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吹,银灰就散了,只剩碎在水中的月亮波光粼粼。
    护城河上有一圆拱桥,是以牺牲在此的伟人姓氏命名的,柏桥。
    桥头有一无字大石,立在风雨里有百余年了,原是抗战时用来御敌的,如今为了迎合游客审美,旅游局派人在上头刻了“情人石”三个红字。
    逢年过节还总有些年轻姑娘爱在石头前点上几根红蜡烛,以求姻缘。
    柏桥离程溪家不近,也不算非常远,但程溪从没刻意去过。
    偶尔路过,也从没在情人石前许过愿。
    这次跟孟平川来,拎了几瓶啤酒,在桥边坐下,脚伸出去,荡在风里。
    孟平川看月,突然开口:“我当兵的时候,山里每天都是这样的月亮。”
    程溪靠在他肩上:“你是不是很怀念当兵的日子?”
    “嗯。”孟平川说,“想当一辈子兵,排爆,边防,卧底,干啥都行,死了也不可惜。”
    程溪对军队知之甚少,但按她的想法,特种兵应当是精英部队,责任重大。
    孟平川看出她的疑惑,“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退伍?”
    程溪说:“……嗯。”
    孟平川今天沉静异常,非但不贫嘴,不爆粗口,甚至有些暴露藏匿在硬朗下的温情。
    孟平川思忖良久,不知是在组织语言,还是单纯陷入往事之中。
    他说:“我命不由我。”
    气氛冷静,程溪小心开着玩笑:“我还以为你要爆粗口骂老天不公呢!”
    孟平川无所谓的笑一下,“知道么,没人是打一生下来就说脏话的,我也想过读大学,考军校,把命交给祖国,拿我去堵枪眼都成。”
    程溪说:“后来当了兵,也算曲线救国,不比军校差多少。”
    孟平川摇头:“我退伍那年已经递交了去红其拉甫的申请。”
    “为什么没去?”
    “我爸脑淤血突发。”需要钱。
    后话孟平川不再多说。
    “……哦。”
    孟平川往桥下洒一半酒,一口喝干剩下的,敬天地,声音飘渺:“我他妈从小就知道,这世上,除了钱能还的清,其他什么都算不清。”
    程溪不知该说什么,拿手轻拍他的背,只静静陪着。
    陪着这个可能都没有人记得他生日的孟平川。
    孟平川突然话题一转,站起身:“想不想知道我现在的感觉?”
    “……想啊。”程溪迟疑。
    孟平川伸出手,将程溪一把拉起,抱紧她的腰,程溪有预感他要做什么,扬声喊停。
    但孟平川没有住手,把她稳稳的抱在柏桥的横栏上。
    程溪的屁股只坐了半边,只要孟平川一松手,她就很有可能整个人翻下去,落入水中。
    程溪快哭出声:“放我下来!”
    孟平川手抓得很紧,他这辈子没说过软话,第一次将头埋在程溪胸前。
    有些动容的说:“认识你之前的每一天,我都像你现在这样。”
    彷徨,死撑,恐惧,却带着假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孟平川嗓音暗沉:“程溪,我配不上你。”
    学识、家世,相比那天在麓园广场见到的人,自己跟程溪没半点登对。
    程溪整个人怔住。
    她不是没想过他们之间的差距,她以为这句“配不上”是会从朱晨、朋友口中说出来。
    她已经想好如何反驳,在爱情面前,讲配不配太俗气。
    她甚至想到朱晨会反唇相讥,告诉她过来人的经验,讲只有年轻女孩子才会天真、幼稚,才会誓死不向现实低头。
    ……
    她想了千万种赤诚相见的理由。
    却没想到第一个对她说的人,竟是孟平川。
    她哭得很小声,使劲在忍。
    但孟平川眼神坚定,“别哭,老子话还没说完呢!”
    程溪声音哽住,“……你还想说什么狠话?”
