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位须发花白的霁月长老就趁你病弱独揽阁中大权?”眉头不自觉的皱着:“你这阁主莫不是只是一个空头衔?”
    云染坐了这么大会儿,手脚已经觉得有些凉意,虽然青鸾亲走前给她加了披肩,但久了并不起什么作用,她伸手端过茶碗暖着手,正欲说话,就见顾尘忽然起身,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捞了件大麾整个把她包了起来,连着兜帽一并戴好,沉声说道:“我送你回去。出来的够久了,你该休息了。”
    “可我还没说完。”
    “回去再慢慢说。”顾尘系好了大麾,拥着人往云染的内院而去。
    这人最近气色不错,要是再着凉生病,她还得再跟着忙活一场,为了听一个故事,再搭进去许多的精气神,顾尘觉得并不怎么划算。更或者,在她潜意识里,还不能把面前这个病弱的郡主跟探月阁的阁主联系在一起,就直接导致她的好奇心迅速缩了回去,或许是好奇心感应到了危险的存在,不愿意在伸着触角四处晃悠,这会儿的顾尘下意识里已经有些排斥云染的这个身份了。
    你要说为什么,其实她也不太清楚。探月阁是顾尘幼年时心中的期盼,从她会分辨药草开始,她就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探月阁的首席大医师,可后来的探月阁早已不是从前只手可探月的探月阁了,顾尘幼年的那点子期盼也早在成长的过程中消散了个干净。现在的她对探月阁是有惋惜,这惋惜中也带着一丝丝的不屑,明明是江湖第一大门派,该是伸张正义惩恶扬善的,可现在的探月阁呢?护法带着手下从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大夫手里抢药材?虽然说是为了给云染治病救命,也算是情有可原,可错就是错的,鸳刀完全可以找顾尘买呀,虽然顾尘不一定会卖,但说明原因说不定她会直接送呢?为什么一定要屡次三番用手段去抢?
    不是顾尘不大气,小心眼一直惦记着这些个破事,实在是这些年探月阁做事越来越没下限,有意见的并不只是顾尘一个。如今的探月阁早已不是昔日那个盛名之下的探月阁了,虽说不至于声名狼藉,但在顾尘看来,也并没有好到什么地方去。
    在她这种心理认知之下,云染开口承认自己就是探月阁的阁主,对顾尘来说,其实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至于原因嘛,其实顾尘还挺喜欢这个小郡主的,十八岁的年纪缠绵病榻并没有消磨掉她的意志,在顾尘还没见到她本人的时候,就已经留意到了她书桌上那幅没画完的梅花图,枝干傲然向上,虽然笔力不足,但能从画里看出落笔之人的坚韧的品格。
    作为一个大夫,顾尘承认她其实很欣赏这种坚韧的品格,哪怕她在云染的身上看不到太多外露的情绪,但这并不妨碍顾尘对她的欣赏。她病了这些年,不仅脾气十分没有暴躁易怒反而十分的温和,眉眼里像是藏着一汪清泉,她笑时总能令人心旷神怡,忘记片刻烦忧。
    偏偏这样一个人,怎么就成了探月阁的阁主呢?顾尘简直就没办法把这二者直接联系在一起!她、她其实已经都觉得云染必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受制于人的,是被身边的青鸾控制的!
    可惜,是她想错了。
    说好的回去慢慢说,并没有接着慢慢说。云染果然还是起了低烧,顾尘送她回来的时候,她人已经有些昏沉了,瘫软在顾尘的身上,几乎都是顾尘半抱着把人送回来的。顾尘给她重新开了药,在青鸾的服侍下喝完药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再也没有精力去跟顾尘说她还没有说完的故事。望着她的睡颜,顾尘也只是低声叹了口气,放下床幔叮嘱了两句青鸾应该注意的事项,又把梨花木盒子里装的雪莲给青鸾留下,告诉她用法用量,留着给云染冲水喝。
    “少主,少主留步。”青鸾抱着梨花木的盒子,撵上了顾尘。
    小院里的三色堇随着微风摇曳生姿,顾尘一袭素色锦袍站在花丛旁边,发髻高高束着,颇有几分出世高人的味道,只是嘴唇紧抿,听了青鸾的声音,就停下了脚步,手顺着腰就去摸她的酒葫芦,可惜,没有摸到,葫芦里的酒她喝完了,还没来得及往里续。
    “什么事?”
    青鸾神色有些为难,但还是一咬牙冲着顾尘单膝就跪了下来:“少主,青鸳妹妹得罪之处,我愿替她受过,任由少主责罚,只求少主宽恕她一二,赠解药救命!”
    “我要是拒绝呢?”顾尘神色漠然:“你替她求药,怎么不替你自己求药呢?青鸾姐姐别忘了,你身上也带着我的毒呢!”
