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听到了?”
    洵林羞涩地别过了眼。
    他是偷听了不少,他也不想这样的,就是大人都把他当小孩看,可他不小了,他连小侄都有了。
    “她不讲道理,是因着咱们都讲道理,一群人都要面子的话,顾忌着面子,都会息事宁人,如此她也就能得偿所愿了。”许双婉不会随便跟人说这些,但洵林的长兄不愿意洵林活得糊涂,已经让他开始接触世事的残忍与残酷了,她这边也会略尽些长嫂之能教导他,“她这招往往很好用,一般人与她纠缠不过来,左右也会避着她些,省的被她缠上,有些人为了摆脱她,更是愿意退让几分。”
    “她这是胡搅蛮缠。”
    “是啊,但很好用,是不是?”
    洵林不高兴,“嫂嫂,你怎么还夸她?”
    “不是夸她,”许双婉朝他摇头,“你看嫂子让他占便宜了吗?”
    “我不知道,”洵林摇摇头,不解地看着她,“把她留下来好吗?她要是不走了呢?”
    “不走了啊,棠府要是丢得起这个人,不走也罢。”这厢他们也走到了大门前的小亭子处了,许双婉牵了他上亭,看他坐在了石凳上,方才抱了望康坐下道:“但嫂子能把她留下,等着棠家低头道歉,而不是怕事,你道是为何?”
    “为,为何?”洵林隐隐觉得他有点懂,但好像又不完全明白。
    “是因侯府现在不怕事,要换以往,侯府只能躲着,避着,让她得逞。”许双婉朝洵林轻声道:“洵林,胡搅蛮缠不是正道,那是宵小之法,但是,很多人吃这套,是因为这世上怕事的人,远远多过于不怕事的人。而人为何怕事?多数皆是因身弱家虚,身有负累,禁不起折腾,自然都是能避则避了……”
    “只有强大,才能不被欺负,才让能让人俯首低头,是吗?大哥现在得势了,我们家起来了,他们才怕我们,是吗?”洵林认真地看着他的嫂子。
    “是如此,但又不止是如此,”许双婉看了眼在她怀中又呼呼大睡了起来的望康,她看了眼睡得安心的孩儿,又看向洵林,与他道:“你今日能让他人俯身低头,明日他人就能让你俯首低头,你不能如此去作想,太理所当然了,你要想古往今来多少家族式微,由盛及衰,到底是为何?”
    “我不懂。”洵林摇头。
    “是因一代人积的势,族中子弟以及后世子孙恨不得吃个世世代代。”许双婉看着洵林呆呆的小脸微笑道:“洵林,之前你在外有人欺你,是侯府已到了微势了,侯府只能退让才能存活,现今侯府起势,是你兄长多年谋划而来,你想他谋出来的势,如若他不再进取,府中只靠着他起来的势一味索取的话,这势又经得住几次强来呢?”
    就如棠阁老家积的势,又经得住老夫人几次这般胡搅蛮缠呢?
    可能都用不着再经几次了,到侯府这,棠家就要吃顿硬仗了。
    “嫂子?”
    “洵林,宵小之法,用得了一时,用不了一世,强取之势也是如此,用得了一时,用不了一世,这些法子,总会有人踩过你的头压过你去,一山永比一山高。”许双婉见小公子若有所思,不由弯腰腾出一手摸了摸他的头,“只有自己一直进取,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你兄长如此,你以后也是如此,知道吗?”
