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话是如此,但温友海也不知道季瑶问这话的意思在哪里,沉吟了片刻:“太子妃是有事想问?”
    “然也。”季瑶很平静的说道,“温大人是聪明人,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也不是无事非要开口的人,只是这事时隔久远,我不得不问问。淑妃娘娘当年难产而死,太子殿下心中一直有一根刺,认为是自己害了亲生母亲,我实在不忍看他这样,这才起了心思,想查一查当年母妃难产而死的原因,是必然还是偶然。”
    看着面前的中年人脸都白了几分,季瑶勾起一个冷笑来。温友海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这话的分量,自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只要裴珏不出什么岔子,要做的也不过就是将皇帝熬死而已。因而自己的地位可以说是十分稳固的,温友海也该掂量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将问话的原因开诚布公,只为了给温友海形成一定的压力,要他知道,一旦裴珏登基,势必会查刘淑妃的死因,事关生母之死,到时候可是天子之怒,半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顶着季瑶的目光,温友海额上冷汗频出,季瑶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当年刘淑妃的死太过突然,也太过蹊跷,都是生产过一次的人了,哪里会那样容易难产?沉吟了片刻,温友海擦了擦额上的汗:“太子殿下一片孝心令人动容,不知太子妃可否容臣回去查一查,兴许太医院之中,还有当年淑妃娘娘的脉案。”
    “自然。”季瑶微微一笑,“用人勿疑疑人勿用,我自然是相信温大人的,这才请温大人协助于我,否则也就没有今日的事了不是?不拘找没找到,还请温大人来东宫,向我回话。”
    温友海忙不迭的称是,收拾了家伙要走。出了东宫,他才惊觉中衣都被冷汗打湿了。这太子妃看来温温和和的一个人,没想到说出的话却是这样的渗人,实在是让他后怕不已。长叹一声,温友海还是决定和季瑶合作,好歹这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况且咱们这位太子爷,不出意外的话,是要学一学明孝宗了……
    见他走了,季瑶这才端了凉茶喝了一口,又见攸宁抱着灼华进来,忙接了正在挠小脸的灼华亲了亲,这才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什么来。”
    “即便是不能,也好过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不是?”攸宁微笑,“常言道一孕傻三年,太子妃莫不是应了这话?”
    季瑶指着她,笑骂道:“宁姐姐,你还敢埋汰我?仔细我恼了,给你说个媒。”两人相视一笑后,她又低声道,“我虽要查,只是这事啊,还是要先去探探皇后的口风呢。”
    说你啥好(下)
    次日,季瑶就抱了灼华往宫里去了。何贵妃的丧期已过,三公主择婿在即,加之又有雪团子和楠儿姐弟俩要照顾,皇后难得有时候歇息,又见季瑶抱了孙女儿来,喜得眉开眼笑,忙亲自去抱了灼华在手:“我的小灼华。”
    灼华年龄还小,对于这些根本没有任何的概念,只知道面前有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抱着自己,只咧开没牙的嘴,笑得满脸口水来表示自己的开心。皇后笑得眉眼弯弯,亲了亲灼华的小脸:“这孩子如今愈发的玉雪可爱,我瞧着眼睛很是像你。”
    “灼华眼睛像儿臣,旁的地方都像太子殿下。”季瑶施施然微笑,知道皇后是真心疼爱灼华的,很是宽心,比起至今都没有被赐名的妞妞和宝哥儿来说,灼华已然是无比的幸运了。
    “我瞧着也像了珏儿。”皇后笑道,将灼华来了个举高高,喜得小丫头扑腾着短胖的小手,笑得格外讨喜,“我命礼部想些封号来,福寿、荣寿这样的封号,寓意虽好,只怕太过俗气了。母后就自己拟了一个,就叫和安,意取和睦安定,不知你意下如何。”
    灼灼其华,和睦安定,不难想到皇后对于这孩子的看重和喜爱了。季瑶也是格外欣喜:“听凭母后的意思。”若孩子真能一生和睦安定,她这做娘的也欢喜。
    笑了一会子,季瑶到底没有忘今日进宫的缘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实则儿臣今日进宫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太子殿下是养在母后膝下的,儿臣本也不该提这事,然而太子殿下虽不说,儿臣身为枕边人是明白殿下心中仍然思念淑妃母妃。儿臣以为,母妃是生产过的人,难产而死到底有些难以服众。这才……”
    “你想查?”怀中的灼华打了个呵欠,皇后将她交给身边妥帖的宫女,抱到抱厦之中去了,“你是想查么?”
