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者越来越少,撤退得很是艰难。
    “愿风神佑我。”一个人在同伴的掩护中迅速换着弹药,叫道,“大哥,我听身后有赤珠营的警示弹声啊!咱没撤退错方向吧?”
    “不会!咱们分舵的兄弟们替我们吸引赤珠营的兵力为我们作掩护,我们只要上了山扔了火铳分散开,就可安全下山,即便被赤珠营的人逮到,只要一口咬定自己上山打猎即可!”被唤作大哥的人乱扫出几发子弹,猫腰换弹药,他快言道,“掩护我,爹的,建元八制式的火铳劲足是足,可弹药换起来真够麻烦的!”
    他们退到了林子边缘,再朝后走几步,就出了玉带林,可借山石树木的遮挡翻山而去。
    前面又有人中箭倒地。
    大哥叫喊着:“娘的!这群苍族人是疯了吗?!快退快退!”
    “大哥,我们任务这就完成了吗?”
    “还有一句就完成了!”大哥开枪打中一个苍族少年,拉了火绳,说道,“教主不会错,新朝想要的是玉带林这块地,咱得不到,新朝也休想得到!我们来就是为了拆这桩买卖!”
    还差一步,他就出林子了。
    被称作大哥的这个人,用生硬的苍族话喊:“我们皇帝说了,若不让出这块地,不管你们是谁,统统去死!”
    树上的苍族人相互看了一眼,似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见有成效,他呵呵笑了,又喊了一遍,可这次话刚喊到一半,忽觉喉咙处一麻,剧痛袭来,登时眼前一黑扑身在地。
    绿衣闪过,银铰链在夜色中闪着幽暗的银光,中间一截染上了血。
    树上的苍族人见他从外面来,本能地张弓瞄准,却在看清来人后,齐齐收弓。
    隐在叶子后的溪砂惊奇道:“拾京?”
    拾京身形敏捷,一击得手后迅速离开,隐蔽好自己后,他才得空把胳膊上缠的银铰链全部放开,十根手指撑开银链,锁定下一个目标。
    入侵者们慌忙寻找最近的隐蔽点,他们藏在山坡处的山石后面,苍族人的箭射不中他们。
    这些入侵者一边谨慎撤退,一边喊话。
    他们有备而来,用不熟练的苍族话喊道:“我们的皇帝有令,这片林地我们势在必得,识相的趁早撤出去,否则我们会派军队来烧光这片林子!”
    溪砂听不明白,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皇帝是谁?为什么要烧我们的林子?”
    “旁边的青云营就是我们先锋军,你们若不离开林子,我们就烧毁这里!”
    后方又有苍族人赶来支援,隐约听到要烧林,不由分说张弓搭箭。
    拾京听到喊话,眉头一皱。
    他轻的像阵风,翻身落地,绿衣翩然,轻巧跃上山石,在目标察觉前,银铰链从手中飞出。
    只要轻轻一扯,就能铰断这个入侵者的脖子。
    细微的破风声过后,拾京后背一阵锐痛。
    他听到溪砂大叫“珠明错了!他是拾京!”时,才意识到自己中箭了。
    拾京向后摸去,后背处有一枚羽箭,再偏一点,就是心脏。
    那个入侵者还在挣扎,拾京回过神来,一咬牙,手指发力,铰断了他的脖子。
    后背疼得他有些站不稳,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撤退中的入侵者同伴回过头发现了他,拉下火绳,举枪瞄准了他。
    一阵枪响后。
    山坡上的那些入侵者,只要冒头的,脑袋上都开了花。
    拾京朝枪声来源处看去,却是一愣。
    南柳手中的火铳烟还为消散,烟雾中,她神情肃然。
    南柳深深看了眼拾京,对雁陵说道:“你说他是不是太傻了点,他们族的人都不出来,只他一个傻兮兮地跑出来当人枪靶子,我要是这次没赶来……真是傻。”
    雁陵道:“你看上的。”
    “嗯,不错,再傻也是我看上的……”
    南柳笑到一半,待看清拾京手从背后拗断了什么东西后,大惊失色:“他受伤了!李侍卫!”
    南柳身边的一个侍卫飞身而出,然而却被苍族人抢了先。
    溪砂和珠明匆匆跑去,溪砂扶起了拾京,不知说了些什么。
    远远的,南柳只见拾京摇了摇头。
    南柳一甩袖子,快步朝他走去。
    拾京却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跟在溪砂和珠明后面,像逃避她一般飞快蹿进了林子。
    南柳一脸不敢相信地停在原地。
    她自语道:“……什么意思?”
