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攀禹县,离洛坪村还远着呢。”
    徐途说:“没事儿,先到攀禹。”
    女人视线落在她身上,来回扫了两眼:“那儿的路太窄,你这车开不进去。”
    “车不进去,我进去。”她跟着拖拉机的速度:“你知道路吗?”
    对方打量她的长相,她脸不大,画着极夸张的烟熏妆;穿柳丁夹克和白背心,夹克斜挂着,露出一边圆润的肩头;粉头发,发丝根根竖立,被风吹得长牙五爪。
    她细细看去,她说话间舌尖闪烁,正镶了颗带钻银钉——怎么看都像一个小太妹。
    她敷衍的指指:“前面山路顺出口下去,走国道,跟着指示牌走就行。”
    徐途顺着她指引方向看了看,果然见到驶向国道的标牌。
    “谢了,姐姐。”徐途朝她吹了声口哨,努努嘴:“座驾不错,挺酷的。”
    没等对方说话,她升上车窗,轰的一声,瞬间把拖拉机远远甩在身后。
    向珊吃一嘴尾气,刺激气味令她急咳不停。再次抬头,前方山道空荡荡,黑色越野已经没了踪影。她咬了咬牙,没来由一阵心烦。
    ****
    到了镇口,车真就开不进去,只好停在路边。窦以帮她拉着行李,到约定好的石碑下等着。
    太阳挂在山头,余热渐渐散去,有山风吹来,才感受到不同于城里的凉意。徐途把下巴埋在拉链下,她跨坐在行李箱上,手机横过来打游戏。
    窦以看看腕表,“徐叔找那人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
    “太不靠谱,”他穿阿玛尼的衬衫和裤子,没有地方坐,两腿交替的站着:“要不给徐叔打个电话,联系联系?”
    徐途懒洋洋说:“你要着急就先走。”
    “不急,”他忙道:“那我先去对面买两瓶水。”
    徐途没有应声。
    他穿过被踩实的泥土路,对面有一间破旧的杂货铺。镇子本来就不大,一条路望眼就到尽头,沿街有摆摊儿的商贩,卖一些寻常用品和蔬菜。这里穷乡僻壤,房屋零落,空气里好像都带一股落败的味道。
    窦以皱了皱眉,从杂货铺里拿了两瓶水,出来时,见徐途目光专注,正远远看着他,游戏也不玩儿了,抱着手臂在想事情。
    他过去,顺手揉了揉她发顶:“又琢磨什么坏主意呢?”窦以极自然拧开瓶盖,先递给她。
    徐途没接,昂头问:“你有多少钱?”
    他没反应过来。
    她加一句:“皮夹里有多少现金?”
    “两千多。还有卡。”
    徐途吮着拇指,想了想:“把现金借给我,等回洪阳加倍还。”
    “见外了啊!”他不问,直接掏出皮夹丢给她,半真半假道:“可别还来还去的,多侮辱咱俩感情。”
    料到得不到回应,徐途根本没听他说话。她把现金全部掏出来,皮夹扔回去,低头数了数,分成两份,一份先揣进兜里……
    窦以看着她动作:“至于吗?”
    她又脱下鞋,弓身道:“以防万一。”
    “徐叔资金上也控制你了?”
    “嗯。”
    父女俩的矛盾根深蒂固,是日积月累的恶性循环,最开始徐越海试图缓和,她抵触情绪明显,见他像见阶级敌人,久而久之,徐越海也放弃,只管她吃喝,其余很少过问。她以往都用徐越海的附属卡,这次闯的祸不小,他勃然大怒,收了卡,替她打包行李,直接扔到这种穷乡僻壤来。
    而这次,徐途意外没有反抗,依情况看,暂时离开洪阳,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窦以看着她忙活,把矿泉水的盖子扭回去:“那你接下来的半年怎么过?”
    徐途伏着身体:“跟我玩儿么,看他命硬我命硬。”
    “徐叔毕竟是你……”
    “快打住!”她冲他扬手。
    窦以张了张嘴,还想劝几句,却见她注意力已经转移。
    远处驶来两辆摩托,紧凑的马达声盖过小镇的喧嚣。徐途手指还绕着鞋带,她身形定住,头侧垂着。
    摩托在她脚边不远处停下,车轮朝着她的方向。她视线里,有一条腿稳健撑住地面,脚掌落实那刻,尘土纷飞。那双登山鞋上沾了些灰尘,穿着泛旧迷彩裤,裤腿掖在鞋口里。
    徐途目光一路追上去,他手臂从车把上拿下来,随意拽了下裤管,磨薄的布料拢起几道自然褶皱。他手掌厚实、粗糙,皮肤是健康的麦色。
    “你是徐途?”那道声音沉而缓。
    徐途没有动,视线从那只手上移开。残余的日光笼罩着他,视线上的落差,令徐途看不清他表情,只在这种明暗交替中,分辨出一副过分硬朗的线条。他身材魁梧,岿然不动,即使坐在摩托上,也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她头顶。
    徐途直起身,脸颊因为空置微微涨红,视野里不再是倾倒的世界。
    她目光再次寻过去,一顿,这次看清了他的脸。
    秦烈重复:“徐途?”
