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开一条口子、跳出释迦法阵后,衔蝉奴终是不支,跌倒在地,口中不住发出难忍的呻吟和喘息。
    ……好痛!
    剧痛在他周身放射性地蔓延开来,折磨得他面色煞白,盗汗汹涌地沿着背脊爬下。
    他的左腿曾因为贪看风景摔断过一次,现在,他的左腿就以一个恐怖的角度扭曲弯折着,让他根本爬不起身来。刚刚割过肉的双臂更是鲜血淋漓,可怖至极。
    放肆粗嘎的笑声在旷野中回荡起来,这笑声渐呈一个圈,散发着浓郁的魔气,向衔蝉奴包拢而来。
    痛到双眼发黑的衔蝉奴正要迷迷糊糊抬头去看,就被人揪住头发,强行扬起脸来。
    一把难听的声音配合着嗡嗡的耳鸣声,刺激得衔蝉奴心生躁郁:“啧啧,可惜了,可惜,好容易搞来了这个法宝,却没能封住双神,只逮到一个。”
    衔蝉奴周身疼得几乎要碎掉,一时间气息紊乱,竟是动也动不了,只能忍着烦躁,听着魔修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羞辱自己。
    从他们的言辞中,衔蝉奴知晓,他们知道自己和倾官喜好胜景,便故意选择了一片天然美境,在此恭候他们到来,谁想倾官未至,自己却独身一人踏入了这陷阱之中。
    疼痛逼得衔蝉奴双目赤红,眼中含泪,脑海中模糊地闪过几个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能找到释迦法阵?
    ……神主临走前,留了很多卷册在仙界,以资其修炼。就算神主把释迦法阵也一并留下了,可又为什么会流落到魔道手里?
    ——该死!怎么这么疼……为什么还没有恢复……
    为首的一人看着衔蝉奴只顾着皱眉忍痛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歹意,掐住了他的下巴,仔细端详起他的脸来:“……久闻衔蝉奴美貌,还以为是谣传,却不想……还真是个标致美人儿。”
    众魔一齐大笑起来。
    衔蝉奴千百年来怎受过此等凌辱,此次不慎中招,更是羞恼,听着这样不敬的言辞,脸都涨红了:“你……你们要做什么?”
    为首的人怪笑两声,狠狠把衔蝉奴往地上一推:“当然是渎神啊。”
    第138章 双神(五)
    衔蝉奴一时血冲额顶, 两肋犹如火烧, 疼得发白的唇被咬出丝丝缕缕的唇纹, 厉声呵斥:“滚!”
    为首的人挤出一个淫荡微笑,丝毫不顾衔蝉奴的警告,抬起弥漫着肮脏魔气的手指, 抚上了他的唇,沿着他漂亮的唇珠一路向下,指尖掠过下巴, 又缓缓滑过他一动一动的咽喉, 最终停留在了他的领口上端。
    魔修笑道:“虽说咱们不好男色,可这天神摆在咱们面前, 咱们也得好好让神享受享受这凡世间的乐趣啊。”
    话音刚落,抵在衔蝉奴胸口上的指甲暴涨成小刀长短, 连着血肉,割开了衔蝉奴的衣领。
    衣料撕裂, 皮肉撕裂,但随着嗤嗤的响动声,那魔修的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小刀一样的指甲停留在了衔蝉奴左胸蕊珠处, 再无法下移分毫。
    衔蝉奴用目光死死锁住了他的咽喉。
    ……仅仅用目光就可以了。
    为首之人撤开了手, 将生满锋利尖刃的手指交替握住自己的喉咙,倒退数步后跌坐在地,气管内卡痰一样咯咯有声,像是有一条响尾蛇正在里面撕咬。
    看到衔蝉奴身受重伤、难以寸进的模样,几十位魔修本是蠢蠢欲动, 想一尝渎神快感,谁想突兀见到此情此景,顿时被唬住了,眼巴巴望着为首之人痛苦异常、面容扭曲地左跌右撞,一双利爪凌空乱抓,硬生生把自己的喉咙抓了个血肉模糊。
    少顷,只听一声闷响从为首魔修的颈间传出。
    他浑身一滞,即刻软绵绵地瘫了下去,喉咙间穿刺出一根长约两丈、由他血肉凝成的长枪,把他死死钉在了地面之上。
    变化来得太快,这些被精挑细选出来对付双神的魔修,本以为在经历过释迦法阵的重创之后,拿下他们是轻而易举之事,怎么也没想到,衔蝉奴根本动也没动,就杀了他们中修为已进入空冥期的人。
    剧痛让衔蝉奴的思维模糊起来,但他知道现在远不到可以放松的时刻,他努力勾起唇角,眼瞳中盈满了勾魂摄魄的讽笑:“来啊,谁还想来?”
