“苏姑娘的性子,和我师姐,倒真是有几分相似。”
    苏清漪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强作镇定道:“你师姐是谁?”
    “苏姑娘如今才引气入体,大概对修真之人也没什么了解,说了你也不知道。”
    冉姝声音里有几分苦涩,低着声道:“不过,师姐却的确,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
    苏清漪没说话,冉姝的话扰乱了她的内心,她瞧着面前带着帷幕告辞的青衫女子,多么想开口问一句。
    如果真的是你心中极好、极好的人,为什么,又要杀了她?
    如果你真的如此挂念、如此思念她,为何,又要背叛她?
    不过她什么话都问不出口,只能是垂着眼眸,装成失落的样子。等人走远了,她才猛地呼出一口气来,倒在了庭院里的摇椅上。
    秦子忱的审美很好,房间布置的干净简洁,院子不大不小,架了葡萄架,弄了个小鱼塘。摇椅就在鱼塘边上,可以瞧见葡萄架上的绿叶。
    这种样的院子,恰好是苏清漪向往过的。
    上上辈子活得憋屈,没几分钱,一线城市房价飞涨,别说有这么个院子,就算是一套公寓,她都买得艰难。那时候她就和秦子忱说过,等她有钱了,一定要买个四合院,里面装了葡萄架,挖个小鱼塘,养一堆湄公鱼,闲着没事烤鱼吃葡萄。
    屋子一定要采光很好,阳光能照到每一个房间。每一个房间都要不同颜色不同风格的装修……
    这些话,已经隔了很多年了。久得她自己都忘了,在星云门也从没想起过,如今瞧着这个小院落,看着所有的家居用品仿佛都是将当年的话还原了一般,她不由得恍惚了片刻。
    日头斜下,落在院落之中,一瞬之间,仿佛阴阳交界,时光破空。苏清漪忍不住抬起手指,如葱指尖冒出金色,在空中一笔一划写出那个人的名字。
    她吟诵出“召灵”的符咒,写着秦子忱的名字。然而整篇《召灵》念完,空中都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魂魄大概无法破开空间,所以,如果没有奇迹,大概这一辈子,她也不会再见到他。
    就像她的父母、亲友,她都难再重逢。
    五十二年,她从未有过思念。然而在这小小庭院,夕阳照耀下,苏清漪第一次,思如潮水,汹涌而来。
    秦子忱。
    她有些怨恨这个不争气的自己。
    ——我有些想你了。
    在苏清漪想着秦子忱的时候,另一边,冉姝刚刚出了天剑宗不久,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身着直缀黑袍,肩披白狐披风,头戴玉冠,静静站在前方。光影从密密麻麻的树林间斑驳落下,落在他俊美的眉目之上。听见她的脚步声,他桃花眼仿佛含了春水一般,含了万种风情看了过来。
    “掌门……”冉姝停住了步子,有些诧异,谢寒潭勾起笑容:“寒潭见师叔几日未归,特意前往玄天门思过崖迎接师叔。”
    听着谢寒潭的话,冉姝暗中捏紧了拳头:“怕来接我是假,掌门的毒压制不住了,急需灵果才是真。”
    谢寒潭笑而不语,冉姝被他的笑容看得忍不住红了脸颊,转过头去,一面唾弃自己没有出息,一面道:“当时静衍在崖底,我怕他发现你找灵果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放心我,肯定会自己跟来,所以我把静衍引出山崖,灵果……你拿到了吧?”
    “托师叔的福,寒潭如今已无大碍。不过,”谢寒潭眼中带了些冷光:“寒潭想问问师叔,当时除了静衍,崖底可还有其他人?”
    听到问话,冉姝不由得有些诧异,谢寒潭从怀中掏出一块血写的布条,上面只有零碎几道痕迹,谢寒潭握着它,走到冉姝面前,桃花眼中是几乎压制不住的疯狂,声音中带了颤抖:“师叔,师父回来了。”
    “不可能!”冉姝断然开口,惊恐得退了一步:“你我召灵都为曾召回,她早已神魂皆灭……”
    “她回来了!”谢寒潭怒吼出声:“我替她准备了身体,我每日召灵召了两年……师父一定是怕辜负我一片深情……所以她回来了……你看,”谢寒潭温柔摩挲起布条,沙哑着声道:“除了师父,谁会写出这样的符篆来呢……你没看见,那山洞里全是师父布下的阵法,这天下,除了师父,没有人能布下那么精妙的法阵。”
    “师叔,”谢寒潭抬起头来,眼里带了几分乞求:“到底是谁?”
