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已经五年不曾回陆家。这五年中,他见了她五次,每一次都在朝堂上,公事公办地议事。他站在文武朝臣之中,高高在上的她竟是连一个目光都不格外给予!
    恍神间,陆无砚已经走远了。
    陆申机收了刀,忽然笑着一下,自言自语地说:“这性子,跟他母亲一个样子……”
    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莫过于公主,多少男子希望得到公主的青睐。可是世间有抱负的男子又不愿意做驸马。驸马向来处在尴尬的位置上,甚至不可担任朝中重臣。更是脱不了仰仗女人照拂的形象。
    当初陆申机也不想做驸马。
    他曾拿刀架在长公主的脖子上威胁:“换人,要不然我杀了你!”
    长公主明明答应了,可第二日角色兑换。她竟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不娶我?那就阉了你,在我身边当一辈子的太监!”
    明晃晃的刀锋上映出她明艳的容颜。陆申机竟脱口而出:“天下第一倾城色。”
    方瑾枝回去以后,匆匆进了自己的屋。她将卫妈妈叫进屋子,又让米宝儿和盐宝儿在外头守着,然后忙问卫妈妈:“昨天晚上我不在的时候,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昨天晚上阿云和阿雾两个小丫鬟进屋了。”
    方瑾枝立刻紧张起来。
    卫妈妈急忙说:“两个小丫鬟采了腊梅放在窗边儿,当时米宝儿在屋子里呢。她们什么都没发现。”
    方瑾枝这才松了口气。她将大箱子打开,让卫妈妈帮着把两个妹妹抱到大床上。然后她脱了斗篷和鞋子爬上床,和两个妹妹玩了一会儿。
    明明不过两刻钟,方瑾枝却觉得十分漫长。明知道米宝儿和盐宝儿在外面守着,还是一直提心吊胆。坚持了不足三刻钟,就让卫妈妈重新将两个妹妹抱进箱子里。
    虽然她们两个的身量比起同龄的小姑娘要瘦小一些,可毕竟三岁了,以后也会一天天长大。这大箱子如今还算合宜,可要不了多久就会拥挤逼仄。方瑾枝不得不提前思量着给两个妹妹换一个更大的箱子。
    方瑾枝还有一件更愁的事情。
    两个妹妹一直住在箱子里的缘故,身体格外柔软,至今不会走路。又因为自小教着她们不许哭,不许发出一点声音来。乃至于她们两个至今不会说话,连最简单的单音也发不出来。
    方瑾枝觉得她需要教两个妹妹说话、走路。
    可是怎么教呢?
    “姑娘别忧心了……”卫妈妈自然知道方瑾枝的心事,她也没有法子,只能在一旁劝慰着。
    方瑾枝摆摆手,让卫妈妈出去。自己一个人搬了个鼓凳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窗口青花广口花瓶里新鲜的腊梅发呆。
    卫妈妈心里也愁,出了屋子不由叹了口气。这前路好像就是悬崖,他们连停留都不行,就这么一步步被逼着往悬崖走。两个小主子一天天长大,早晚都要暴露。
    不说别的,就这吃饭都是大问题。国公府虽然锦衣玉食,可每一笔出账都记得分明。如今方瑾枝每日是去三房用膳,在自己小院吃都不行。幸好奴仆吃饭的地儿比较随便,卫妈妈都是从自己口中省下饭菜喂给两个小主子。可是等她们长大了呢?
