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一平道:“大家都是青年人,世子又礼贤下士,结交起来容易得很。明日王府设宴,夏姑娘也一同去吧。”
    陈义明帮腔道:“正是,明日世子做东,要宴请几位青年豪侠,顺便给我们饯行。夏姑娘一起去,也结识几位好朋友,如何?”
    “还是算了吧,我不惯应酬这种宴饮,你们要是事忙走不开,明日我就先走。”她既然打定主意不参与其中,就干脆也不想与这些人多纠缠,“陈公子,我要去豫州访亲,途径郑王治下,为免麻烦,你能不能给我个通行无阻的凭证?”
    陈义明忙道:“何必这么麻烦?姑娘且耐心等两日,这样吧,明日去鲁王府赴过宴,后日咱们就走。我主要是担心路上会有朝廷的人埋伏,姑娘武功高强,自是不怕明枪,就怕姑娘不识得他们的人,中了暗算,万一有什么闪失,陈某如何担待得起?”
    夏小乔想说我有什么闪失,轮得到你来担待么?但转念一想,又和颜悦色道:“也好,还是陈公子考虑的周到,那就不差这一天,等后日咱们一同走。”
    陈义明又问她的亲戚姓名,说可以安排属下先代为打听,夏小乔笑道:“豫州如今在朝廷手中,恐怕陈公子也不方便,还是到时候我自己去找吧。”
    他倒也没强求,说定之后就出去安排从人早作准备,倒是傅一平似笑非笑道:“姑娘如此谨慎,可是来历特殊,不便相告?”
    “傅公子误会了,我家是种田人家,我从小只听过些游侠故事,却连鼎鼎大名的傅逢春傅大侠都没听过,后来又入深山修炼,更是与世隔绝,可没有傅公子这么大的来头。”
    她说完就往外走,“劳烦傅公子转告陈公子,我先回去休息了。”
    转天陈、傅二人去王府赴宴,晚间回来时,还带了一匣子珍珠给夏小乔,说是世子送的程仪。
    夏小乔收东西从来不客气,反正这些人拿的也是民脂民膏,她回去就把这盒珍珠跟陈义明送她的东西一起打包,到第二日出发时,自己提在了手上。
    陈义明心里觉得这个姑娘真是奇怪,你送她的东西,不论多好多价值连城,都看不到她有一点惊奇喜悦之色。她不是不识货,行动做派怎么看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她又不像是对这些东西看不上眼,因为她收得毫不手软。
    他还特意私下叫了服侍夏小乔的丫鬟来问,听说她虽然不爱叫人服侍,但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一点也没有小户人家女儿的局促不安,彷佛再多礼遇她都能安之若素。
    于是陈义明就对夏小乔的来历更加好奇起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夏小乔出身种田人家的,什么山中修炼之语,更当她是推脱。这姑娘花容月貌,手脸都娇嫩无比,显然半点苦也没吃过,怎么可能是在山中清修长大?
    然后他就对夏小乔更加殷勤客气。
    从济州回商都,路上约七百里,出鲁地就到郑王治下,基本上没有什么凶险之处。再加上有春阳子作为鲁王的使者同去见郑王,陈义明更是有恃无恐,特意准备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跟夏小乔同坐。
    春阳子本来就要返回终南山,少不得带着几名弟子,此行又是代表鲁王出使,鲁王更安排了四名侍卫相随,加上陈义明一行二十多人,走在路上已是浩浩荡荡。
    傅一平想跟春阳子讨教,直接上了老道的车,陈义明也乐得跟夏小乔独处,向她说些商都的好处,还建议她访到亲人后,把亲人都接到商都去生活,他帮忙安置。
    “陈公子如此热心,倒让我却之不恭,可瓜田李下,尊夫人难道不会不悦么?”
