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仍然坐在原地,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到了桌上,神色平静而冷漠。她甚至没有多看她的大宫女一眼,只轻声说道:“再满。”
    无人敢上前来。
    那位大宫女颤抖片刻,还是起了身,提起了茶壶,她手上一片刺红,已经起了泡,火烧火燎的疼,拿起茶壶时手不停地在颤抖,壶盖和壶沿碰撞发出声响,被她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她再一次将茶水倒到了六分满,放下了茶壶,行礼,准备退下。她被烫怕了,战战兢兢中连礼仪都出了差错,一直紧紧盯着那只杯子,害怕皇后再一次拿起。
    “退下吧。”皇后只平淡说道。这就是权力,作为皇后,就算故意烫伤了宫女,也不用给出任何解释,连敷衍都没有必要。
    大宫女却再次跪在了皇后面前,她不敢抬头,额头触在自己的手背上,颤抖着声音低声劝道:“请娘娘喝茶……”
    皇后几乎被这女人的愚蠢气笑了,她问道:“刚刚那杯,本宫不是已经喝过了吗?是谁给了你胆量,让你如此有恃无恐?”她说到这里,面色一沉,冷声道,“你要知道,无论那人是谁,都不会为了你顶撞本宫。”
    大宫女仓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后,皇后却没有看她。她环视四周,才发现所有侍女都低着头站立在原地,没有一人看她,也没有一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可是明明、明明她跟皇后都知道那人是谁!为何皇后今天突然有胆量违逆那人意思?
    是了,一定是因为那位国师。
    她想到此处,终于恢复了一个大宫女应有的冷静,起身退出殿外。
    皇后只叹息了一声。
    不过是只好用的狗罢了,竟然还真尽心尽力地为着主子筹谋起来。
    若是从前,她喝也就喝了,可是如今她有了希望,自然不愿再继续糟蹋自己的身子。这一出闹剧过后,阆仙已经回转。
    “可以走了吗,娘娘?”阆仙问道。
    东珠一笑,道:“既然都要走了,就别再叫我娘娘了,我又不是没有名字。”她这一笑,竟然颇有几分匪气,眉目间又恢复了几分年轻时的光彩。
    阆仙道:“既然如此,就走吧,东珠。”他抛出一面叶子将东珠一裹,接着将人揣入了袖中。之后他一只手牵起云无觅,另一只手掐了法诀,远遁出千里之外。
    这过程对阆仙来说容易至极,甚至没有什么华光仙迹,就已经结束了。
    他将鲛人抛进海中,又将包裹住东珠的叶子从袖中取出,轻轻抛到柔软沙滩上,收回了叶子。
    东珠迷茫地躺在沙滩上,看见广阔蓝天,掠过黑翅白背的飞鸟,耳边传来海浪拍打沙滩的声响,掐了自己一下,疼地叫了一声,才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
    竟然是真的!
    就这么容易?
    阿荇在海浪中穿梭,岸边太浅,她不能游过来,只能在海浪中冲东珠挥手,口中发出清越叫声。
    鲛人善歌,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悦耳无比。
    东珠看见了她的阿荇,跑向海里,任由海水打湿了自己衣裙,最终她和阿荇在浪花中拥抱在一起,像是抱住了柔软云絮,吸满了水气,酸胀地充满了她整个胸膛。她看见阿荇眼中的自己钗环散乱,衣服被打湿后紧紧贴在身上,睫上、发间、唇边,到处都是潮湿水滴,狼狈不堪,却觉得畅快至极,大笑出声。笑到最后,眼中却不断滚出泪珠,最终她伏在阿荇肩头,像一个小姑娘一般大哭起来。
    她从前想过这场景千万次,只是日复一日被宫墙所困,看不见海,到后来,便连想也不敢想了。
    阿荇动作生疏地安抚她的东珠,摩挲她的头顶和背脊。她感受到东珠情绪,眼瞳发红,也闭了闭眼,眼角坠落出一滴血泪后,再睁开眼时眸色才恢复成原本模样。
    几乎是这滴血泪一经流出,就已经被阆仙招手用灵气挟裹着取来,小心翼翼收入玉瓶之中。
    那只鲛人偷偷对阆仙做了个鬼脸,呲了呲牙,便搂紧了她的东珠,向深海潜去。
    不知是谁先开始,她们在海水下亲吻。阿荇用舌尖推着,将一颗圆润而柔软的珠子推进了东珠的口中。那圆珠触感似肉非肉,外表光滑,一进入东珠口中,就滚进了她的喉咙。
    阿荇退开,紧张地看向东珠变化。东珠蹙着眉,双眼紧闭,感觉腹内好像落入了一颗火星,转瞬就在她脏腑之中熊熊燃烧起来。她看不见自己的变化,不知道自己耳朵变成了透明的鳍,可以灵敏感受到水流变化,五指尾部生出了柔软而坚韧的膜,指甲伸长变成尖锐形状,后颈处蔓延出暗红色的纹路,左右各三道,若是仔细去看,还可以看见那处肌肤在微微张合,让她可以在水中呼吸。
    她睁开眼,眸中覆盖上了和阿荇一样的透明隔膜。
    “东珠。”阿荇笑着唤她,凑过来亲吻她的脸颊。
    东珠惊讶又新奇,可是听到阿荇唤她,立刻露出了笑,也唤了一声:“阿荇。”她没有问这是怎么回事,只抱住了她的小鲛人,感叹道,“真好……谢谢你,阿荇。”
    即使以后不是人类也没关系,只要是阿荇,她永远都愿意。
    “我们可以回去了。”阆仙侧头,对云无觅道,“鲛人会照顾好她的伴侣的,她们不会再上岸了。”
    云无觅疑惑道:“既然已经取到了鲛人泪,我们为何还要回去?”
    阆仙笑了一下,道:“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因为燕国的皇宫里不只有一只鲛人,还有一株易奴草。”他笑容惯来浅淡,最为开怀时候,也只有细微差别。此时也是这样,这个笑容无奈而温和,出现在这张脸上,看上去真是再相和不过。
    云无觅却定定看着他,目光不似往常,直到阆仙笑容消失,疑惑爬上眉头。云无觅才双手搭上阆仙肩膀,低头用额头碰了碰阆仙,小声道:“眼睛。”他做出这个动作是因为阆仙总是这样安慰他,并无任何其他念头。只是现在他们对面而站,他身形比阆仙更高大,低头时,就像是将阆仙整个笼罩在了他的阴影里。
    阆仙不置可否,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眼角翘起来,像是只在笑意里晃晃悠悠的尖头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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