    冉姝没有说话,她震惊看着谢寒潭手中的布条。
    那上面的纹路她再熟悉不过,每个符修的符篆都是不一样的,一般人认不出来,但身为一流的符修,当然能看出来,这张符篆出自谁的手笔。
    但她不能说,不敢说。她张了张口,心中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片刻之后,她终于冷静下来,抬头迎向谢寒潭的目光,冷声道:“没有别人。”
    话应刚落,谢寒潭的扇子就抵在了冉姝的脖颈之上,冷声道:“你骗我。”
    “我没骗你,我比谁都希望师姐活过来,但是寒潭,她死了。两年前,你我亲眼看着她被人千刀万剐,神魂尽碎,我们不能自欺欺人。”
    “她躲躲藏藏了十年,这十年你在修真界各地去找,都有可能找到她当年躲藏的痕迹。你不知道她收了多少弟子,也不知道她送过多少张符篆给别人。”
    “寒潭,”冉姝静静看着面前握着扇子颤抖着青年,郑重道:“你如今已是星云门掌门,心怀宏图伟业,不该为被这种儿女情长绊住脚步。”
    谢寒潭没有说话,他端望着冉姝,好半天,他闭上眼睛,收回了扇子,珍而重之将布条放进了胸口。冷声道:“师叔游历够了,记得回宗门。”
    说完,便消失在了原地。冉姝猛地舒了口气,倒了靠在树上。
    她眼前浮现起苏清漪白日的笑容,握紧了手中的金鞭。
    师姐,我放你一条生路。既然生为五灵根废材,就当一辈子废材吧。
    冉焰,愿你,再不归来。
    第7章 拜师之三
    苏清漪一个人在院子里低落了大概半个时辰,肚子饿这种生理需求就逼着苏清漪振作了起来。
    秦子忱给她留了一笔巨款,她出门买了菜,顺便从市场上雇了个帮佣,然后就回了屋子来,等帮佣做好饭菜后,她吃吃饱喝足,就回了自己房间,拿出《五行凝真诀》来,又开始继续修炼。
    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五灵根,每一种灵气都只能吸收一点点,而且经脉不畅,“苏清漪”之前强行修习盗版的《五行凝真诀》,其实就是正常的引气入体的功法,结果就是一边是不断引入的灵气,一边是堵得死死的经脉,两方抗衡不下,活生生把经脉撑爆了。
    正版的《五行凝真诀》是引入微量的灵气,然后锻炼对灵气的操控能力,将其在经脉中凝成针尖一样的细度,一点一点扎到筋脉上,疏通经脉中淤堵的杂质。这一个过程叫做“拓脉”,整个过程,极其慢,极其痛苦,不过等她彻底疏通经脉之后,就可以直接筑基,然后让灵力在身体里运转,进入下一步“塑根”。塑根是利用灵力,将五根灵根合为一体,从而变成单灵根的过程,等做完这两步,这个废材体质也就变成天才了。
    从神魂的凝固程度上来讲,苏清漪的神魂相当于大乘期,所以对灵力的把控程度,非一般人能媲美。她不但能将灵力凝成针装,甚至还能将灵力凝成一把锄头,就在她的经脉里,一点一点的挖那些杂质。不过每次挖都是剧痛,这让修行之路一向顺风顺水得她有点难以坚持。
    不过每次想要放弃,她就回想起十年前那个夜晚,她一睁眼,就看见满身是血的自己。周边全是星云门的弟子,还有十派中的其他人,高喊着她的名字,叫着她魔头。
    “冉焰,你杀父杀母,杀师杀友,难道就不觉得愧疚吗!”
