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周家阿奶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大掌柜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旋即立马给县城饴蜜斋分店的掌柜和管事使了个眼色,高声道:“走走,咱们到外头喝酒去!听说今个儿备下的是二十年的女儿红!”
    “何止二十年的女儿红?今个儿喜宴是县城里最好的三家酒楼大厨子做的,听说是按着六两银做的!就是每一桌就要花六两银子!!”
    “天,赶紧走走,去晚了保不准就给人吃光了。”
    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人,尽管压根就没有商量的时间,可他们还是很快就用眼神沟通好了。且这边刚开了个好头,那边几个酒楼的管事听了这话登时笑着帮着圆场子。
    “何止酒楼上好的席面,听说所有的糕点果子都是从饴蜜斋送来的,顶顶上等的好东西,不单随便吃,回头还能拿些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走走,酒菜带不走,糕点果子可不一定。”
    “那还赶紧走!!”
    闹洞房的诱惑力到底比不上眼前的好吃好喝的,一番话下去,很快留在洞房里的人们就你追我赶的跑了出去,唯恐脚程太慢,耽搁了行程。
    美食和美酒的威力的是巨大的,不过片刻工夫,新房里就只剩下了孟秀才和周芸芸俩人,周家阿奶则在门外满意的点了点头,顺手帮他俩关上了房门。
    孟秀才、周芸芸:……………………
    就算这俩人都是天生的大心脏,被周家阿奶这么一折腾,也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了有小半刻工夫,俩人同时开了口。
    “我看……”
    “要不你先去……”
    同时开口又几乎同时住了口,俩人忽的相视一笑,孟秀才道:“我没有长辈在旁边帮衬,还得去前头敬酒敬茶,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吃的过来。”
    周芸芸笑着点了点头:“好。”
    待孟秀才出了门,屋里就只剩下周芸芸一人时,她才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仰面瘫倒在拔步床上。
    嫁人比想象中的更加累人,哪怕事实上她也没做什么事儿,却觉得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一般。先前人多的时候,还能硬挺着,这会儿只剩下她一人了,自是有些受不住了。
    不过,尽管屋里只有周芸芸一人,可这里到底不是她所熟悉的周家了,只略躺了一会儿,她便再度挺直腰板坐了起来,顺便四下打量着。
    别看周家上下都在为她的亲事忙活,可事实上这真的是周芸芸头一次亲眼瞧见自己的新房,不过周家阿奶也是真的疼爱她,无论是家具摆件,还是摆放位置等等,一切都是依着她的喜好来的,且整体来看,跟她在周家的闺房略有些相似,当然好了不止一两个档次。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思量着一时半会儿的应该不会有人进来,她便索性起身略活动了下筋骨,当然没敢放开了运动,且一直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工夫,周芸芸已经将整个房间都转悠了一遍,虽说周家阿奶很疼她,这房间也是正堂的两间东耳房打通了做的卧房,可满打满算也不过二三十个平方而已,确是不算小,可也没显得太大,只转悠了一会儿,周芸芸就颓废的放弃了。
    肚子好饿……
    “芸娘?”
    就在周芸芸怀疑自己会被饿死之际,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旋即孟秀才就走到了她的跟前。
    “饿了吗?想吃点儿什么?”
    周芸芸怔了怔,回过神来之后立刻点头道:“呃……有粥吗?”
    “只喝粥?”孟秀才看起来略有点儿惊讶,“今个儿菜色很多很全,你想吃什么都成。便是家里头没有,也可以去街面上买,县城不比村子,夜市里几乎什么都有。”
    “不用了,我只喝粥就成了,饿了一天吃不了其他的。”
    孟秀才微微点头,没再说什么,只转身径直出了房门。隔了一会儿,端着个不大的托盘再度进了屋里。
    一碗粥并两碟子小菜,粥是小米粥,两碟子小菜分别是什锦萝卜丁和酸脆菜心,看着就不像是自家做的,应该是周家阿奶请的厨子带来的。
    懒得细究来路,周芸芸决定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一开始,她还有心顾及孟秀才在跟前,吃了两口后,原本饿过头的感觉去了,胃口旋即大开,她也就顾不得旁的,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少许,大半碗的小米粥下了肚,两碟子小菜里比较合她口味的酸脆菜心也几乎见了底,她才总算缓过气来。
    “吃饱了?可还要旁的?”见周芸芸摇头,孟秀才轻挑了挑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略有些迟疑的道,“今个儿早些时候闹事的那俩口子……我想,我该给你一份解释。”
    说真的,周芸芸并不在意那小俩口,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小俩口的身份,尤其是那名女子,该是数年前,村里人口中那所谓恩师之女。可先不说这年头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单是如今物是人非,以往的事情就不可能再作数了。
    男已婚女已嫁,俩人再无任何关联,周芸芸一点儿也不想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飞醋。
    不过,若是孟秀才愿意给她一份解释,她自也不会开口拒绝。
    果不其然,事情跟周芸芸所猜测的几乎八|九不离十,唯一出错的就是,这俩人压根就不存在定亲的问题,只能说相互之间都知晓这事儿,属于心照不宣的那种。
    可惜,心照不宣却抵不过徒然之间的变故,哪怕孟秀才先生一家原就不看重孟家的钱财,也没办法一下子接受父母双亡、家徒四壁,且还有可能耽搁前程的事儿。
    不接受那就只能分开了。
    “芸娘,你只要知晓一件事儿,我并未对不起傅家娘子。待明个儿得空了,我会把话同先生说个清楚明白,你无需放在心上。”
    “好的。”
    孟秀才说得无比坦然,周芸芸也应得干脆利索。不过也是,原就不算什么大事儿,若真的是郎有情妾有意,因着长辈反对而分开的话,那周芸芸兴许还会在意一些,像这种本身就不曾在一起过,甚至孟秀才还是被嫌弃的一方……
    但凡脑子没坑,这俩人都不可能再发生纠葛,既如此何必往心里去呢?