    “是。”季瑶坦然应了,目光灼灼的瞧着皇后。皇后脸上并无半点端倪,相反则是平静到了极点,若她真和刘淑妃的死脱不了干系,应当不会这样的冷静。实则季瑶这一步是险棋,她要查刘淑妃的死,是必须要皇后知道的,一可以试探皇后跟这件事是否真的如她所想一般没有关系,二则,这件事若是不让皇后知道,到时候一旦帝后发现了东宫之中在暗自调查后宫的事,以皇帝的性子必然震怒,他本就不待见季瑶不说,皇后也必然认定裴珏和自己眼中没有她,这样的事都不曾过问她这后宫之主,让她和裴珏离心就不好了。
    皇后笑道:“你待珏儿是一片赤诚之心,淑妃已经去了近二十年,你若真要查,大可以查,只是可能并不能查到你想要的东西。”
    “儿臣此举,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若是可能,只愿解了太子的困惑。毕竟太子殿下心中,认定是自己害了母妃……”季瑶格外乖顺,对皇后粲然一笑。后者也是微笑:“罢了,你要查就去查吧,若是能让珏儿宽心些,也好。”
    季瑶忙颔首称是,又谢过皇后,又有人来说是灼华正在哭,吓得季瑶忙起身要去。皇后叫住她:“怕是饿了吧,宫中有乳母,抱了来喂就是了,你又何必亲自去一趟?”
    “母后有所不知。”季瑶微微红了脸庞,“灼华都是儿臣亲自哺乳的,乳母虽好,到底不如儿臣自己来的放心。”
    “哦?”皇后好笑,“你这妮子想得主意倒是多,可别坏了身子。实在不行,也不如丢开了手,让下面的人自己捣鼓去就是了。”
    一面应了,季瑶一面往抱厦去了,灼华正在哭号,她忙解了衣裳给孩子喂奶。这小妮子吃饱了,美美的打了个奶嗝,也就睡去了。望着女儿的小脸,季瑶心中酸软,亲了亲她的小脸,外面传来雪团子软萌的声音:“是不是小侄女哭了?”
    忙让人将她引进来,季瑶拉她坐在身边:“花朝怎么来了?”
    雪团子踮着脚看着方才摇篮里的灼华:“她好小,弟弟都比她大一些。”
    季瑶好笑之下,将她抱在腿上坐定:“你也是这样小长大的。”又见她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忙问:“好端端的,怎么不开心?谁给咱们花朝气受了?”
    “没有人给花朝气受。”雪团子萌萌的说,但声音之中多了些哭腔,“花朝想母妃了,母妃是不是不要花朝和弟弟了……”这么多日子以来,见不到母妃,虽然有三姐姐陪她玩,母后也对她很好,但是她想母妃了。
    见她眼睛里朦胧着雾气,季瑶心中一酸,何贵妃在临死前将她和楠儿托付给了皇后,这是她在那个时候能做的唯一的事了。养在嫡母膝下,花朝是公主,楠儿年岁又小,不会对年长的哥哥造成威胁,而皇后所能提供最好的保护。这已然是极致了,别的事,何贵妃也做不到。季瑶现在也是做娘的人,也明白不会有一个母亲心甘情愿离开自己的孩子。
    雪团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都说母妃走了,母妃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是不是花朝淘气,母妃不要花朝了?花朝乖,花朝以后会听话,母妃什么时候回来?”
    季瑶难受得很,抱了她说:“花朝知道母妃生了弟弟对么?生了弟弟之后,母妃身子不好,父皇将她挪到行宫里养病去了。等花朝长大了,母妃病就好了,到时候就回来啦。”
    “真的?”雪团子脸上挂着泪,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看了十分心疼,“那花朝照顾好弟弟,母妃会不会很开心?”
    “会的,你是姐姐,母妃当然会很开心呀。”死这个字眼,意义实在是太过沉重,花朝年龄还小,实在不该接触到这些。见她破涕为笑,季瑶也有些哽咽,没了娘的孩子都可怜。勉强拾掇了心情:“咱们去找母后好不好?”
    “花朝要去看弟弟。”雪团子跳下了床,挺着小胸脯说,“花朝是姐姐了。”
    命人将她送了出去,季瑶也就起身要回去和皇后说话。外面的太阳那样的晃眼,晒得人头脑发昏。还没进正殿,忽又听其中传来说话声音,正是崔婆婆:“主子娘娘,您又是何必呢?太子殿下对主子娘娘的猜忌,娘娘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再让太子妃殿下去查淑妃娘娘的死因?”