    杀父杀母,杀师杀友。
    那时候她才知道,她的父母,她的师长,她的好友君颜、妍清等人,都已经死了。
    她不知道是谁杀的,所有人都说是她杀的,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被人四处追杀,脚下是血海尸山,最后被自己的徒弟和弟弟背叛而死,尸体还被千刀万剐。这样的日子她都过来了,这些痛,又算什么?!
    这样一想,她立刻咬牙坚持了下去,吃了一个月份的辟谷丹后,干脆坐在房门中再不出去,只一点一点尝试着去挖开自己的经脉。
    疼痛几乎麻木了她的神经,她咬紧牙关,怕因为过于疼痛发出的叫声消耗体力。鲜血随着她灵气所到的位置溢了出来,她整个人哆嗦着,一点一点挖了下去。
    一日、两日……
    十日、二十日……
    四十九日,她终于疏通了所有经脉,灵气一瞬间灌入体内,运转周天,仿佛滔滔江水,冲刷出所有杂质!光芒从她头顶冲天而出,她坐下亮起三丈星盘,以太极图为圆心起点,纵横四十九道经线,贯穿命盘,连十二宫位,每个位置上都亮起星斗阵图。星盘在她脚下缓缓转动,苏清漪慢慢睁眼。
    此刻她全身是血,仿佛是从血水中爬出来一般,然而一双眼却亮而有神。筑基之后,体内杂质排出,整个人仿佛是重新换了一具身体,皮肤光滑莹白,犹如婴孩。周边灵力疯狂涌入她身体之中,几乎形成漩涡之势,她暗叫不好,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不停下来,她一定会经脉爆破而亡!
    她极力想要阻止现在的情况,就在此时,有人恭敬的敲了敲门,温和出声道:“道友,可需要护法?”
    苏清漪经脉快被撑爆,口中溢出鲜血,用尽全身力气,怒吼了一声:“布结界!!!”
    一听她的声音,外面人立刻明了了苏清漪的处境,手中长剑跃出,往地上一插,一个巨大的光罩就慢慢升起,笼罩了整个苏清漪所在整个房间。结界隔绝了外界灵气进入,然而灵气仿佛是疯了一般,拼命撞击在结界之上,外面结界的少年面色不由得白了白。
    天剑宗问剑崖上,秦子忱睁开眼睛,朝着那风云卷涌的地方望过去,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直起身来,御剑而出,直直到了苏清漪的房前,果不其然,就看见这四方灵力拼命冲撞在结界之上。然而守在结界旁边的少年明显已经不济,苍白着脸色,咬着牙强撑着。秦子忱飞快站到少年位置上,广袖一扬,一把白玉剑就浮在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瞬间飞向上空,一个两仪圆盘就出现在剑阵中间,四把剑猛地落入东南西北四方,圆盘便严丝合缝罩在了房屋中央,灵力拼命撞向这个结界,秦子忱面色不动,拍了拍少年肩膀,淡道:“去休息。”
    “莫云见过师叔,”少年舒了口气,拔出剑来,对着秦子忱恭敬作揖之后,便坐到一边,开始调养内息。
    秦子忱双手背在身后,闭眼不语,广袖无风自扬,纯净的灵气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布到结界之上,同时梳理着暴动的天地灵气。
    这样纯正的灵气引得全城修士都躁动起来,修士们赶忙赶到苏清漪门外,一圈一圈围起来,盘腿打坐,开始感受这灵气所带来的顿悟。
    半个时辰后,天地灵气慢慢安静下来,太阳一点点升起,云破日出,秦子忱终于才睁开眼睛,大步走到门前,一脚踹开大门,就看见苏清漪满身是血倒在卧榻之上。
    他走到苏清漪身边,直接握上对方手腕,感受到对方经脉中灵气如江河一般流畅奔涌后,他眼中露出诧异之色。而后他转头看向苏清漪满身血水,看着她像个小猫一般,苍白着脸倒在他身边,他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温柔。
    熟悉而遥远。
    他忍不住垂下眼眸,稳住纷乱的思绪,轻叹出声:“强求成这样,你可真牛逼啊,苏清漪。”