    不过,孟秀才似是没料到周芸芸会答应得这般干脆,微微一愣后才又开口说起了旁的事儿。
    “你娘家堂兄求学的事儿,我是真没法子。今年秋日我就打算下场搏一搏,如今已是开春了,倘若他真有心,等我考过以后倒是仍可以教他。”
    周芸芸很想说,真没这个必要,毕竟三山子是周家阿奶钦定的蠢货。不过,孟秀才既然这么说,直接回绝未免不给面子,左右时间尚早,天知晓这半年里会出什么事儿呢?
    当下,周芸芸只点头应道:“好的,那……夫君你……”
    “你可以叫我谨元。”孟秀才看出了周芸芸的窘迫,解围道。
    “谨元。”周芸芸从善如流的改了口,说真的,她娘家那头多半也都是直呼名字的,只是她吃不准读书人是如何行事的。既然如今知晓了,她当然还是愿意互相称呼名字,而非各种绕口的尊称。
    又听孟秀才道:“待我秋日下场,若能侥幸榜上有名,也好叫你当举人娘子,不枉你嫁我一场。”
    周芸芸心下一动,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他俩这桩亲事,甭管在外头掩饰得有多好,自个儿的情况自个儿知晓。这已经不是门当户对的问题了,而是不搭。
    孟秀才可以娶一个出身清贫,耕读出身乃至书香门第的妻子。周芸芸则更适合嫁一个家境富庶衣食无忧的人家,哪怕对方目不识丁。
    可一场意外将一切打乱,亏得俩人都是极能接受现实的人,便是周围人各种不看好,也不曾影响到他们分毫。只是,其实俩人都不大确定对方的心意,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因着形势所迫,还是心甘情愿的做出的选择。
    周芸芸抬眼看去,入目的是孟秀才坦然中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神情。
    “不是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吗?谁知晓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有缘呢?”周芸芸只面带笑意的开口,脑海里却忍不住回想起那一年自己替大伯娘给孟秀才送饭菜的情形,失笑道,“那时我是不是很失礼?”
    这般没头没尾的话,孟秀才居然还真就听明白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倒不是很失礼,只是意外罢了。虽说我同村里人不常打交道,却也知晓寻常人家的姑娘并不会似你这般。”
    寻常人家的姑娘是怎样的?周芸芸仔细想了想,以孟秀才的相貌品格,怕是很多姑娘都中意他吧?幸亏总的来说,村里的风气还是挺好的,要都跟大伯娘似的,一言不合就设陷阱,这世道早就乱了。事实上,仰慕孟秀才的人虽多,却极少有人真的将他列入女婿的考虑范畴内,原因还是那一个,一贫如洗。
    多半人家在挑媳妇儿时,看重的都是本人的相貌身段、勤快能耐,或者再加上一个看起来好不好生养,极少有人会在意媳妇儿娘家的家境,毕竟亲家就算再有钱,那也跟自家无关。
    可反过来说,多半人家在挑女婿时,最最在意的不是相貌身段,而是家境。只要家境殷实的,就算又矮又胖又丑,也多的是人愿意嫁,起码姑娘的父母是愿意的。这倒跟势利无关,毕竟父母也不指望出嫁的女儿还贴补娘家,只是盼着女儿将来的日子能尽可能过得轻松一些。
    正是因着这个原因,孟秀才虽是大部分姑娘所倾慕的对象,可在他出孝之后,却始终没人上门探口风。
    一方面是担心孟家太过于贫寒,且孟秀才本人的命也有些硬。另一方面却是生怕被拒绝后面子下不来,毕竟孟秀才这人看起来确实有些清冷不好相与。
    种种巧合加在一起,倒是促成了这段意料之外的姻缘。
    俩人都不是笨蛋,闻弦尚且知雅意,很快就理解了彼此的意思,当下相视一笑,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不曾想,周芸芸心下刚一松,却忽的见孟秀才起身往外头,且边走边道:“他们怕是要走了,你无需出去,回头我帮你将热水带进来。”
    虽说如今已到开春时节,却还是有些寒冷的,尤其是早晚时分。因此,稍微讲究一些的人家都习惯用热水洗漱,周家自也不例外。
    咳咳,换句话说,孟秀才这话的意思就是,可以洗洗睡了。
    周芸芸目瞪口呆的盯着孟秀才转身离开的背影,愣是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碰了碰面颊,除却一手的脂粉外,更是触碰到了脂粉下微烫的脸颊。
    ……
    ……