    陈义明笑道:“夏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我们陈家的救命恩人,贱内虽只是毫无见识的内宅妇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她别的没什么长处,就是为人厚道,见了你,只有当亲姐妹相处的。”
    夏小乔就说:“怪不得,我听说陈公子艳福不浅,府中美妾众多,却原来是尊夫人厚道贤惠之故。”
    陈义明没想到她竟听说了这些,他本来心里藏着点不可告人的心思,才会说什么“姐妹相处”,这会儿见夏小乔满脸讽意,立刻打消痴心妄想,讪讪道:“姑娘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我府中是有几房姬妾,但那是因贱内无子,不得已而为之。”
    “唔,原来如此。对了,听说令姐是那个什么金刚的夫人,可生养了子嗣?”夏小乔假作不知真相,故意问道。
    陈义明长叹一声:“不瞒姑娘,家姐虽嫁入何府,却并非正头夫人……”接着就把傅一平跟夏小乔说过的话又讲了一遍,“何将军屡立战功,深得主公倚重,主公正打算给大公子定下何府嫡出小姐为妻,何夫人地位稳固,何将军又不缺新人侍候,家姐的日子也是难过,幸好她已生育一子。”
    夏小乔就说:“你瞧,你知道令姐日子难过,却还是广置姬妾,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陈义明一愣,没想到她是要说这个,半晌之后,才叹道:“姑娘说得极是,陈某记住了,回去定要修身养性。”
    “还要对尊夫人和如夫人们好一些。”夏小乔又补充。
    陈义明连声称是,夏小乔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又转回来安慰他:“陈公子也不必多担忧,你现在得郑王倚重,何将军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亏待令姐。”
    “希望如此。不过何府后院乱得很,夏姑娘,你还认不认得一些武艺娴熟的女子,不用像姑娘这般武艺高强……,或者,姑娘肯不肯收徒,教导些入门功夫给我姐姐的婢女,我常常东奔西走,何府又在颍川,我怕他们母子遇上麻烦、照应不及。”
    他倒是真的关心他姐姐,夏小乔沉吟片刻,说:“左右我去豫州,去颍川走一趟不绕道,陈公子可以带我先去看看。学武得需要根骨合适,若你真能找到人,指点一下也不费事,过后我有空路过颍川,也可以再过去瞧瞧进展如何。只是学武不是三两天就能成的事,你若担忧,不如以给外甥找武师父为名,派个武艺高强的人去你姐姐和外甥身边。”
    陈义明大喜:“姑娘肯帮忙就最好了!我那外甥方才两岁,学武总得再过几年,我姐姐毕竟身在内院,男子不便接近,其实我早就找了两个根骨不错的小丫头在调/教,就是欠缺高人指点,我这里先谢过姑娘了!”他说着竟在马车里躬身向夏小乔深施一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知不觉100章了,为了表示庆祝,我决定明天停更一天,休息休息~(@^_^@)~
    ☆、晋江vip
    夏小乔等人在路上走了整整十天, 除了前两天是她与陈义明在车上独处外, 到第三日,春阳子特意把她也请过去, 和傅一平一同探讨功法奥义。
    她也想知道下界武者以及道门中人能修炼到什么程度,就很兴趣的去了,听春阳子介绍中原道门的派别, 以及有名高手都有谁。
    “道长恕我无礼, 您提到的这几位高人,在功法上与您比,高下如何?他们都多大年纪了?还有道长, 今年贵庚?陈公子说,您已经至古稀之年,果真吗?”夏小乔故作天真好奇之态,直接问春阳子。
    春阳子抚须一笑:“这没什么, 老道今年七十有二。至于功法高下,这等好强争胜之事,老道已经四十年不曾做过, 近年除了与武当派长老云石道长切磋过,也只有傅小哥了。”
    傅一平笑道:“晚辈不胜荣幸。云石道长似乎是以剑法见长, 成名也有三十年了吧?”
    “差不多,他自幼入武当门下, 一直潜心学剑,到三十岁成名时,已经是一流高手。”
    傅一平点点头:“听说云石道长的剑法不在‘天下第一剑’凌凡之下。”
    春阳子就很感兴趣的盯住傅一平:“小哥隐居海外, 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傅一平笑而不答,夏小乔就插嘴问:“怎么还有人给高手们排位次?天下第一剑是天下第一高手吗?”
    “不过是好事人排来说嘴的。”春阳子不紧不慢答道,“不过凌凡倒是实至名归,一年前他找云石道长一较高下,我恰好在场,他的剑法虽然还不能说出神入化,却已臻返璞归真之境。至于他算不算天下第一高手,老道也说不准。”
    傅一平听得悠然神往:“道长知道去哪里能找到凌凡么?”
    春阳子笑眯眯看了他一眼:“你过几年再去找他也使得。”
    这就是说他现在的功力还不足以向凌凡挑战了,傅一平心里不太服气,但春阳子的本事和眼力他又不能不服,只能闭口不言。
    夏小乔对于他想什么不感兴趣,只问自己关心的:“那凌大侠多大年纪?修习武艺真的能延年益寿么?道长入道门多年,可真的见过长生不老之人?”
    这番“天真”言论逗笑了春阳子,“延年益寿自是有的,长生不老,我老道还真没见过,先师长青子真人年一百二十仙逝,已是比寻常人高寿一倍,我等修为不足,更不敢求什么长生不老。凌凡年纪不大,尚未到不惑之年。”
    一百二十岁,已经可比练气期圆满修士了,要是春阳子的师父能再提升突破……,果然下界也有高人!
