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都是他舞剑时的身姿,少了笔墨的婉转含混,炭条粗犷、生硬,却不知为何更加精准,不通武功之人竟是能画出那招式来,惟妙惟肖,仿佛镜中影像,对啊,就是镜中影像,只不过,这镜子十分小,小的图片只有他的巴掌大。
    越看越新奇,想起她平日托着腮痴痴地看他舞剑,那神情活像个小傻子,却原来这小傻子脑子里竟是都把他记了下来,一招一式,一举一动,真真,真真是好……
    心里喜欢,唇边不觉就挂了笑,一页一页翻看下去,待到最后几页,眼睛忽地就直,狠狠摇了摇头,再睁开,还是这副光景!目光定着,眼睛再不会眨,人发僵,口中发干,心却跳得怦怦的,脸颊都跳得发烫!
    这,这是什么东西?他,他怎的没穿衣裳??这,这妖精玩意儿是何时……这这这……
    奕枫正在桌边被惊得头昏脑涨,就听身后门响。扭回头,妖精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身上的衣裙解了腰带,走就飘飘的,像个小鬼;头上的小揪揪早散了,头绳还没解下来,乱蓬蓬的两个小狮子头,看到他,吓了一跳。
    “殿下,你怎么来了?”
    她说着,忙放了水盆,正是笑嘻嘻与他说话,忽地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小月牙儿立刻就像见了鬼,扑通一声跪下,“奴,奴婢该死!殿下……”
    奕枫还没从将才的僵硬中恢复过来,想应一句,可脸烫、心还虚,小丫头面前,他一个堂堂男子汉竟是羞得开不了口!
    “殿下,殿下……”沐芽跪着小鸡啄米一般磕头,心里已经被暴击了十万点,糟透了!很想说:殿下啊,我发誓不是觊觎你的美色,我只是,只是单纯地欣赏美!嘴巴不停只管求饶:“殿下,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已经是慌不择言,乱蓬蓬的小脑袋都不敢抬起来看他,像只见了猫的小耗子,奕枫总算是把自己这颗狂跳的心按住。
    “殿下,奴婢,奴婢不是成心冒犯主子,只是,只是看殿下舞剑十分英武,就想着,想着若是能定下来该多好,又,又学过几日,就,就,奴婢,奴婢……”
    奕枫咬咬牙,一把把她拖了起来,手指戳着那几页裸画,戳了半天才咬牙切齿开口,可说出来却不知怎的就带了几分难言的羞涩,“这个呢?这个怎么说??你,你偷看我沐浴了??”
    ☆、第49章 ,
    啊??小月牙儿里映出这张羞红的脸,沐芽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不不不不!殿下,看舞剑是你带我去的,旁的,哪里有??你,你不能污人清白啊!”花痴我凑合认了,可流//氓坚决不可以啊!那是艺术,人体艺术!殿下,您,您可千万不能想歪啊!可心里的嘶喊哪个听得见?这封建的鬼地方,敢画男人裸上身还不得被人浸猪笼、乱棍打死再游街??
    “殿下!殿下您想想,你每次沐浴都是张环和大宫女姐姐们在跟前儿伺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奴婢,奴婢就是想,也进不去啊!”
    嗯??奕枫立刻挑了眉,沐芽这才发现不对,什么叫想也进不去??好想把舌头咬下来!“殿下,殿下!我,我真的没有偷看过!!”
    她当真要急哭了,小脸涨得通红,奕枫自己的羞这才缓了些,好歹自己也是男人,怎么能被一个小丫头看两眼就看羞了呢!可,可这……
    奕枫举起手里的画照她脑门上拍去,“人赃俱获,你还敢抵赖?”
    这些日子做他的师傅,小丫头已经被惯得十分放肆,只有他两个的时候敢顶嘴,还敢跟他争嘴吃,这一拍端端把她的小脾气也拍出来了,一把夺过那画,没握好,扑啦啦散落一地,更恼,“行了!这画的是你么?你脱了衣裳是这般形状么??”
