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谊拉低了自己的毛皮帽子,抱着暖手炉瑟瑟发抖。
    这帮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 不值得学习。
    慕晏无辜脸, 可是我并不觉得冷啊。
    不只是慕晏穿得很飘逸, 到来的大部分宾客都宁愿手上拿着暖手炉,也不愿像是宿谊那样将自己裹成毛茸茸的一团。
    这个时代,太重视“仪容风度”了。宁愿回去喝药,也不能在大场面上丢了面子。
    为了不至于让脸色被冷风吹的太难看, 这群人还大多扑了粉擦了胭脂。
    慕晏在因工作劳累过度,神情憔悴的时候,也会擦一点粉。不过绝大多数时候, 慕大人天生丽质,并不会弄这些东西。
    至于宿谊,你不能指望一个宅男懂化妆。他也不太注重这些。
    不过宿谊也算天生丽质的一种人,这可能跟他睡眠时间充足且完全没有生活压力有很大关系。
    宿谊离开后不久,宾客就陆陆续续到齐了。
    这些宾客即使平时再做出狂妄的样子,也没有在慕晏宴会上故意迟到的。甚至连卡着点到的都没有,都是提前来。
    这不仅仅是慕晏权势的关系,跟慕晏个人魅力也有关系。
    即使慕晏在青州凶名未消,但和他相处过的人,很少有不在意他的。
    其实宿谊觉得,看着慕晏那张存在感极强的脸就足够在意了。
    当宾客到齐之后,大约就是吃饭听歌看舞蹈那一套,待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就开始吟诗作画,再来一次讨论大会。
    宴会,都是这么一副流程。特别是大的宴请。
    若是三两友人聚会,玩得还尽兴些。
    慕晏宴会上弄得那些吃食没什么特殊的,宿谊那些调料虽然已经种了一些出来,但绝对不够大宴会挥霍。
    茶水什么的倒是不错,但下人泡的待客的茶自然不如慕晏亲手泡的那么讲究,不过也足以震撼这群人。
    饮茶之风已经从京城传了出来,但饮茶之风虽然传了出来,茶叶怎么炮制才更好喝,却没有一个详细的方子,都是靠自己摸索。
    随着京城之人向外辐散,最终散茶会替代现在的茶叶制品,不过不是现在。
    因为是冬季,慕晏用来待客的是红茶,喝上去口感醇厚,腹中一股暖意蔓延全身。
    虽然红茶可以加奶加糖,但慕晏并没有准备的这么周全。他地位最高,不必考虑那些细枝末节。
    无论是喝的习惯还是不习惯的人,都在宴会上交口称赞慕晏的茶好。文人夸起人来,简直不是人。这红茶,已经被他们夸到如同仙霖甘露一般的味道了。
    慕晏微笑的说起茶叶的炮制,各种茶叶的分类,茶具的选用和泡茶之水的选用,泡茶的技巧等等。
    若是宿谊在此,一定会感慨,世间装逼千千万,其实追根究底就只需要把握一点,就是把别人不懂的东西拿出来使劲说,要么让人不明觉厉,要么引领潮流。这样,就装逼成功了。
    慕晏显然也深知装逼的精髓。
    他在那里大谈特谈茶叶,在别人耳中,就是风雅的事,让人觉得他生活特别讲究,特别有情调。
    可以想象,在这场宴会之后,饮茶之风才会真正在青州上层兴起。而各种泡茶礼仪和器具,也将成为士族们新的攀比对象。
    谈完了茶,宴会也吃得差不多了。
    这种宴会,大家都会顶多吃个半饱,且在赴宴之前,就会提前垫垫肚子。在宴会上胡吃海喝,那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即使你觉得宴会上的东西很好吃也不成。所以这吃饭时间多是互相敬酒的时间,留给吃东西的时间并不多。
    慕晏用来宴请客人的是葡萄酒。葡萄美酒夜光杯,葡萄酒在西汉时便已经兴起,并得到上层贵族的喜爱。用来待客也算适宜。
    不过慕晏其实对于这种略甜的酒并不喜欢,拿来宴请宾客不过是陈睦酿了很多葡萄酒拿不走全送给他了,他自己又不想喝,便拿出来给客人们喝了。
    这样就省下了用宿谊的法子酿出来的美酒。
    宿谊说喝酒伤身,只准慕晏每日喝一小盅,多了不给。慕晏也听话,宿谊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没有偷喝过。
    不过不偷喝不代表他愿意拿出来,对于美酒,宿谊觉得慕晏像是葛朗台一样,自己喝不了,宁愿埋在地下,也吝啬拿出来送人。
    明明慕晏对钱财很是慷慨,不知道为何独独对酒如此。
    大概是人都有怪癖?