    然而这些话,苏清漪是听不到的。她只觉得体内灵力流过的地方,都是针扎一般的疼。她低低哼出声来:“疼……”
    秦子忱睫毛飞快煽动了一下,想了想,他搭上她的手臂,将灵力探了进去。
    他的灵力仿佛是一汪清泉,冰凉而柔软,缠绕上她汹涌澎湃的巨浪,一点一点抚摸上去,安抚它,将它拉扯开,解开纠缠不清的灵力。
    这个过程极其费神,秦子忱脑袋上逐渐沁出冷汗。而苏清漪只觉得有一股清凉安抚了她的疼痛,他所到之地,都如春雨落到旱土之上一般,让她无比舒适。于是她用灵力拉扯着他,拼命拽着他往更多地方游走去。
    “苏清漪,清醒一点,”秦子忱大伤初愈,方才给她护法灵力已近枯竭,此刻苏清漪还如此吸取他的灵力,秦子忱感觉经脉都疼了起来,颤抖着身子,大颗大颗落着冷汗,控制着自己的灵力以不被她拽走,梳理着她经脉中纠缠的灵力,冷声道:“控制一下自己,跟着我的灵力梳理你体内的灵力。”
    苏清漪听不到他的声音,体内灵力疯狂窜涌,随时要爆开经脉的样子。秦子忱看了满脸痛苦的苏清漪一眼,实在无法,干脆低下头去,吻在了她唇间。
    灵力从她唇间被他吸到身体之内,在他体内被他梳理干净之后,又从他压在她腕间心脉之上的指尖流回她体内。
    这是极其危险的行为,稍有不慎,两个人都要赔进去,然而就这样危险的时刻,秦子忱却还是注意到,她有极软的唇,和五十二年前一样,温暖而柔软,似乎还带着糖果的味道。
    他只有过她一个女朋友,只亲过她一个人,他从来不知道其他人会是什么味道,但他知道,她是糖果的味道。
    她的舌头很软,缠绕的时候,总会让他觉得有一股电流,从尾骨一路窜到全身,让他忍不住抱紧她,抚摸她。
    几乎是本能的,他就回忆到了过往。
    他不敢分神,只能一面念着清心咒,一面梳理着她暴动的灵气,一圈又一圈,往复循环,直到她身体最后一丝灵气都回到了她身体,他终于虚脱一般,倒在了地上。
    离开之前,他的舌头轻轻碰到她的舌尖,让他几乎是瞬间,就乱了心神。
    什么清心咒,什么大道,统统没了踪影。他倒在地上喘息着,感觉到下身的反应,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莫云听见里面的动静,匆匆赶了进来,看见倒在地上的秦子忱,惊慌失措喊了声:“师叔!”
    秦子忱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由莫云搀扶起来,淡道:“送我到第七峰,将你丹辉师叔叫来。”
    “是!”莫云赶忙点头,随后看了床上全身是血的苏清漪一眼道:“这姑娘……”
    “你让莫霞照顾一下,送我回宗后,你便回来……”秦子忱强撑着自己,然而话还没说话,他眼前一黑,就昏倒在莫云怀里。
    莫云吩咐了外面的莫霞一句“照顾她”之后,便带着秦子忱御剑回山。
    刚到了天剑宗第七峰,第七峰就炸开了锅,专门负责炼丹看病的第七峰峰主丹辉一看见秦子忱就炸了,撩起袖子就道:“他又来了?!不前几天才送回去吗?滚滚滚!给我带着滚出去!”
    “师叔!丹辉师叔!”莫云赶忙拦住丹辉,恳求道:“这次静衍师叔不是打架打的!是救人救的!您就看在师叔好不容易出手救人的份上给他瞧瞧吧!”
    丹辉愣了愣,随后“啐”了一声道:“他救的人可多了!哪次不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兔崽子你转告他,下次他再管闲事送回来,老子就直接一颗药送他归天!”
    “是是是,”莫云点头,赶忙道:“您就来看看吧。”
    丹辉哼了一声,这才将手搭在秦子忱脉象上,随后就吓了一跳:“他不要命了?!快快快抬回去!他现在丹田经脉里的灵气全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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