    卫妈妈想起吴妈妈说过的话了,她开始埋怨自己的没用。她不由又一次重重叹了口气,引得坐在门口台阶上说话的米宝儿和盐宝儿都抬起头来望着她。
    “都别守在这儿了。也不晓得姑娘早上有没有吃东西,米宝儿去厨房要一些软糕过来,盐宝儿去看看壁炉。”卫妈妈强打起精神吩咐两个小丫鬟。
    “诶!”两个小丫鬟一骨碌爬起来,齐声应着。
    可是她们两个还没走远呢,屋子里忽然传出方瑾枝的惊呼声。
    卫妈妈和两个小丫鬟吃了一惊,急忙冲进屋。连偏屋的阿月、阿星、阿云和阿雾都急忙小跑着赶过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卫妈妈急忙追问。她扫了一圈屋子里的情况,拔步床的幔帐遮的严严实实的,应该不是两个小主子的事儿。那就是方瑾枝自己出了事儿。
    “不见了!曾外祖母赏给我的绿翡翠镯子不见了!”方瑾枝白着一张脸,眼露慌张。
    她小心放着那个绿翡翠镯子的盒子打开着,里面空荡荡的。毕竟是老祖宗赏下来的东西,若是被人知道弄丢了,少不得要挨埋怨。
    “是不是你们两个偷了姑娘的东西!让你们不要随便进我们姑娘的屋子偏想法子乱闯!原来是想当贼!”米宝儿气呼呼地瞪着阿云和阿雾。
    阿云和阿雾根本不与米宝儿分辨,只是齐齐跪下,齐声说:“表姑娘,我们没有!”
    阿星和阿月对视一眼,也同时跪下。
    一旁的卫妈妈满口“哎呀”、“哎呀”地抱怨着,慌了神的样子。盐宝儿忙赶到梳妆台那儿,一边踮着脚仔细翻找着,一边问:“姑娘,有没有可能放在别处了?”
    “没有,我好好放在盒子里的。怎么一晚上不回来就弄丢了……”方瑾枝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眼底也有了湿意。
    “哼!”米宝儿指着阿云和阿雾,“一定是你们偷的!”
    阿雾低着头,阿云咬了一下嘴唇,小声说:“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进来过,你和盐宝儿,还有卫妈妈明明一直在姑娘的屋子里……”
    第14章 愧疚
    一听这话,米宝儿更生气了,她伸出的手指头差点指到阿云的脑门上,怒气冲冲地说:“好哇!偷了东西不承认还诬陷我们!我们可是跟着姑娘从方家过来的!怎么可能偷我们姑娘的东西!倒是你们一个个没安好心!”
    她故意把“我们姑娘”四个字咬得很重,明显将她们四个丫鬟排除在外。
    阿云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又因为上次被米宝儿推了一把。此时听了她这番话,一下子就委屈地哭了出来。她哭得很隐忍,怕不合规格扰了主子,只是低着头,不停抽动着双肩。
    阿星说话了。
    她先有些心疼地望了一眼阿云,才对方瑾枝说:“表姑娘,奴婢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儿,在我们这些丫鬟中,您肯定是相信从方家带过来的。她们跟了您很多年,是方家的忠仆。可是奴婢和阿月、阿云还有阿雾都是国公府里签了死契的丫鬟。奴婢几个也是忠心耿耿的呀!说句不太好意思的话,三奶奶将奴婢几个派过来也是认可了咱们的忠心、能力。”
    一旁的阿月接过话,说:“奴婢们对国公府忠心耿耿,您也是国公府的主子啊!自从奴婢几个被分派过来,就真心实意把您当成一辈子的主子!阿云和阿雾也是因为过年的缘故,特意采摘了新鲜的腊梅送过来,想让表姑娘瞧了花心情更好一些。”
    之前一直低着头的阿雾小声说:“表姑娘,昨天我和阿云进屋的时候,米宝儿一直在屋子里的。防贼似地盯着我们,我们又怎么可能偷东西呢?倒是……倒是米宝儿和阿云一直不合……”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偷了姑娘的东西冤枉她?”米宝儿狠狠一跺脚。
    这四个丫鬟,软的,硬的,暗示的,还有个哭得梨花带雨。真是什么都让她们说了。反观自己这边的人,米宝儿只会大喊大嚷……
    方瑾枝吸了吸鼻子,有些惊慌地说:“我、我不知道……”
    阿星垂了垂眉眼,原本准备继续说下去的话也打住了。
    “阿云,你别哭了。”方瑾枝从鼓凳上跳下来,走到阿云面前,有些犹豫地说:“我又没说是你偷的。”
    “姑娘!难道您真信了她的话,以为是我拿了您的东西?”听了方瑾枝的话,米宝儿也哭了。她哭起来不像阿云那么隐忍,“呜呜呜”地出声哭,没几声呢,就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了。
    “别哭了,别哭了……”还在梳张台上翻翻找找的盐宝儿急忙赶过来安慰她。
    方瑾枝不高兴了。她摔了手中的空盒子,十分生气地说:“好哇!明明是我丢了东西,你们两个还在给我添烦!我都没哭,你们就哭哭哭!”