    孟平川扯了下嘴角,把程溪从横栏上抱下来,他迟迟不开口,跟程溪无声的对峙。
    直到一滴泪滑到程溪嘴角,孟平川吻干它,顺势覆上她的唇。
    粘稠感缠绕在舌间的摩挲之中,程溪微微一颤,眼里有水汽迷蒙。
    程溪顺从的合上眼,抱紧他,任由孟平川炽热的唇紧紧压迫。
    他舌尖渡过来,急切的撬开了贝齿,触舔赏味一般在她的上颚上轻刮,引起她的嘤咛和难耐。
    不是第一次亲吻,但这是程溪第一次头脑一片空白。
    她没了想法,只定定看着孟平川。
    他凑过去,额头抵在程溪额上,鼻尖相触碰。
    赤诚一片:“我就一颗心,给了你,再给不了别人。”
    不管配不配,
    以后,你忠于爱情,我忠于祖国,忠于你。
    舍不得你跟我过三餐一宿的平淡日子,但夏秋流逝,相守一生不止靠一句“我爱你”。
    更需要一句“原谅我”。
    原谅我此生的平凡无奇和无可奈何。
    原谅我尽己所能,除了一场至死不渝的爱情,没能给你更好的。
    第27章 开船
    沉默的在风里对视,程溪破愁为笑,拿手胡乱往脸上抹一把。
    孟平川看她擦红的眼角,心下一动,摸了下她的头:“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程溪眼泪又泛出来,这会儿才觉得有点委屈。
    孟平川把她搂紧,拿夹克外套裹着她的背,听她轻轻骂了声“混蛋”。
    他好笑说:“你是不是就会这一句骂人的话?”
    还全给用我身上了。
    程溪在他毛衣上蹭了下,“那你教我句别的。”
    “我有病么,教了让你骂我。”
    程溪轻笑两声,越过孟平川的肩,看不远处有夜市出摊。
    看了下手表,将近十点半,朱晨难得没打电话催促她赶紧回家。
    但秒针拨弄个不停,似是载着时光一去不回头的小马驹。
    程溪隐隐有些说不出滋味的失落。
    人低落的情绪通常会借由一件小事爆发,天塌下来反倒清楚要抓紧时间自救,当雨劈头盖脸浇下来时,人倒是先生自己一通没带伞的气,白淋一阵。
    好比此刻,难得朱晨没催,但程溪却不想回去。
    孟平川看她脸色沉下去,“你妈催你回去吗?”
    “……今晚我不回去了。”程溪出声很轻,随在风里,无枝依靠。
    她垂着头,没有征询孟平川的意思,语气里却带着那么点不自然。
    孟平川亲了她的额头,用漫长的时间衡量他与程溪的关系,却只用一秒屈服于自己的*。
    “走吧。”
    就近找了家快捷宾馆。
    前台服务员正低头看手机,见有人来,抬头看一眼,“十二点之前的钟点房都订光了。”
    程溪没多想,把身份证递在台子上,“……我们住一晚。”
    服务员看下孟平川,“两个人的身份证都要登记。”
    孟平川拿出自己的,服务员对着电脑,打个哈欠:“一间大床房,108,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找我退房,不含早餐,现在麻烦先交一下房费和押金。”
    孟平川说:“嗯。”
    “房卡您拿好。”
    房间安排在二楼,电梯没下来,孟平川拿着房卡带程溪走楼梯。
    楼道黑漆,程溪的手被孟平川捏紧。
    到二楼房间,程溪先进门,孟平川背对她插上房卡。
    准备开灯时,腰上多了一双缓缓圈住他的手,程溪把脸贴在他背上。
    孟平川没有回头,只清晰的喊了一声:“囡囡。”
    房里只有无声的黑暗,门缝里透着外面过道的光,程溪抱得够久了,松开手。
    还没完全离开他的背,孟平川一转身,便在黑暗之中将她压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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