    听到这里,季瑶忙退到窗户根下站定,听着其中的交谈,皇后似笑非笑:“我不允又如何,瑶儿还是要去查的,不如大方送他们去查。珏儿那孩子的心思我未必不知道,他是我养大的,我当然明白他。他怀疑我害了淑妃,也并非无理。”
    “老奴只是心疼娘娘,太子殿下如此和娘娘离心离德,未免……”崔婆婆说到这里,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对裴珏很是失望,“当年太子殿下出世,二殿下也才……”
    “好了。”听了这话,皇后立时打断了崔婆婆,怅然若失,“但凡珩儿在,即便是淑妃的遗愿,我也不会养着珏儿的。当年淑妃没了,我当然也知道怕不是偶然,只是为了一个淑妃,在后宫大行捕风捉影之事,搅得后宫不安宁,我这皇后的脸往哪里搁?如今老了,也没那样顾及脸面了,况且何贵妃……”
    “何贵妃的事,怕也不是偶然……”崔婆婆叹道,“只是娘娘真的不敲打太子妃一二么?若太子殿下真的这样猜忌娘娘,来日这疑心病一发不可收拾,只怕危及娘娘。”
    皇后笑道:“崔妈妈,这点你不必担心了,我的儿子我明白,他不会的。我只怕叫他老子知道了这事,陛下的性子你清楚,杀伐决断,又是个凉薄的,可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崔婆婆话中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埋怨:“娘娘就是惯着太子殿下,换了个人给他这样猜忌,只认定是个白眼狼,早出手料理了,偏偏主子娘娘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是我儿子,将这层纱给戳破了,他岂不是怨我?”皇后笑,“他是我儿子,我总是相信他的,让瑶儿去查吧,查出了真相,也好让珏儿对我彻底放心。孩子嘛,闹会子别扭也实属常态,我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况我瞧着他这么些日子,进宫来请安的时候也热络了许多,怕是明白些事了。”皇后的声音笑盈盈的,一如季瑶第一次听她提到裴珏一般,含着自豪和骄傲。
    在皇后心里,裴珏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和她离心离德的白眼狼。所以,明知裴珏对她猜忌,却隐忍不言。要知道在偏离原轨道的历史上,她险些死在这个儿子手中啊!但由此可见,她不是不知道,而是因为那是她儿子,她不能让皇帝知道这件事,从而对她儿子动了杀心。
    她没有生过裴珏,却给了裴珏母亲才有的爱。
    动容于皇后的慈母心肠,季瑶整理了一下自己,也就进去了,和皇后说过几句话,也就从皇宫之中回去。裴珏已然回了东宫,没找到媳妇和闺女,问过下面的说是进宫向皇后请安去了,也不再怀疑,索性倚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看公文,见季瑶回来,也就亲自迎了上去。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子,季瑶才将今日偷听到的内容告诉了他,见他沉默,季瑶只在他胸口画圈:“母后待你如此,你若再闹别扭,可是你的不是。咱们一起查谁害了母妃,起先我还是怀疑不是母后,但我现在却敢打包票,害了母妃的人,绝不是母后。”
    二嫂(上)
    六月之中天热,皇帝贪凉吃多了凉物,闹起了肚子,现下还卧床不起,政事上的东西也就全部丢开手,交给裴珏了。皇帝到底上了年岁,指不定哪天就驭龙宾天了,况且这一番监国,自然让朝臣心中开始盘算小九九了。
    “你如今今非昔比,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你呢,行事该比往日更谨小慎微才是,处理了政事,更不要忘记去侍疾。”一面给他整理朝服,季瑶一面嘱咐道。因皇帝如今不上早朝,朝会都是裴珏全权主持,是以必须谨慎为上,一旦给御史或是有心之人察觉什么,一折子送到皇帝那里去,只怕要出事。刚嘱咐完,就被他搂了腰,恼得直拍他:“做什么?还有舍不得的?”
    裴珏笑道:“你这样将我挂在心上,我怎么舍得你?”不等她分辩,就将她抱个满怀,“我昨儿个命人往豫州去了,让他们好好儿盯紧裴璋。”
    作为皇帝实际上的长子,裴璋的存在始终不能掉以轻心。以他那结党营私的罪名,削爵圈禁都是绰绰有余了,但皇帝没夺爵也没圈禁,而是将他扔到了豫州去,说是历练,实际上是制衡裴珏而已,让他知道,他头上还有个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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