    屋外的喧哗声渐渐熄了,待最后一个宾客离开后,就只听得院门合拢插|上门捎的声音,再往后则是阵阵平稳的脚步声,似是在中途停顿了少许,之后脚步声略重几分,缓缓的向屋里走来。
    周芸芸深呼吸一声,借着红烛微弱的光,就着不甚清晰的铜镜,小心翼翼的将头上的钗环身上的首饰尽数除却,搁在了梳妆台上。
    刚做完这些,孟秀才就进屋了。
    他一手提了个长嘴的大铜壶,另一手则端了个不大的铜面盆,先将面盆搁在了脸盆架子上,这才往里头倒水:“我方才洗过面盆了,是干净的。铜壶里的水是温的,不算烫,可以直接用。”
    “这些事儿……”周芸芸想说,依着这里习俗,仿佛这些杂事儿都应该属于妻子应尽的义务。可若是按周芸芸真实的想法来看,夫妻本是一体,生活中的琐事儿其实也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
    孟秀才听到了周芸芸的话,只向她微微颔首:“我知你在娘家格外受宠,偏我家人丁稀少,怕是要做的事儿比你在闺阁里多得多。这样好了,回头我再去卖几幅画,雇个人做活儿。”
    见周芸芸略有些愣神,孟秀才顺口解释了一两句。
    原来,这十里八乡来县城讨生活的人不少,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卖身为奴的,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下人的。多半殷实人家都会选择雇个短工做活儿,像修缮房屋、搬运货物等等,以往周家的男丁也会在农闲时分去镇上或是县城里打短工,若是家里男丁不多的,女眷们迫于生计出门做活儿的也为数不少。
    简单了解释了两句,孟秀才就去外头洗漱了,周芸芸也顺势就着大铜壶里头的温水,匆匆将脸上的脂粉洗去……
    不大的二进院子,很快安静了下来,周遭的邻里街坊似乎也都早早的入睡了,只依稀听到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打更人敲竹梆子的声音,除此之外,真的是寂静无声。
    而装饰得极好的新房里,摆在桌上的油灯已经熄了,唯有两根粗大的红烛还在燃烧着,光圈真的不大,只能照亮跟前一丁点儿的地方。偏生,拔步床离搁着红烛的桌案足足有三五步距离,本就不怎么亮的烛光几乎无法达到新婚小俩口所在的拔步床。
    脱鞋更衣,放下床幔,衣衫尽褪……
    一瞬间,周芸芸只想起了昨个儿晚间周家阿奶来她房里,偷偷撒给她的一小叠的画册。
    虽说上辈子就听说过古人会在姑娘出嫁前进行一定程度的性|教育,可这不是她穿越这许多年都没摊上吗?周芸芸还道乡下地头没那些个事儿,尤其有周大囡的例子在前,更是没了想法。结果,却是格外的出乎她的意料。
    那一小叠的画册,本本都如同成人的两个巴掌大小,封面倒是正常款的,靛青色打底,上头用龙飞凤舞般的字体写了两个字,因着是繁体加狂草,哪怕周芸芸本身是识字的,一时间也没能认出来这是啥玩意儿。等翻开了封面,精彩的剧情才刚开始。
    周芸芸只觉得她涨见识了。
    什么两个小火柴人打架,人家画得那叫一个精彩绝伦,不单角色身段五官都精致无比,连背景都是不同的。
    正常款的像闺房之乐,雅致点儿的书房逗趣,略狂放的亭中小聚……本本都不一样,居然还有各自独立的剧情。
    当时,周芸芸就看傻眼了。
    周家阿奶倒是没多做停留,直接把一小叠画册塞给她,叮嘱一定要一页页细细看完,之后就跑了。那会儿周芸芸还道阿奶的身子骨真是好啊,瞧着奔跑起来的身姿,给她插上俩翅膀都能飞起来了。
    结果……
    等把一小叠画册尽数看完之后,周芸芸还有些意犹未尽的。主要是这画册太过于精美,画者的技艺极为高超,以至于哪怕周芸芸知晓这是一本小黄|书,也依旧沉迷于此不可自拔。
    咳咳,欣赏美的事物是人类的本能。
    有了画册打底,加上周芸芸到底是来自于后世的人,自认为是个老司机的她全然不惧孟秀才。且她还暗自思量着,这年头对即将成婚的男子女子进行性|教育的,应该是父母才对,当然也不乏例外的。像周芸芸就因着没娘的缘故,由周家阿奶代劳,那么孟秀才呢?
    仔细回想了一下,周芸芸非常笃定,孟秀才绝对是个童子鸡。
    原因很简单,整个杨树村的人都知晓考中秀才前的孟秀才有多么的用功好学,那可是恨不得将分分钟的时间都用在读书做学问上头的。当然,有付出就有回报,能在十四岁那年就如愿考中秀才,由此可见他素日里有多用功。
    若是没有之后的意外发生,那兴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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