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她不出门,也就随她了。
    小哥哥会的花样真多,经常隔着空逗她,她很喜欢这个小哥哥,后来还求父亲把小哥哥领回来陪她玩,可惜被言辞拒绝了。傅家不能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进门,即便是一个小乞丐。
    那时的她,每天到门口去跟小哥哥对着玩,虽然离得远,但不妨碍两个孩子的友谊。
    傅灵佩现在想起来,都不得不佩服那孩子的毅力。
    他当时不过才五岁。
    凭借出色的长相,不论去何处,即便是小倌馆,也不会差。他却日日涂黑了脸,穿着脏兮兮臭烘烘的衣服,忍饥挨饿地在她家对面呆了整整两月。捡着旁人不要的馒头,饥一顿饱一顿地过着。
    “小哥哥,你呆这里不无聊么?”犹记得当时小小的她问。
    其实,他当时应该是饿得不行了,却仍然扯着脸给了个阳光的笑容。
    “不无聊啊,有小丫头你陪着。”咕哝了句什么,当时没听懂,现在想来是:“傅家门口,那些人不敢来。”
    不过慢慢地,他的境况变好了。
    因跟傅家的五小姐交好,守门小厮每日都会给他准备干净的饭食衣裳,偶尔还会给他施个涤尘诀,除了脸上照常抹得黑黑的,很是过了段安生日子。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元宵节那日,她与父母出门看灯,当时被奶娘搂在怀里,出门时还跟小哥哥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路上的灯一闪一闪太漂亮了,她就记得当时看花了眼,再醒来之来,已经在一间黑乎乎的小屋子里了,身边只有小哥哥。
    “小哥哥,这是哪里?”
    本能的,她感到害怕。
    “丫头不怕,小哥哥现在跟你玩个游戏,看谁不哭谁就赢好不好。”话还未完,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就推门进了来。
    她只记得那道狰狞的刀疤,让她吓了一跳,正要哭,却记起了小哥哥的话,憋着嘴拼命忍住。
    壮汉瞥了一眼自愿跟来的小乞丐,目光落到了粉雕玉琢的女娃身上,见两人都不哭,才满意地笑了笑:“小子不错,哄女娃挺有一套。”
    说着,便关门重新到了院子里,跟其他人吆五喝六地玩了起来。
    后来的记忆就开始混乱了。
    黑暗中,她虽然觉得不对劲,但在小哥哥熟悉的气息里到底撑不住,安心地睡着了。只记得再醒来之时,已经被父母抱在了怀中,小哥哥不见了。
    两岁的她吵闹了很久,伤心了好一阵子,可再也没有见过小哥哥。问起来,父母只叹气,说可惜了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现在想来,这么一个单薄瘦弱的男孩,如何凭着自己凡人的力量,及时发现不对,留下线索;又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自愿混进那堆穷凶极恶的凶徒里,救下了年幼的她?
    那群人完全是一堆亡命之徒,受雇于父亲无意间在外劫下的仇家,要将他们唯一的孩子毁了。
    后来的小哥哥,到底怎么样了?
    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成长成为这样的一个出色男子,以至于在成年之后认出了她,还屡屡施以援手?
    只是孩子的记忆终究太短暂了。
    当时的她那么年幼,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小哥哥曾经经历了什么,为她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失散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被绑架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生活中需要记得的事越来越多,这个童年中占据了重要的小哥哥,被她丢了,丢在记忆的长河里,找也找不回来。
    她的小哥哥,又再一次被弄她丢了。
    傅灵佩泣不成声。
    为什么直到现在,她才认出来。
    傅灵佩摩挲着粉色的缎带,泪一点一点落在蝴蝶结上,越聚越多,越聚越多。蝴蝶结像被泡发在水里一般,褪色的粉浸了一层艳色,重新鲜明起来。
    她死命地敲着胸口,妄图阻止心上被来回翻搅的痛感,大哭起来。
    “你赢了,小哥哥。”
    第185章 我应了你
    傅灵佩手背狠狠滑过眼下,将被泪水浸湿的脸重新揩拭干净,才觉得冷静了下来。
    她盘膝坐在塌上,静静思索起来。
    ……丁一究竟是何时认出她呢?
    略略想一想便明白了。自天潍坊外的黑市两人联手之后,丁一必是不放心又去调查了一遍,当时应该就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后来更将火漓剑刻了蹀躞阵送了过来,在邀月秘境内更是态度大变,一救再救。
    ……莫非,丁一在小时便喜欢自己?
    傅灵佩紧紧捂着脸,被自己不要脸的猜测给雷到了。按下脸上几乎可以煮鸡蛋的温度,心道不是,那时她还是个婴儿肥双丫髻的小娃娃,丁一得多饥不择食才喜欢她?
    细细算起来,应该是两人在接触中对她起了好感,在后来得知自己便是儿时朋友才上了心的……吧?