    青鸾嘴角带出一抹苦涩的笑:“少主在此,定然能护住我家郡主安危,青鸾不才愿听少主差遣。可青鸳她不一样,少主不知阁中凶险,要是封了她的内力,我妹妹她、命在旦夕!求少主赐药!”
    青绿色的小瓶子递到了青鸾的面前,顾尘面容冷清:“我是个大夫,不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之前那话多半是夸大了言辞,故意诓骗你的,药我是下了,但是跟你这个不一样,鸳刀身上的只是我随身带的追踪粉,用它来追踪你的,泡个澡就洗干净了。你还是先顾顾自己吧。”
    小药瓶给了青鸾,顾尘给她下的药效十分霸道,本来就是奔着撕破脸皮去的,谁知道事态的发展跟她预期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平白让这丫鬟受了这大会儿的痛楚,她那药但凡提气受力,丹田处必然是火灼一般的疼,越是压制就越疼的厉害,这位右护法倒是有情有义,愣是疼到现在一声不吭,一心想的都是她那个行事放纵的妹妹,这样看来,跟在云染身边的她,倒是被教导得很好。
    不错。顾尘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迎着三色堇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第16章
    夜色沾染着凉意,顾尘从小药房出来的时候,满月已经挂在当空,如霜般皎洁的月光照亮了脚下青石板的小路,这小路蜿蜒曲折,路的尽头赫然正是云染的内院。好吧,顾尘承认她确实有点放心不下云染,她踱着步子,想着云染的烧这会儿应该是退了,但是考虑到她先前差点被自己的药物误伤,再加上身体本来就虚弱,顾尘就怕万一再有点别的什么事,反正她鼓捣药方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不如去看一眼,左右、左右也无事可做!
    腰间已经重新别上了酒葫芦,伴着月色在顾尘腰间晃悠得十分轻快,仿佛不知疲倦,忽然不在意此刻已经是三更天了。小院里只有廊檐下点着一盏琉纱灯,灯下麦金色的穗子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似乎是在对顾尘的到来表示欢迎,白日里争相炫彩的三色堇这会儿已经垂下了小脑袋,偶有几枝仰着小下巴束着花瓣告诉顾尘要轻声一点。
    郡主觉轻,千万别吵醒了她。顾尘知道。
    脚尖轻点,琉纱灯忽闪忽灭之后顾尘已经跃身而上,躺在了云染的屋顶之上,解下了腰间挂着的酒葫芦,单手枕着脑袋望着中天上有些苍凉的月光,咂咂嘴,这皇家藏了十几年的女儿红到底跟外面那些混酒不一样,醇、香、美!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开了云染让人送来的女儿红,那就坛子一打开,扑鼻而来的满室酒香,直接把顾尘的酒魂给勾走了,她自问自己不是好酒酗酒之人,平时这点子小爱好也只是聊作品味罢了,这女儿红入了口之后,顾尘就觉得自己的立场态度可能没那么坚定了。
    不过,也说不准,她既喝了这上等的佳酿,难保品酒的口味不被养刁,若、以后没了这般对口味的好酒,兴许她就不喝了呢?想到这里,顾尘觉得有些遗憾,望着天上的月亮,酒葫芦随手放在了瓦片之上,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动,她只顾着遗憾了,一不留心没有考虑到自己这会儿正在云染的屋顶之上,也没留心力道!
    这一松手,顾尘立马敛息屏气,想听一听里面的人有没有被她吵醒。果然,这人睡觉未免也太轻了吧?她就是不小心碰了碰瓦片而已,一丁点的响动这也能醒?也太敏感了吧?
    顾尘有些丧气,月光洒在她身上还有点凉意,她翘着腿,听着房间里似乎有别的动静,本不想说话,但想了想又怕吓到这娇滴滴的小郡主,只好开口道:“吵到你了,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房间里的云染慢慢的松开了枕头下的手,眼中的警惕随着冰凉触感的离手而慢慢消散,嘴角带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你怎么在这儿?”半夜三更又跑到我屋顶上干什么?很危险的知道不知道?
    “我是你的大夫,来看看你不行吗?”
    “行,当然可以。”云染眼里带着点不戳破的无奈感:“你要不要下来看看?大夫不是都要望闻问切吗?你这样要怎么看看我?”
    “不。”顾尘拎着酒葫芦拒绝了。
    闻着似有若无的从窗户缝里渗透进来的女儿红的酒香,云染个自己披了件衣裳半靠着枕头。若不是她刚才收手及时,这会儿的顾尘大抵不能这般闲适的躺在她的屋顶上跟她说话了,怕是已经被万箭穿了心,射成了刺猬!云染顺手撩起床幔系好,想看看顾尘可惜只是徒劳,那人在房顶上又不是在窗户外面。
    想到这里,云染又有些想笑,除了那些想取她性命的杀手刺客,她的屋顶还是头一次光顾这么闲情雅意的人上去赏月,也不知屋顶上看到的月亮会不会比她透过窗户看到的月亮更亮一点,更美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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