    “道长童颜鹤发、功力高深,来日成就必定不会低于尊师。”夏小乔露出惊叹之色,顺口恭维了春阳子一句。
    春阳子摇头叹道:“我天资比先师差得太多……。”他说完这一句,转头看住夏小乔,说,“倒是小姑娘你,小小年纪如此成就,来日才真是不可限量,我已经老了。”
    夏小乔本来担心他追问自己的师承和功法,早就编好了说辞,谁知老道很体贴,竟没有多追问,只谈些道家道法自然、清静无为的道理,以及这些道家学说如何与功法结合。
    三人谈了一天,都没有涉及到实质内容,春阳子甚至没有要求她和傅一平试招,倒是当晚在驿站休息时,傅一平主动提出,要跟她过几招。
    “我可不会掌法,只练了几天刀法。”夏小乔直接说道。
    傅一平就找陈义明的侍卫借了把刀,说:“好啊,我也学过几天刀法,咱们试试招,点到为止。”
    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夏小乔就拔出柳叶刀,真的跟傅一平在院里比划起刀法来。
    春阳子和陈义明等人都在檐下观看,只见少女红衣蓝裙立在当地,手上随随便便举着刀,连个起手式也没有。另一边傅一平穿了身白衣,正随手挥舞借来的钢刀,似乎在掂量重量。
    “姑娘请吧。”傅一平试过之后,握住刀柄向夏小乔拱了拱手。
    夏小乔还了个礼,脚下踏前一步,人倏忽之间就到了傅一平面前,手中柳叶刀以力劈华山之势直直劈向傅一平腰间。
    傅一平脸上带笑,脚步轻移向旁躲开,同时手中钢刀自下向上反撩,叮地一声后,钢刀断成两截,刀尖没有落地,反而紧紧粘在了那把柳叶刀上。
    夏小乔也没有想到,她飘身后退,有点尴尬的把刀尖从自己柳叶刀上摘下来,说:“这刀这么脆啊。”
    旁边观战的陈义明大笑出声:“是姑娘的宝刀太利!”
    傅一平拎着半截钢刀也是哑然失笑:“看来我得寻一把好刀才能与姑娘一战了。”
    是啊,既是比刀就没有不兵刃交接的道理,夏小乔若是含劲不吐,只比划几下,那还有什么比试的必要?他们还不如纸上谈兵、口头比划呢!
    于是大家只能就此作罢,进去吃过饭,就早早休息、第二日继续赶路了。
    夏小乔跟他们一路走来,听了不少江湖轶事,终于对下界的武林或者叫江湖有了些了解。
    也许是因为长生不老遥不可及,这些江湖侠士学武多半是为了获得超于常人的力量,与修士不同的是,获得力量并不是大部分人的终极目标,而只是一种辅助手段,就跟读书一样。
    比如春阳子,他跟夏小乔谈来谈去,探听的不是她修炼了什么武功,而是她师从全真一脉还是正一一脉,抑或是其他道教分支。
    修真界法修虽然暗合道家要旨,讲究道法自然、自律自持,但从根本上与下界的道教并没有什么共同点。他们也从来不想弘扬什么道家经典,收弟子只是为了传承先人艺业,四极宫这样的门派,更是关上大门,不肯叫人窥视门径,只挑选极少数的杰出人才。
    所以夏小乔弄明白全真和正一两者之间的区别后,发现法修其实是兼而有之,既修习符箓咒语、也要修炼内丹,须清修却不用出家,只能含糊以对,并且不理解明明是全真门下、须避世清修的春阳子为何要入世辅佐鲁王。
    全真教旨是修身养性、严守戒律、清心苦修,他却要光大全真,就好比让一个隐士出来做官,怎么想怎么不伦不类。
    不过这是他的毕生理想,并且已经为之付出了六十多年的努力,辛辛苦苦学武习文,就是为的现在,夏小乔除了敬佩,也说不出什么来。
    再比如傅一平父子,据他说,他从小就被父亲教导,只有成为强者才能有取舍的权利,否则只能随波逐流,而成为强者之后,则应当挺身而出、匡扶正义、保护弱小。
    世道不太平,那就去做那个开辟清平世界的人。这是他的志向。
    夏小乔跟他们谈了几日,或者说,听了几日,越发确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凡人起码还是人,虽也有穷凶极恶之辈,毕竟是少数,可修真界的修士,已经离“人”太远,大多数修士眼里只有一个极大的“我”,他们与魔修的区别,只差一点敬畏,修士还敬畏天地,而魔修已经无所畏惧。
    马车进商都城的时候,夏小乔心里已经是一片澄定,初回下界的没着没落、踩不到实地感终于褪去,她决心不做一个冷眼旁观者,要为自己想要看到的人间出一份力——当然,得等她办完私事之后。