    算了,不想了。
    傅灵佩轻轻摇头,将这些琐碎心思放在一边,重新盘算起来。
    此时她几乎处在一个难解的绝境,虽则在发心魔誓之时,她潜意识给自己留了一个缺口,可这个缺口对沈清畴这样的人来说太难钻了。要让他自愿反悔,除非出现一件事,让他放在心上重要到不得不放弃之事,否则以他性格,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反口。
    傅灵佩想起过去在冰湖地宫下,沈清畴眼睛眨也不眨地割肉的情景。
    如若是直接粗暴地砍杀,她还做不出来,前世沈清畴或许对她不住,今世却是一连救过她几次,除非探明前世原因,否则她不可能单单为了自己的未来就选择结束旁人性命。
    ——毕竟沈清畴虽乘人之危,却终究还是给了秦绵一线希望的。
    傅灵佩思来想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办法,不由叹了口气:“罢了,兽潮结束还有起码一年,这期间,总会有办法的。”
    想罢,竟一刻也等不得,她将粉色缎带小心收好,匆匆起身就往外而去了。
    另一边。
    “走吧。”
    莫语阑回头看了看,远处女子笼罩在深色的斗篷里,无端端让人觉得有些萧瑟:“就这么走了?”
    丁一没回答。
    莫语阑摸了摸鼻子:“其实吧,这还真不能怪……哎,怎么说呢,当时的情况你是没看到,她师姐那惨状,血淋淋得都被拦腰分成两截了,肠子都哗啦啦掉了一地。”
    “要是我,估计也扛不住……”
    丁一:“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莫语阑偷眼看了看,只看到侧脸因削瘦显得更坚硬的线条:“你打算,就这么放弃了?”
    ——不能够啊。
    照往日这爷的性格,还不闹他个天翻地覆。
    果然就听丁一嗤了声:“想得美。”
    “可心魔誓尚在,你……”
    莫语阑挠了挠头,收住了语头,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正好见到傅灵佩重新站了起来,手里隐隐捏着样东西。
    他拍了拍丁一的肩:“哎,静疏真人还捡了样东西。”
    “真人?”
    莫语阑极有眼色:“哎不是,弟妹捡了样东西,好像是你的。”
    丁一:“哦。”
    莫语阑的脸都要垮下来了,温文的气质都端不住,心里腹诽道:“哦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脸上还是拉起笑,转道:“那你今日为何还这般对弟妹?看那模样都要哭出来了。”
    丁一凉凉地瞥了一眼他:“你偷看?”
    掌心的紫极雷光忽地“滋滋”闪烁了下。
    莫语阑忙不迭摆手:“不不不,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就刚刚转身见到弟妹……看起来满伤心的样子。”
    丁一嘴角勾了勾:“伤心才好。”
    不伤心,怎么能感受到他痛苦的十之一二。否则下一回又会随随便便将他推开了。虽说此事确实怪不得她,但确实处理得太生硬太不留余地了。
    “你你你——”莫语阑你了半天没你出来,半晌放弃:“看来那东西也是你故意掉的了?”
    丁一唇角微动,待要说又没出口。
    “你将那日的情形详细说与我听。”他突然道。
    莫语阑莫名看了他一眼,就将事情从兽潮开始从头叙述了一遍,事无巨细。等回到洞府,正好将事说完。
    丁一突然笑了声:“看样子我还真的得感谢这慕远真人了。若不是他,我这丫头怕是会余生都沉浸在后悔里。”
    莫语阑嘟囔:“你感激人家还打算挖人墙角?”
    丁一冰冷的视线投射而来,莫语阑缩了缩忙作了个求饶的动作:“不不不,是他挖你墙角,他挖你墙角。”
    “哼。”丁一还是不快。
    “可弟妹这心魔誓发的着实是狠,你打算怎么做?”
    丁一拄着下巴,露出个笑,瞧着竟有些傻乎乎的:“你就没听出来?我媳妇可聪明着呢,只要沈慕远他反悔,这心魔誓就不作数了。”
    莫语阑翻了翻白眼:“沈慕远可不是省油的灯。你看他平日里不声不响,却能一击得手,就知道不好对付了。对弟妹虎视眈眈这么久,难得抓住这个机会,你觉得他能自愿放弃?”
    “他不肯放弃,就逼他放弃。”
    丁一蹙了蹙眉,待要将碍事的斗篷解下来,才意识到他和傅灵佩两人竟然都将黑市的东西给这么直挺挺地穿走了。
    他解下斗篷,丢在了一旁的塌上,浑不在意地躺了上去。
    “哎,你别躺着呀,还没说怎么让人放弃呢?”莫语阑难掩好奇。丁一这人素来鬼主意多,少时捉弄起人来更是一套一套的,虽然近些年长大收敛了许多,但此时听他话,似乎有旁的安排。
    “我这次回来之时,遇到了一件奇事。”
    莫语阑眼巴巴地看着他,哎,怎么不说了?
    丁一好笑地看着他:“莫师兄你还是老样子。”一样的八卦。
    他摇摇头,换了个话题,严肃了起来:“师兄,师弟要拜托你帮忙三件事。”
    “第一,将此物趁隙置到沈清畴身上,不论你用什么法子。”
    他取出一物,大约一厘大小,肉眼极难分辨,用神识探看才能隐约看出是一朵怒放的白玉兰模样,精致细微,玉兰花托是一个圆形的小点,不论与何物接触,都能轻轻吸附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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