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小院子多了几分寂寥的味道,平时云染与顾尘两个的温馨早已散了个干净,窗户外面只有一盏隐隐的烛光,烛下人影孑立,更显孤清。
    “去吧,你们两个好好说说话。”顾尘顺手替云染理了理鬓边的发髻:“她一直等着你呢。”
    云染抓住顾尘的手,迟疑的问道:“你不陪我吗?”
    顾尘倒是想去陪着,任何时候她都想陪在云染的身边,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她贸然跟着云染云染,反倒不好。
    “乖,等你们聊完了,我就回来。”顾尘解释:“外面医舍里还有一批伤患,我先去看看。有话好好说,知道吗?”
    云染有些不舍的松不开手,她心里是有些紧张的,顾尘不在身边的话,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了。在这之前,她几乎每天都会想再次跟娘亲见面时会是什么场景,会说什么话,自己会怎么回答,甚至还拉着顾尘一起设想过很多很多,但是现在真的到了这一天的时候,云染忽然就没办法去面对。
    她会害怕的,是距离时间之后带来的陌生感。
    “没关系的,那是娘亲呀。”顾尘环着她抱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胳膊:“她很惦记你,你也念着她的,这是你们母女的时间,好好聊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嗯?”
    顾尘温热的气息并不能驱散云染心里的陌生感,她一步一回首的望着顾尘,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口,那手挨上了门扉就是推不开,顾尘给她摆手让她开门,云染就很迟疑,眼巴巴的看着顾尘,看得顾尘也没办法就这样把她自己放在这里,正欲上前帮她开门的时候,那扇门竟然自己开了。
    屋里的冯韧雪已经摘到了面具,背对着烛光那半边上脸上的伤疤十分的狰狞,云染的手虚落在半空中,望着那人的面容,一时间说不清到底是熟悉还是陌生,整个人都怔愣在了原地,连动作都忘了收回。
    “冯前辈,那个,我把染染、阁主送回来了,前院医舍还有点事没忙完,我先……”顾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冯韧雪打断了:“别去了,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吧?我等你们很久了,先进来再说。”
    话是对着顾尘说的,眼神却是落在了云染的身上,然后又加了一句:“厨房里的汤还温着呢。”那汤是云染特意给顾尘准备的,冯韧雪这话的意思也是要顾尘一起留下,算是借着顾尘的面,给两人缓和一下气氛。
    话都说到这儿了,顾尘也不是不懂眼色的人,上前两步下意识的抬手想去揽云染的肩膀,抬起手之后又意识到不对,最后只能顺势拍了她一下,提醒云染该回神了。
    桌子上摆了一桌子的菜,已经有些凉了,顾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反倒是云染一句话也没有端着半凉的菜就要去厨房准备再热一下,顾尘这时候也猜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赶紧接过了云染手里的菜盘子,笑嘻嘻的说道:“我来我来。”又对同时伸了手的冯韧雪说道:“前辈先坐着,很快就好了。”
    冯韧雪点了点头,也没有再拦着,她望着云染,气氛一直都很奇怪,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找不到一个突破口,明明是该最近亲的两个人,此刻却又是相对无言。
    “空星圣使说,我给你惹麻烦了,是因为这个你才不愿意见我,连个信儿也不给我?”云染低头扣着酒杯,声音不大,听起来好像还听镇定的,但是细听话里面藏着说不出的委屈:“我、是不是一直都在给你填麻烦,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这是横在她心里的刺。每个人都在告诉她,她娘亲因为她才会给皇帝卖命,才受了很多的苦,虽然云染知道这是事实,但这事实听起来却又那么的让她无法接受,如果真的只是这样,那对于娘亲来说,只是一个累赘而已!
    “不是的,不是的!”冯韧雪神色焦灼,伸手想去摸摸云染的脸颊又情怯一般的停顿在半空,最后收了回来:“你是娘的女儿,是我最珍视的存在。这里是战场,太过凶险,我不敢来见你,我怕见了你之后心里有了挂碍就没办法再领着大家上阵杀敌,我才不敢联系你,不敢来见你的。空星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听他的。”
    云染动了动唇:“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联系我?我以为你死了,你连顾尘都见乐,为什么不见我?”