    进城后,他们一行人先去了陈府略作安置,陈义明当天就带春阳子去见了郑王,然后春阳子师徒和从人就都留在了郑王府。第二日傅一平也被引荐去见郑王,成了郑王府的座上宾,留在陈府的就只剩了夏小乔一个。
    陈夫人果然像陈义明说的一样,贤惠大方,听说夏小乔是陈义明的救命恩人,对她非常客气周到。
    夏小乔看她大方爽朗,就与陈夫人多聊了几句,得知她是商户人家出身,娘家在当初兵乱时全靠陈家保全,所以一家子都对陈义明很感激,如今她的两个弟弟就在闽地帮陈义明经营着产业。
    陈义明从郑王府抽身回家,先把他找好的两个学了两年武艺的小丫头送到夏小乔身边服侍,夏小乔答应了他,也就真的指点了小丫头们练功。平时出去城中闲逛时,也带着这两个小丫头。
    商都是“义军”的都城,自然是比较繁华的,但夏小乔在城中转了几天,发现城中居民商户都没有济州城百姓的怡然自得,反而都带着几分谨慎小心,且无论是酒楼还是茶楼,从没人谈论时事。
    再想想陈义明居然都把产业做到闽地去了,可见他自己也对这场战争没什么信心。
    夏小乔没有戳破,只托陈夫人问陈义明什么时候去颍川,她还想早些回豫州。
    陈义明第二天就来见她,说:“差事总算是交办完了,明日有一场宴会,等我跟主公告了假,咱们后日就出发去颍川。那两个丫头还堪用么?”
    “她们挺好的,又聪明又机灵,而且你又不指望她们动手杀人,能帮衬你姐姐防备别人加害,能及时通风报信也就够了。”
    陈义明一想确实如此,就听了夏小乔的话,出发去颍川时,把那两个小丫头也一起带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人说不喜欢看小乔本身世界的故事,只能遗憾的说一句,本卷全部故事都在下界
    不过她很快就会离开这群各怀心思争天下的人了~后面会有新的很有趣的很萌的角色出现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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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商都去颍川快马一天可到, 陈义明学过武艺, 也常在外奔波,不怕这点辛苦, 问过夏小乔的意思后,他们就干脆带着从人飞马赶去颍川,至于他给姐夫何茂勋准备的礼物, 就留在后面慢慢走, 安排人押送就是。
    颍川位于嵩山脚下,是“义军”与朝廷交战的前线,城门处盘查还是很严的, 尤其到了要关城门的时候。
    不过陈义明是大将军何茂勋的内弟,又是郑王身边近臣,颍川军中哪个不知道?一看是他到了,都点头哈腰的迎上来, 不用吩咐,就有人先去跟何大将军报讯,剩下的争着抢着来给陈义明牵马。
    陈义明笑骂几句, 解了钱袋给他们,说请他们喝酒, 才终于脱身进城。
    进了城刚走到半路,又有何茂勋麾下的亲兵来迎, 说将军刚从大营回府,听说陈大夫到了,高兴得很, 要和他多喝几杯。
    夏小乔骑马默默跟在后面,听他们寒暄说话,眼睛在大街两旁看了几个来回,发现商户照常开门,平民百姓也神色如常,丝毫不见前线临战的紧张之意。不是说前两日官军还来攻城,被何茂勋打退、还杀敌四百么?难道是因为“义军”赢了,所以大家毫不在意?
    一路走一路看,倒是很快就到了将军府。这将军府很是气派,占地也比陈府大,一进去只觉富丽堂皇,细节处却又不太讲究,单看下人一窝蜂迎上来奉承陈义明,就让夏小乔觉得这何茂勋治家的本事比陈义明夫妇差得远。
    陈义明倒是司空见惯,叫从人跟这些下人去自找地方休息,又跟管家指了那两个小丫头,说要让她们去拜见他姐姐,先问个好。他来何府一向手头大方,管家自是无有不从,立刻打发了个婆子引路,连说一句“须得先问过夫人”都没有,就把两个小丫头送进了后院去。
    最后只剩下夏小乔和陈义明两人,陈义明先对她笑道:“咱们先去见过何将军,他也喜欢与江湖豪杰结交,姑娘只当与我相处一样。”
    夏小乔点点头,那亲兵也不理管家,自己一路引着陈义明二人往内走,到了三间轩敞厅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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