    话音刚落,距离他最近、想要押住他手臂的两个魔修,体内乍然爆出一团血花,一声都没吭就倒了下去。
    ……他们的心脏在胸膛里爆炸了。
    这下,众魔修魂飞魄散,俱是望风而逃。逃跑在最前面的三两人,听着从身后传来的接连不断的呕血和皮肉爆裂声,更是不敢怠慢,御风乘剑,一瞬间逃了个精光。
    在外围守戍的还有一百多魔修,皆是为防万一、前来策应的,眼见幽谷中的自己人狼奔豕突、丧家之犬似的窜出来,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股荡开的凌波金环瞬间割裂了喉咙。
    死的死,逃的逃,前来围剿双神的魔修精英,百十人中居然只活了五六人,朝南方没命地奔去。
    力竭的衔蝉奴仰头栽倒在地,大量失血和过度调动灵力的后遗症在一瞬间迅速爆发,一股腥甜涌到了他的喉咙处。
    突出的喉结小幅度上下滑动了一番,终是狠狠地往下一咽。
    勉强咽下一口血,衔蝉奴的神志才清明了些,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一翻身,竟然爬起了半个身子。
    被割得鲜血淋漓的手臂一挨地就疼得像是要炸裂开来,衔蝉奴伏地僵硬了半天,才攒足了一口气,用勉强还算完好的右膝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拖着一条废腿、踉跄着寻到一处岩壁,倒靠在上面头晕目眩了半天,衔蝉奴总算缓过了那阵恶心劲儿,回首环顾了一圈被自己的神力扫荡而过的幽谷。
    ……一处桃园胜景,硬是被糟践成这副样子。
    衔蝉奴扭回头去,支在岩壁上的手掌微微攥紧,往前走去。
    他的血滴在草叶花木之间,就像是起死复生的良药,血溅之处,植被重生,花香漫溢。
    阿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镇里的,他只知道,自己进入镇中时,已是暮色四合。他怕吓着别人,调动已经所剩不多的力量,敛去了身上的血腥气和血迹,所以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喝醉了酒的青年。
    他从未尝试过这样久伤难愈的滋味,周身越来越疼,只得停停再走走,眼看着夜色一点点把自己吞没殆尽,四周的路人越来越少,阿奴心里害怕得紧,像是有一只大手循环按揉着他的内脏,把五脏六腑一样样掐紧,迫尽内部所有的空气和血液。
    终于,他怕得腿软,走不动路了,索性把自己当做垃圾似的揉成一团,蜷在了街角边。
    他痛得直打颤,又冷又怕。
    倾官……
    来接我回家……
    不知在街角缩了多久,身体却越来越冷,在阿奴以为自己会这样冻僵在街边时,一只手强硬地拖着他的小臂,把他拉了起来,声音中饱含着怒意:“……给我起来!”
    小臂的拉扯牵动了上臂,衔蝉奴痛得嘴角一抽,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殊不知,这样的抵抗动作让倾官更怒。
    ——知不知道他找人快找疯了!
    眼看着天黑了,人还没有回来,倾官哪里还顾得上赌气。
    他是知道自家猫有多怕黑的,黑夜里根本连步子都迈不动,这要是万一找不回家门该怎么办?
    镇内阿奴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他都去寻过了,却始终找不到他,倾官已经做好了出镇的准备,却不防在这里捡到了团作一团的阿奴。
    心一放下来,怒意就上了头,倾官抓住阿奴的手,逼视着他,厉声呵斥:“跑哪里去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阿奴的障眼法骗得过平民、仙、魔、妖,却瞒不过神的眼。只是倾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身上这些斑斑驳驳的撕伤和鲜血,大多数不是来自于别人的。
    衔蝉奴痛得发晕,可还是卖力地挑了挑唇角,答非所问:“……礼物。”
    抬手之间,一朵染了鲜血的蓝色小花就出现在他掌心之间。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对倾官扯出一个灿烂的笑颜:“……倾官,我采了很多的,可惜都掉了……生辰吉乐。”
    倾官总算发现不对了。
    他的阿奴周身虚软得很,摇摇晃晃的根本站不住脚,他揽住了他纤细的腰身,却摸到了一手的潮湿温热。
    被这样一搂,阿奴立时泄了气息,倒在了他的怀中。
    倾官面色一凝,扑鼻而来的浓郁血腥气,让他意识到必然是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怎么了?阿奴?阿奴?!”