    “那时候,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还不是见你的时候。”冯韧雪苦笑了一下:“我过泰安城的时候以为空星把浣尘珠给了你,你体内的毒早就解了,远远的看过一眼觉得心里踏实,并没有打算接近你也没有打算去药谷,我当时是打算直接去京都的。可谁知道,你没有,你把浣尘珠给了顾尘,解了顾尘的印度爪,却又耽误了自己,不得已之下我才给阿依娜下了药,绕路又去了药谷一趟。”
    “啪”的一声脆响,冯韧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了一声脆响,顾尘手里的盘子碎了一地,脸上尽是心疼和愧疚之色,手下意识的扣住了门框:“你跟我说没找到浣尘珠原来是骗我的。”
    “怎么那么傻!”一声呢喃,一滴眼泪。顾尘抬手去擦眼泪,擦着擦着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冯韧雪说道:“是我对不起前辈,是我耽误了染染的治疗,误用了染染的救命药,前辈要打要罚,顾尘绝无二话!”那是唯一的一颗救命药,而云染在明知的情况下,就把那唯一的一颗救命药给了自己,此刻的顾尘万分的懊悔,那时候,她就不应该对云染以死相逼的,这个傻丫头,肯定是被吓坏了。
    地上还是碎瓷片,顾尘跪得干脆利落,那膝盖瞬间就是一片血迹,云染皱着眉头站起来,动作却没有冯韧雪快,冯韧雪一把将顾尘拽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你二人的缘分吧,顾尘,我原本是看不上你的,我的女儿应配这世上最好的姻缘,我会把一切最好的给她,可她选择了你,我、我也只能听她的。不过好在你这孩子用情倒是专一,也算是一个优点,我没什么好挑的,那些过去的事儿已经过去了,染染她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我相信你也是一样的,对不对?”
    顾尘点着头:“我愿意!”
    “那就好。”冯韧雪将顾尘按坐在了云染的身边,给她倒了杯酒说道:“我没有好好照料这孩子长大,心里十分的愧疚,如今自然也不会再去干涉她的感情问题,你二人早已情投意合,听说还在药谷定了亲,顾尘你是不是还敬我一杯酒。”
    “前辈请!”顾尘干脆利落的举起酒杯,一口饮尽。
    冯韧雪喝了酒,看着面前的一对佳人,叹了口气:“当日染染的母亲过世后,染染就被先皇后给带进了宫里,说是代为照料,谁知这一照料竟是再也没办法回到我身边。迫于皇命,我只能只身到了襄平,这些年在襄平也算小有所成,襄平皇室昏聩无能,早已在我掌握之中,攻城简直易如反掌。”
    她说着,又看了云染一眼:“我们母女三人其实一直都活在皇权的阴影之下,尤其是你母亲,她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自由,染染我不想你也过那样的生活,我必须带你离开皇权的桎梏,这是你母亲留给我最后的遗愿。皇帝派我到襄平来时,我已经有了打算,襄平离京都千万里之远,地形复杂矿产丰富,且十分的易守难攻,我可以拿下襄平为己所用,到那时,便是皇帝又能奈我何?!”
    冯韧雪有些激动:“染染,娘就快要成功了,这场战事结束之后,整个襄平以及江南三省往南全都是我的天下,我与他分庭抗礼便再也不会、”正说着忽然就停了下来:“如果我能早点做到,你母亲或许就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我。”
    手里的酒杯空了,云染望着她明明是意气的感觉可眼里还是那样的孤独,那是常伴娘亲的孤独,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眼里的孤独并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还多了几分的苍凉,她做了这么多,依旧不能挽回所爱之人,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
    “娘亲。”云染忽然觉得很心酸,那是无能为力的心酸。娘亲难道不想陪在她身边,照顾她长大吗?她只是不能而已,她以前是潇洒的江湖浪子,有了牵绊就再也走不远,甚至还要去跟皇帝跟皇权做抗争,她挣了这么多年,只是想给她争一个自由而已。
    搂住娘亲的腰,云染的脸埋在她娘的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是女儿不好,是女儿不体谅你。”
    “不,是娘亲没有照顾好你,委屈了我的染染。”冯韧雪摸着云染的发,以前会扯着她袖子的小娃娃已经长到这么高了:“染染受苦了。”
    烛依旧是那个烛,昏黄的灯光下,杯盏交错中倒是多了几分温情,顾尘一心讨好了未来丈母娘,只要未来丈母娘拿起酒壶,顾尘的杯子就一定得跟上,她哪里是冯韧雪的对手,想当年冯韧雪喝遍江南无敌手的时候,顾尘还在吃奶呢,这一杯杯果然就把顾尘给灌醉了,顾尘喝多了也不显,只是话更少了些,还非要主动劝未来丈母娘,冯韧雪知道她是喝多了,也考察过这孩子的酒品了,就不想再跟她喝,跟云染又说了两句话就准备先离开。
    可顾尘不愿意了,拎着酒壶就拦住了冯韧雪:“娘之前不是说要教我功夫保护染染吗?什么时候开始教我功夫?我武功不好,我要保护染染的。”
    顾尘脸颊微红,吐字十分的清晰,非要定下一个时间不可。
    云染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一边扶着有些东倒西歪的顾尘,一边想跟她娘解释两句,然后就见她娘笑了笑,脸上的疤痕也多了一丝温柔:“要学武功得吃苦,你明日寅时初刻来找我,记住了吗?”
    顾尘也不知道是记住还没记住,或者说也不知道是听见没听见,就只顾着点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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