    李侍卫返回:“殿下,不能再走了。苍族人好像在提防我们,我怕殿下再近些,会被误伤。”
    南柳压下怒火,扫了一眼。果然,入林处的树上藏着好几个苍族人,箭头全指着他们。
    怒极反而冷静下来,南柳道:“去,看看死的那些是什么人,此事不简单。”
    夜空中传来一声鹰唳,山顶处飘起一排赤色旗帜。
    南柳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
    一个身着朱红骑装的女人站在山顶,慢慢抬起胳膊,鹰盘旋几圈后落在了她的胳膊上。
    雁陵惊喜道:“是骄阳将军!”
    南柳扬眉,亦是面露欣喜:“我有三年没见她了……”
    然而倍受小辈们尊敬,宛如神话般存在的顾骄阳,却在环顾横七竖八躺在山坡上的‘樵夫’尸体后,在她们都听不到的情况下,一本正经地先骂了个娘。
    “主场竟然在这儿!娘的,被神风教给耍了!敢把我的赤珠营当鹰溜!”
    玉带林中,跟着珠明和溪砂回族群地的拾京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眉头紧锁着,慢慢弯下腰,想要捂背后的伤。
    珠明问道:“你为什么会穿着外族衣服?你私自出林做什么去了?”
    听他竟然问这种问题,溪砂生气:“珠明,你应该先道歉!”
    珠明似是着急:“他说过他没事!而且,如果不是他穿外族的衣服,我根本不会误伤他,我刚赶到,又不知是他。溪砂,你可以去问问清澈的溪水,这到底是我的错还是他的错!”
    拾京深深吸了口气,咬牙忍住了快要抑制不住的痛呼,慢慢说道:“我有些疼。”
    溪砂扔了弓,翻找着衣袋里的药草,说道:“不然,去趟祭坛让巫依婆婆看吧?珠明,带他去。”
    珠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眼神突然变复杂起来。
    拾京额上细细密密一层汗珠,嘴唇苍白,抬起头见到珠明复杂的表情,略一思索,小声问道:“怎么了?”
    珠明避开他的视线,好久,犹豫着说:“不用……去祭坛,让我阿妈给你看。”
    溪砂疑道:“贝珠阿娘也能治愈伤痛吗?”
    拾京察觉出珠明的意思,点头同意了:“我去贝珠阿娘那里。”
    珠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径自先走。
    溪砂还是不解:“可是,贝珠阿娘那里离的远啊?”
    珠明似是下了决心,表情坚定:“溪砂你不要管了。祭坛也不近,就去我阿妈那里。”
    ☆、第16章 冲动
    珠明带着拾京离开苍族集中聚集的地方后,在通向祭坛的分岔口停了下来,指着东边的一条被野草灌木丛遮掩的小径说道:“拾京,你离开这里吧。”
    拾京浑身发冷,伤痛让有些无力,他咬牙守住一丝清明,谨慎问道:“离开?去哪?”
    “随便哪里,你快离开。”珠明推着他,把他推向那条小路,“我就说你逃了,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
    拾京扶着旁边的树,轻轻抽着气,问他:“……为什么?”
    珠明又流露出了那晚见到拾京时复杂的表情,有不忍也有同情。
    他艰难组织着语言:“巫依在为祭典做准备,那根本不是我们想的祭典,你要留下可能……拾京,你离开这里吧!我一直期待你成为真正的苍族人,可你要是死了……”
    后背的伤一阵热一阵冷,拾京微微颤抖着,声音却很平静:“巫依……她要做什么?”
    珠明深吸口气,终于说了出来:“她要把你的血献祭给溪水母神,她要你做祭品。”
    拾京反应了好久,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
    珠明看着拾京愈发苍白的脸,不忍心道:“工具是我准备的,拾京,是引血刀。”
    有一瞬间,拾京什么都思考不了,委屈如巨浪拍下,完全淹没他的心。
    心脏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疼,像千万根针扎在心上。心头涌起的难过又像一张从天而降的网,紧紧地缚住他,令他透不过气。
    他一直以为今年的祭典和往年一样,只不过是允许他的参加,在祭典那天,经过溪水的净化,唱过颂歌,他们就能承认他。
    他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这次祭典成功之后。
    而现在,他忽然发觉自己天真的可笑。他身体里流淌着外族人的血,巫依和大母又怎么可能只经过溪水净化就能承认他?
    可他若现在离开,阿爸的尸骨怎么办?他发过誓,要带阿爸离开这里,去京城寻找阿爸真正的亲人。
    见拾京发愣,珠明焦急道:“快走啊!趁他们都不在,你快走啊!”
    “我阿爸……”
    “没人会去墨玉潭伤害你阿爸的,只是副尸骨而已,你走啊!你想留下送死吗?!”
    拾京心中担忧,而比担忧更甚的,是他现在的无措。
    离开?
    虽然他和揽月楼的叶老板约定好了,自己离开苍族后先到他那里帮工,攒够钱再上京城。可让他此时离开,这么晚,他能去哪儿?
    青云营吗?
    青云营……南柳。
    她说过她会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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