    衔蝉奴想应答,一口濡热偏偏在此时从胸口泛了上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口血尽数吐在了倾官的肩膀上。
    在倾官震惊欲绝的目光中,他的腰身虚软了下去,头也向后仰去,口角潺潺流出的血液一直淌到耳后,染湿了一小撮头发,发尖淋淋漓漓地往下滴着呛人的腥液。
    他听到了倾官撕心裂肺的呼唤,感受到了打在自己脸颊上的温热液体,感觉自己被打横抱起……
    就在体位变换的瞬间,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
    此事一出,二人栖身的小镇是住不得了。
    天上人间,任何地方的药都医不得神伤,唯有神自己才能自医。对倾官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寻到一片仙境,有仙流灵气,能供阿奴休憩恢复。
    此处属于余杭界内,据倾官所知,有一修习乐音的仙派,得道者众,发展蒸蒸日上,与周围的小仙派不可同日而语,仿佛是姓宫,位于悟仙山上。
    悟仙山年轻的宫家主见倾官携昏迷不醒的衔蝉奴上山,受宠若惊,连连称双神莅临,小派蓬荜生辉,对于倾官提出的要求更是有求必应。宫家主不仅把自己所居的殿室让给了衔蝉奴,还四处搜集灵药,不间断地在殿室间送入送出,悉心照顾侍奉,生怕有一丝不周到。
    倾官自不会在意这些,礼节性地谢过便罢。
    ……他们身为神,合该有此待遇。
    管不得宫家主的殷勤,他只一心守在自家阿奴身边。
    他身上伤得很重,从那日昏厥开始,阿奴就一直没再醒来。
    天知道倾官小心翼翼揭开阿奴的衣裳,看到内里破损狼藉的皮肉时,内心是怎样的恨意汹涌。
    而当他读取了阿奴的记忆后,知道了幽谷中阿奴险些被人亵渎的事情,心中更是多了十二分狠戾的杀意。
    ……魔道。
    魔道!
    碍于阿奴还未苏醒,他需得守在他身侧,寸步不离。因此他吩咐了咐宫家主,务必派人把那逃逸的数个魔道抓回,他有用处。
    宫家主顶着一副温文尔雅的笑脸,毕恭毕敬地应下,直到跨出殿室大门、进入奉祖殿时,他还是没有褪去这样面具一样标准而又热络的笑颜。
    他的儿子办完了他委托的事情,早早地候在了奉祖殿之中。
    年仅十一岁的少年,却已有了翩翩君子之风,负手而立,颇有鹤骨仙风,引得宫家主笑容更盛,上前去柔声询问:“那些魔道可招了?”
    少家主摇摇头:“他们必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但他们似乎存了死志,宁死不肯招供背后是谁指使。”
    ……不仅是倾官,就连宫家主也从未想过竟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倾官把衔蝉奴送来前数个时辰,有一股流窜的魔道路过悟仙山,正巧碰上一队巡逻的宫氏弟子,甫一迎头碰上,宫氏弟子就吃了大亏。
    这些魔修人数虽少,却修为极高,多怪奇之术,若不是宫家主接到了求救信号,下山来援,怕是这队宫氏弟子就要全军尽没于悟仙山脚下了。
    宫家主打死了两个魔修,生擒了三个,带上山去严加拷问,还在他们身上搜出了一册《释迦法阵》。
    现在,这册释迦法阵,就在少家主手中捏着。
    宫家主含笑看向少年:“一冲,你说说看,从这册释迦法阵里,你能看出什么?”
    名为宫一冲的少年将卷册翻开,重新审阅一遍,肯定道:“这是一册拓印本。魔道本来就和衔蝉、倾官两神存有深仇大恨,不知从何处搞来了这样的宝物,想要镇压他们,却不想……”
    宫家主却突兀地打断了宫一冲的话:“一冲,你可知道,这释迦法阵原是在谁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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