    她失神片刻,很快便恢复自然:“您哪位呀?”
    “秦烈。”他绝对算不上热情,面目淡然,潦草的扫她一眼。
    她吮着拇指,“秦烈……”在齿间咀嚼他的名字,“你就是徐越海派来那人?”
    “久等了。”他没看她,把摩托熄火,拇指向后一翻:“他是阿夫。”
    这算作简短介绍,并未留给两人打招呼的机会,他问阿夫:“向珊几点能到?”
    阿夫骑的是三个轮的摩托,身后还有个不大的车斗,里面放着两个破竹筐。他块头甚至比秦烈还要大半圈儿,黑黝的肤色下,长相颇佳,憨憨厚厚的样子,给人感觉是近乎执拗的忠诚。
    他搔搔头:“她之前和赵越他们联系的,我不清楚。”
    秦烈才记起这茬儿,大掌在口袋外摸索一阵,手伸进去,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烟纸:“赵越给我个号码,你问问。”。
    阿夫接过,从车上跨下来,往对面的杂货店走。
    徐途看他一眼,“还有人要来?”
    “嗯。”他鼻腔里发出个简单音节。
    “是什么人?”
    等了片刻,没得到答案,以为他没听见,徐途又大声问了遍。
    这回秦烈答了:“老师。”
    他并没看她,把目光投向对面杂货店。太阳已经落山,日光变成暗淡的青灰色。
    没多时,阿夫大步流星走回来。
    秦烈:“她怎么说?”
    阿夫道:“她说,峡岭关口那儿出了车祸,路给堵了,她过不来。”
    秦烈眉头微动:“那地方不好疏通。”
    阿夫耸肩:“有的等喽。”
    徐途听着两人说话,没等开口,旁边人语气不善:“你们是怎么安排的?本来到得就晚,越来越冷,还要等多久?”
    秦烈扫他一眼。
    徐途侧头,看看窦以:“你还没走呐?”
    第3章
    窦以气闷,没好气的斜了徐途一眼,倾身靠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表达不满。
    “你说你个小白眼狼儿!把你送到地方了是吧?饭没吃就撵我走。”
    “站直说话。”徐途推他头:“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吃,等回洪阳一块儿聚呗。”
    “要等猴年马月。”
    徐途说:“几个月的事儿,也快,到时候还得叫上小然和王皓他们呢。”
    窦以还是不愿意走,找借口说:“我是怕你个女孩子不安全,那俩都五大三粗的男人,我不太放心。”
    徐途听了这话,忍不住往那两人方向看过去,他们各自坐在摩托上,距离很近,窦以音量不大不小,说的话恰巧被听了去。叫阿夫的男人板着脸,目光死死盯着窦以,相反,另外那人手肘撑在扶手上,半弓着身,侧头望向人群,压根儿没往这方向看。
    徐途皱眉:“那你是不放心徐越海?”
    “不是。”窦以连忙否认。
    “那就赶紧走吧,天黑了,都是山路不安全。”
    犹豫片刻,他眼一亮,仿佛终于找到借口:“他们不是说吗,前面出车祸,路给堵了,看来我还真走不了。”
    徐途吮了下拇指,也想起二人刚才的对话,却听阿夫道:“进山和出去是两条道儿。”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他。
    阿夫说:“不妨碍你走。”
    窦以吸口气,恼怒的瞪阿夫。
    阿夫嘴角扬起一点儿笑,拿同样眼神不依不饶回敬他。
    僵持了会儿,窦以败下阵,再找不到理由久留,絮絮叨叨叮嘱徐途很多事。徐途耐心剩得不多,皱眉听着,余光见摩托上的人直起身,随后是引擎启动的声音。
    她下意识看过去,秦烈说:“你们聊,完事儿去街尾拉面馆找我们。”
    这话是对徐途说的,却没等她答应,两人骑着摩托走远了。徐途收回视线,冷声问:“你有完没完?”
    “……”窦以说:“完了。”
    听出徐途情绪不对,最后看她两眼:“那我走了。”他一步三回头往镇口走,又道:“你好好照顾自己。”
    她不耐烦的摆摆手:“走吧走吧。”
    窦以终于离开,身影很快融入黑暗。山里夜色仿佛格外浓,眨眼功夫,模糊了山峦和天的边界。
    徐途往镇子里面望了望,街道依旧热闹,叫卖迭起,人肩接踵,每个摊位上方都燃一枚黄灯泡,点缀在半空,喧哗却显得别样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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