    嗯?奕枫愣了一下,不待他开口,沐芽捡出两幅小画举到他眼前,气鼓鼓地冲道,“你看!这是我画的你,你的衣裳、你的玉佩、你的剑!你看仔细,剑穗子、麒麟珮的角度都不会错!我从小记性就好,不敢说不错分毫,可绝不会有大出入!这个呢?你自己瞧瞧,你脱了衣裳是这般形状么?一模一样么?”
    沐芽咬着牙,好想说,我画的时候都把你想象成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了,你有那么好、那么美感立体的身材么?真是大言不惭!
    奕枫被抢白得狠,看一眼那上头的面目并不十分清楚,虽然也是宽肩束腰、胳膊和身上一疙瘩一疙瘩的肌肉很像,可他左肩处一道很明显的刀伤却没有,将才的羞臊立刻就抛去了九霄云外,怒喝,“不是我?那是谁啊??你还偷看人家谁了??”
    绕来绕去还是偷窥!沐芽气得想哭,你猪脑子啊,这个时空里哪个男人有这样的低腰裤?
    “我有哥,我有哥,我有哥!看我哥也要你管?!”
    每次一有什么就抬出她哥来,奕枫对这个哥早就烦透了,这时候真想撕了那画狠狠骂她,可又怕撕了她哥,她来咬他。恨得不行也只能冲着她呲呲牙,骂道,“有你这么想哥的么?男女授受不亲!都是他给你教的,这么不害臊!”
    小丫头胸口起伏了一下,没哭出来,咬了咬唇,蹲下//身去。
    看她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小画,乱蓬蓬的小脑袋不知怎么的倒看着有些委屈。奕枫站了一会儿也蹲下来,一张一张捡干净,都放回她手中。
    沐芽站起身,拿出两张对着烛灯,很快火苗子就燎着了。
    “哎!!”奕枫立刻夺出那火团子,丢地上用力踩,可惜画太小,已经烧没了,“你做什么??”
    “冒犯主子了,我烧了它。”
    见她又要去点,奕枫一把从她手里都夺了过来,呵斥道,“好好儿的画,烧了做什么!你不心疼,那烧的可是我!”
    这人怎么里外都是他的理?沐芽呶了呶嘴,一屁//股坐在了床边,耷拉了脑袋。
    奕枫低头,手中那衣袂飘飘的舞剑图,连他微微蹙眉的神情都惟妙惟肖,瞥一眼她的小手,都是黑黑的碳灰。那木炭条他用过,不好把握,还容易硌得手疼,想来……她得是多用心才能画成这样。
    瞧了一会儿,奕枫也坐下,她立刻往墙边挪,他也挪过去。地方小,终究是挨着她坐了。把画正反都整理好,裸画丟到桌上,其余的数了数分匀,“一人一半,这些,我拿走。这些,给你留着。”
    “我不要。”
    奕枫拉过她的手硬塞进去,“藏好些。明儿我吩咐,不许人进你的房。”
    看她没再犟,奕枫这才气顺些,她不做声,奕枫又不想走,磨蹭了一下,回头拿过那裸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是你哥啊?也是个练家子。”
    “嗯。”
    “我可比他壮多了。”
    小丫头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动也没动。分明是不信,奕枫凑到她跟前儿,指着那小画儿悄声道,“这里,还有两块。”
    沐芽看着那个部位,小月牙儿顿时瞪得溜溜圆,真的假的?这么逆天??
    小丫头像稀罕得不行,凑得近近的,险些就要贴上了。她明明看的是画,却把他的脸看红了,大手一把把小脑袋摁下去,心怦怦跳。
    “说,这本事又是哪儿得的?”