    这次葛朗台晏虽然没有拿自家的酒宴请宾客,但是拿出了一小瓶宿谊酿造的美酒送人。
    宿谊不喜欢喝酒,所以亲自酿的酒不多。偏偏宿谊有强迫症,即使自己不爱喝,酿酒时也会选用目前手上能找到的最好的原料。
    那最好的原料自然是系统出品。
    哪里的粮食哪里的泉水,用怎样的手法和比例调配。宿谊酿造的酒不多,但是每一次酿的酒,都让喝过他酿的酒的人,抢酒抢的眼睛发红,慕晏这种忠君爱国的皇帝近臣,都能为了宿谊一瓶酒跟皇帝杠上。
    皇帝也爽快,抢酒是吧?校场上见!
    慕晏还真打不过皇帝陛下……
    不过皇帝陛下也就现在能嚣张一下,因为慕晏比他年轻,当然,这种话是不敢说出口的。
    所以,慕晏居然拿了一小瓶宿谊酿造的酒出来,真是慷慨无比了。
    若是在京城,肯定世家中的人全来齐了。
    这不仅是美酒的诱惑,还是天师亲自酿造的美酒,每天品一小口,都觉得自己会长命百岁呢。
    虽然这里的人没喝过宿谊酿造的酒,但是宿谊的名声还是在那。若是听说这是宿谊酿造的酒,肯定也会眼睛发红。
    但慕晏并没有说。他只说这是难得一见的美酒,即使拿出来作奖励,他也只肯拿出来这么一小瓶,等会儿送给清谈胜利的人。
    这次清谈,他就不参加了。
    慕晏还道,虽然他很看重这美酒,但他知并非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爱酒。所以等会儿胜出之人,也可以选择其他东西。这里有名家字画,有孤本绝本的手抄本,有金银珠宝,甚至刚才那些美貌的歌女舞女,若是喜欢,都可以带走。
    但只能带走一样。
    慕晏虽然拿出了美酒,但是内心里还是很不愿意将其送出去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上当了。
    但显然,在场都是聪明人。
    慕晏拿出的其他东西价值都很高,这就证明在他心中,这一小瓶酒的价值,和这些比肩,甚至更高。
    名士中很少不好酒的,就算不好酒,在知道这是慕晏心爱之物时,都会选择这瓶酒,以表示自己认可慕晏心中对这瓶酒的价值。
    不过还好,这次清谈夺魁之人是真正爱酒之人,不然慕晏还真会遗憾,让庸俗之人埋没了这瓶酒。
    虽然不爱酒和庸俗之间其实并没有关系。
    胜出之人名为李蔼,字芳琼,并非世家之人,乃是一庶族。李蔼虽然不是世家之人,但也是耕读世家,或者叫庶族地主阶层,家境其实不错的。
    李蔼学的很杂,儒道乃至法家,都略有涉猎。其才名即使是青州世家,也十分认可,被尊为名士之列。
    不过即使如此,以李蔼年龄,名声还未大到可以参加幕晏的宴会的程度。李蔼此次是蹭友人的请帖来的。
    他的友人也不一般,乃是孔家人。虽是孔家旁系,但在孔家这一辈中,他的才华公认为第一。
    嫡系是传承家族的,最有才华的人不一定出自嫡系。孔家这一代当家人也算开明,并没有打压旁系,而是积极帮其寻找机会。
    只有孔家再出一个有大声望的人,才有可能回到当年西汉孔家最鼎盛的时期。
    这时候的孔家还不是世袭贵族,只是从西汉武帝开始,偶尔有帝王加封。不过东汉末年开始,儒家思想就没落了,老庄思想开始兴起,孔家地位自然不如以往了。
    孔家当家人有些着急,也是理所当然。所以这次特意派出了孔家最得意的年轻一辈。
    只是很可惜,他输给了自家好友。孔彦哭笑不得。
    不过他也不觉得遗憾。自己已经尽力发挥,不过技不如人罢了。好友能在这种宴会上夺得头筹,他也为其高兴。
    孔彦看着李蔼看着那小小的白玉瓶,一脸垂涎,连风度都维持不了的样子,心中摇头叹气。不过他这位挚友啊,似乎比起出风头,对那瓶美酒更有兴致一些。