    她可不愿意见洵林因她与棠老夫人那不入流的斗法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君子胸襟,不当只立于堂室之内。
    一个人的成就,最初往往都是立于他的胸襟,他看的远,看的高,去往的地方就会远而高。
    她是走不了太远了,她也只能但愿她的丈夫,她的小叔子,还有她的孩儿能走得又远又高,且长。
    如此,她这一生,想必也能因他们走得能远一点,高一点,人生这一路看到的风景许也会不同一些。
    **
    宣仲安这段时日被家中婉姬写信催回家,京中拢共就那点大,他家婉姬在信中写道君在央中北,妾在僻北东,遥隔万重城,日日不见君,夜夜泪思君……
    宣大人回来的时候,看着紫禁城的高门在心中量了量,觉得这堵墙里的门远远不够万道,高也不够万丈,被婉姬写得就跟有千重山万重水似的,这也着实是太被婉姬青睐看重了。
    不过,他看在“日日夜思君”这五个字上,还是不顾身后一堆事回府了。
    回府就是吃药,小叔子这段时间没去上学,住在府里,婉姬身边还跟着一个嘴里不停叫着“嫂嫂”的小叔子,把他一塞到床上就不搭理了,夜晚才能在床上摸得着她的温热软躯,实在看不出她的什么思念之情。
    宣大人回来的第一晚隔日要走的时候,威胁家中婉姬,道如果他回来了只是被她塞被窝里一个人躺着的话,就别给他写情诗了,他不会看的。
    许双婉便颔首,“那我再想想另外的法子。”
    宣大人朝她瞪眼而去,这日到了傍晚,还是老实乖乖回来了,因为送来的情诗他还是看了,诗前面几句没变,就是“日日不见君,夜夜泪思君”变成了“盼君不见归,夜夜懒思君”……
    这都懒得思君了,不回去不成,这日已是朝廷重臣的左相宣大人就又回去了,回来的半路知道家里来了贵客,他一知道棠阁老家的那位老夫人住在他家不走了,他不怕事大,还停下了轿子拦下了跟他同着路的部下的轿子,跟他们说道了此事。
    他这还没回家,就让不少人知道棠阁老家的老夫人去他家耍威风去了。
    路过回家的那些大人也停下轿子,听他说了一嘴,个个脸上那也是各种颜色都有。
    宣相在朝廷当中是个出了名会吓唬人的,他今天上朝还明眼使眼色让御史台那群人告阁老们的状,跟阁老们就差撕破脸了。
    现在倒好,内阁党家中的人还去侯府找茬了,这事是想善了都善不不了了。
    这些跟着宣相不怎么离的下官们,其中只有一个是宣仲安的旧友,另外几个不是新为官的,就是刚刚升上来的贤才,为人做事跟他们这位新上峰隔阂颇深,至少他们都是生性谨慎之人,绝不是个升了官就四处得罪人的性子,见直属上峰这都出衙门了还跟他们说道内阁阁老家的不是,旁边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这心里叫苦不迭,回去了也是唉声叹气,跟住的近的同僚嚼起了棠阁老家的牙根,说道起了这些阁老们家的跋扈。
    他们这也是没办法,上了宣相这条贼船,上峰要带着他们跟老大臣们扛上,他们也不得不干。
    这要是干倒了,少了些人对他们指手划脚,这岂不是美事一桩?遂宣相这些六部的下官表面上非常不情愿,内心实则非常欢畅地去执行上峰令了。
    宣相今日跟内阁扛上,就是想把他们六部的官衔往上升一升,意欲让六部的官衔依次往上升到四品到正二品不等,这可把那群一、二品的大臣激怒得说话脖子都是往上梗的,喉咙粗得能把金銮殿的金顶翻了。
    上峰着实是不怕事啊。
    不怕事好啊,他们能升官啊,四品升到二品,俸禄高的岂止是一丁半点不说,二品大员就足以让他们光耀门楣了——他们干了,掉脑袋都要干!
    宣仲安很会用利益收拢人心,这在朝中的日子看起来水深火热,实则不过几天,他身后已经站了不少人,无论是以前朝中的那些旧党旧派,还是因今年春闱出世的清流派和贤才派,有一半已站在了他的身后,现在也就只余那些没倒、还想在这混乱的最初徒手大捞一把的旧世家仗着余势在跟他和圣上作对了。
    这些大世族大旧党要是不归顺,是很麻烦,他们要是从中作梗的话,能把好好的一干政令拖延到无药可救。毕竟地方上有很多人都是出自他们的门府,这就是他们现在手里的势,也是他们还能威胁到皇帝的地方,这也是他们还在僵持的原因,谁都无法大压对方一头,只能步步紧逼,再循序渐进。
    宣仲安这正头疼着跟内阁怎么闹呢,内阁那边就派出人马来了,回家了他对着婉姬就道:“多留几天,不要怕,圣上那个,比他们更下得了脸。”
    “哦?”许双婉还不太懂。
    但第二日她就懂了,当今圣上真是个喜欢出人意料的,他给侯府下了口旨送东西来了,送了几担米粮,说宣相夫人帮他招待为他着急的重臣夫人辛苦了,让她帮他好好招待着,回头出事了,把人抬到他那去就行,他找太医帮她看,找地帮她埋。
    这天上朝,棠阁老就被圣上的言语气得差点吐血,新圣上也是不解问他:“你家的老夫人都不顾脸面,寻死觅活操心着朕的婚事,朕管她的后事,还是朕无礼了?”
    “国岂能一日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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