    “跟我……”
    “敢再说是跟你哥学,看我怎么收拾你!“
    听他说得咬牙,沐芽噗嗤笑了,扭头看着他红扑扑的脸颊,“树上学的。”
    奕枫也笑了,“这就对了。”
    ……
    午后。
    日头晒得懒懒的,传过午膳的西六宫里一片静悄悄。娘娘们都有歇晌的习惯,这个时候,莫说太监宫女们不敢走动,就连荣妃娘娘养的一只八哥儿都被拎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甬道里,瑾玮牵着亦泋的小手慢吞吞走着。亦汮陪着静妃歇了,小亦泋睡不着就到翊坤宫找瑾玮,瑾玮正想着借口出来,忙跪安带着亦泋走了。
    一路往乾西所去,两边红色的宫墙晒得晃眼,青石砖地上空荡荡的,绵软的绣花鞋踩上去竟是踩出回音来,一下,一下,和着亦泋头上一只晃晃悠悠的小钗,静得人心慌。
    实在烦躁。
    将将过了十六岁的生辰,爹爹和姑母已是物色起了她的夫家。原本他们一提,瑾玮就腻在身边耍娇赖,不肯让那话头续下去,可昨儿娘亲进宫时竟是带来了一本小册子,一眼瞧见,瑾玮心就凉。
    这是庄家的惯例,择亲时爹爹会吩咐人详细地列出所有备选之人。先前是哥哥们,列出的是各府的千金小姐;这一回是她,那上头不用瞧也知道:京中重臣的世家子弟悉数在册。
    先莫说年岁、教养,单是一个姓氏就要从祖父辈列起,连娘家外祖都要列个清楚。爹爹是当朝首辅,人家家宅里的这些左右旁系,怕是他们自己都不如爹爹的手下知道得清楚。爹爹常说,不知哪个窟窿里的虫子会咬人。又说,人人身上都有窟窿,有窟窿不怕,知道在哪儿就好说。
    瑾玮出生时,爹爹已官居兵部侍郎,姑母加封皇贵妃,庄家一步一步走向极盛。从小在府里长,耳濡目染,即便是娇宠一身,瑾玮也知道生在这样的家里,每一个儿女都是有用的,都要为庄家走下一步棋。
    大哥展颐娶的是户部尚书的千金,虽说后来侧夫人和妾添了不少,却不妨碍两家的相亲相近。二哥展容议亲时,爹爹已是当朝首辅,二哥文武皆备,倚着爹爹平日的宠爱,便说想要娶个自己可心的,岂料这个可心的竟是寡落落的三公主亦洛。
    二哥一动心思,便是相思不尽,夜难成寐。不知爹爹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果然疼他,竟是答应了。岂料那西南王江沅一进京,爹爹立刻就把二哥按了下去,娶了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就此了事。
    至于三哥展宣么,虽说还要等明年才娶亲,亦早已定下了右都御使的千金。
    三方亲家都是显赫家世,三位哥哥也都在朝中各部有了根基,小夫妻之间是否亲爱似是与日子大不相干,从未见有什么不妥,可轮到了瑾玮,心里却不知怎么的,总想逃……
    昨儿娘亲跟姑母闭起门来说了一前晌,后来从姑母的话里听出来像是选了三个:一个是内阁大臣、吏部尚书徐良的小儿子,一个是统管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方云天之子,另一个……是八皇子奕柠。
    这三个人选,瑾玮不需问都知道爹爹偏向哪个,定是徐良徐大人的儿子。同在内阁,爹爹虽是首辅,却并非一呼百应,凡朝中议题,总会有各方异议,而徐大人就是那个常唱反调的,偏偏还有太傅冯堪做后盾。瑾玮记得有几次,爹爹被他气得回来把帽子都摔了。既然徐家在那册子上,爹爹必是想修成儿女亲家来缓和他与徐大人的关系。只是瑾玮没想到会有八皇子奕柠……
    记得当年二哥想娶公主,瑾玮那晚正巧睡在娘房里,半夜醒来偷偷听到爹和娘商议,说姑母已经在宫里,庄家不必再与皇家瓜葛。这怎的又行了?既然八皇子行,那是不是……
    闷闷的心里不知怎的,忽地露出一丝亮来,难道说……
    “姐姐,姐姐!”