    慕晏见李蔼那模样,就知道这瓶酒保不住了。
    虽然很心疼,但既然都拿出来了,慕晏也不可能掉包。
    李蔼小心翼翼的接过慕晏亲自递来的酒,都没喝慕晏打招呼寒暄几句,猴急的打开了瓶塞,他还没凑近去吻,一股独属于酒类的浓香就从小小的瓶口喷涌而出,不仅李蔼,附近的宾客全闻到了。
    “这酒……”李蔼惊叹,“还没喝到嘴里,就知道一定是好酒!”、
    慕晏闻到酒香,心痛增加了一分。
    宿谊最近很忙碌,很久没酿酒了,更何况这是宿谊酿造的美酒中,最复杂的一种。就算宿谊以后还酿酒,会不会酿造这种酒,都是未知数。那真是喝一点少一点。
    慕晏的确是拿出了最好的酒出来当奖品。
    慕晏道:“这酒不可贪杯,一小盅堪比普通米酒一整坛。别看这么一小瓶,若一口气全喝下去,立刻就能睡到明日日上杆头。”
    李蔼不怀疑慕晏的话。慕晏在这种事上当然不可能吹嘘,他也用不着吹嘘。只是这描述太神奇了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真是如此?”李蔼当即要了一小酒杯,倒出了小半杯酒。
    那酒倒出来之后,酒味更浓。周围宾客无论好酒还是不好酒,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到底是何等美酒,居然有如此浓烈的酒香味。
    “色如清泉……”李蔼晃动了一下酒杯,道,“无半点浑浊,只一看,就知道是好酒。”
    他品了一小口。那酒入口并不干辣,而是一股浓郁的香味,甚至酒如喉咙之后,也是一股热流。但酒一下肚,腹中立刻如同火烧一般,让李蔼忍不住当众失态,长啸一声。
    慕晏微笑:“此酒如何?”
    李蔼打了个酒嗝,居然有些微醺了。而他平日酒量极大,起码喝了一坛酒,才会有微醺之感。
    “好……实在是太好了……”李蔼感叹,“喝了这酒,感觉平日喝的酒如同白水一般寡然无味。可惜只有这么一小瓶,即使一天一小口,也喝不了多久啊。”
    孔彦不由道:“真是如此夸张?”
    李蔼犹豫了一下,道:“给你喝一点,就一点,多的没有。”
    孔彦气乐了。这人还是他带来的呢,一点酒都这么计较?
    本来孔彦并没打算喝李蔼的酒,李蔼这么犹豫,孔彦当即道:“那就谢谢芳琼了。”
    李蔼叹了口气,倒了比刚才还少的酒,道:“我可不是吝啬,你喝不得这么烈的酒。”
    孔彦道:“我自认为酒量还是不错的,好歹给我倒同样的量。”
    李蔼犹豫了一下,终于想起自己能喝到酒,还是靠挚友带自己来的缘故。于是李蔼又倒了一点:“说真的,这酒真的烈。”
    孔彦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酒入口时,孔彦心想,好酒是好酒,的确算得上极品,但是烈似乎没感觉到。
    但酒滑下喉咙,一团火焰从腹中燃烧开来之时,连孔彦都差点失态。
    “这……”孔彦想了半晌,也没想出该如何形容这酒。
    “天师道,这酒如君子。观之淡如清泉,品之醇如琼浆,而吞入腹中之后才知道,其内心理想和抱负的火热和执着。”慕晏感叹,“只一杯,便让人有微醺之感,酣畅淋漓。因此,此酒名为‘君子醉’,乃是天师用多种粮食果类酿造而成,也只有他会酿造。”
    众人立刻哗然,看向那个玉瓶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
    李蔼淡定的将玉瓶揣进怀里,半点没有再跟人分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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