    忽听亦泋乍了小声儿,瑾玮吓了一跳,忙道,“怎的了?“
    “姐姐在寻思什么,都不走了。”
    瑾玮回头,才见这半天出了角门竟走了不足丈把地,自己也笑了,“好了,姐姐打瞌睡了,这会子醒了,走吧。”
    “姐姐,我不想回房去,不如,咱们找九哥去玩儿?”
    “嗯……”瑾玮想了想,“表哥许是往校场去了呢。”
    “哦,也是。”
    看小丫头泄了气,瑾玮弯腰看着她,“要不,咱们去找八哥?”
    “八哥?”小亦泋立刻撅了嘴,“八哥最无趣了,我不去!”
    “那还有谁呢……”
    “啊!七哥!咱们去找七哥!”小亦泋为自己的好主意乐得不得了,“七哥上回给我做的风筝比尚工局的人做的还好呢!”
    瑾玮掩嘴儿笑,“哪里好,画得难看死了。”
    “可是飞得高呢!要好看的做什么,都不中用!”
    小亦泋一面说着,一面牵了瑾玮的手就跑,“姐姐咱们快些,将用了午膳,七哥许是还在,过一会子没准儿被大哥叫去了呢。”
    两个人牵着手出了西六宫,一路往御花园去。亦泋叽叽喳喳地说着,一时说想让七哥再给她做个风筝,一时又说七哥上回摆的那棋谱好是新鲜,要再摆一回。
    瑾玮听着心里也高兴,眼看着就要出角门进东六宫,脚下竟是又慢了。这一去,北五所一路要走到尽头,若是碰上表哥可怎么说?钟粹宫也近在咫尺,上回她与七哥一道骑马回来就碰上太子,虽说太子是一贯的和蔼未曾说什么,可瑾玮就觉得那看过来的目光让她有些难为情……
    “泋儿,”瑾玮拉住那小手,“不如咱们就在这园子里候着他?”
    “嗯?”亦泋不解,“在园子里玩么?”
    “咱们啊,这么着。”瑾玮弯腰咬了她的耳朵,“你悄悄躲到亭子上,我着人传话让七哥来,等他来了你跳出来吓他一跳,让他再背着你摘花儿下来,姐姐给你做个花钗如何?”
    亦泋听着捂了小嘴儿笑个不住,“这个好,这个好。”
    两人合计好,就找了小宫女来往北五所去传话。不一会儿小宫女就回来,说七殿下说马上到。
    小亦泋高兴得不得了,连蹦带跳地上了亭子,瑾玮便往角门出去迎。
    ……
    前晌下了课,林侦就被太子叫到了钟粹宫,正好太傅老冯堪也在。三人一道吃茶说话,原本是说着文华殿的功课,慢慢地说到了大周疆域、说到了今年南方的雨水。听他们说起了朝堂上的事,林侦便没敢做声,一旁恭敬地听着。谁知待到临走,太子把浙江的一份折子给他瞧,虽然说的不过是春耕秋种、雨水土地之事,依然引起了林侦格外的注意。
    午饭后,趁着人声静,林侦从书架上翻找出一本手写的册子,像是一本旧折子,记录的正是过去隆德十三年到二十五年之间各地的气候。
    正是一个人翻看,就有人传话进来说是庄姑娘请他去说句话。林侦只得先放了,换了衣裳就往御花园去。
    进了角门就看见瑾玮在一株海棠树下,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拨拉着假山石上掉落的花瓣,林侦走上前微笑道,“瑾玮妹妹,”
    瑾玮回头,忙行礼,“七哥,”
    “不必多礼。”林侦虚扶了,“妹妹找我有事?”
    一身银白的箭袖,海棠树下,叶子揉碎了日头洒在他身上,点点晶莹。自己映在他微笑的双眸里,瑾玮的脸颊微微有些烫,好在这一会子她已是把借口想好了,“哦,前儿我听九哥说端阳节万岁爷要在御花园摆宴,要各位皇子殿下都要献上技艺助兴?”
    “是。”听说往年的端阳节隆德帝都是与朝臣们同饮,今年非但摆起了家宴,还很是一副要尽享天伦的意思。
    “七哥有何雅好么?怎样助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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