    她说完,直接转身爬上鼓凳,伏在梳妆台上啼哭。
    “哎呀呀,姑娘别哭,别哭!”卫妈妈急忙过去拍着方瑾枝的脊背安慰她。
    阿云先不哭了,可是那样子还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米宝儿也在盐宝儿的拉扯下停了哭,可是那豆大的眼泪还是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掉出来。
    阿星站起来,对着几个小丫鬟说:“真是没规矩的,大年初一就这么惹表姑娘不痛快,还不都退下!”
    阿云和阿雾先出了屋。米宝儿也被盐宝儿拽出了屋。阿星和阿月留在屋子里,一边安慰着方瑾枝,一边又在梳妆台上翻找。
    “出去!都出去!”方瑾枝哭着摔了梳妆台上的几件首饰,精致的素色珠花哗啦啦落了一地。她还嫌不够,顺手将一套茶壶打翻,瓷器碎了一地。
    方瑾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了一天,等到半下午的时候卫妈妈急匆匆赶过来,有些惊讶地说:“姑娘,刚刚来了个婆子把阿云和阿雾都领走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嗯。”方瑾枝应了一声,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口花瓶里的腊梅。腊梅放了一夜又大半日,有些蔫了。
    晚膳后,方瑾枝被三奶奶留了下来。
    “本来见你身边伺候的丫鬟不够用,才指派了几个过去给你使唤。但是听说阿云和阿雾这两个小的不太懂事,居然在你面前哭哭啼啼的。这样的丫鬟留在你身边也没什么用处,我把她们指派到别处了。”三奶奶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至于方瑾枝丢了东西的事儿,她只字没提——等着方瑾枝自己告状呢。
    她不提,方瑾枝也不提。
    方瑾枝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说:“其实我很喜欢阿云和阿雾的。她们是从三舅母这儿出来的,一言一行都比我身边的那俩丫鬟合规矩。”
    “唉!”方瑾枝苦着脸叹了口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阿云、阿雾和我身边那两个丫鬟相处不好。暗地里没少斗嘴,这回还吵到我面前来了。三舅母不知道,我身边的那两个小丫鬟,盐宝儿是卫妈妈的女儿,米宝儿是乔妈妈的女儿。乔妈妈和卫妈妈一样都是我的奶娘,可是她去世了……”
    方瑾枝吸了吸鼻子,小声说:“米宝儿和我一样都是没有娘亲的孩子……”
    说着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她哭得时候不像别的小孩子整张脸皱巴巴的,反而五官更有伸展开来的意思。尤其是那一对大眼睛,整得格外大,就那么望着你。让你清楚看见泪珠儿是怎么在她的眼底氤氲、酝酿、凝聚,再滚落下来。
    纵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瞧着也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心疼。
    “哎呦,这好好的怎么哭了。”三奶奶急忙把方瑾枝搂在怀里,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后背。毕竟是为人母的,瞧着她还这么小就没有母亲,三奶奶不由动了那么一丝恻隐之心。
    方瑾枝努力忍了哭腔,用一双泪眼望着三奶奶,说:“三舅母,您别罚阿云和阿雾行吗?瑾枝喜欢她们呢。”
    “好好好,不罚不罚!她们两个好命,有咱们心善的瑾枝求情。”三奶奶从丫鬟手中接过锦帕,小心翼翼地给方瑾枝擦着眼泪。
    她微笑着说:“咱们瑾枝是好孩子,不哭了。至于你身边的那个丫鬟,既然也那么可怜。咱们瑾枝也不罚她了好不好?”
    “好!”方瑾枝笑着重重点头。
    站在三奶奶身后的丫鬟眉眼不变,心里却是明白。倘若是四姑娘或者六姑娘身边的丫鬟闯了祸,三奶奶是一定会教导她们奖罚分明,更会强调主仆有别。她有些怜悯地瞟了一眼正开开心心吃甜品的方瑾枝。毕竟不是亲生的女儿,三奶奶怎么可能好好教她。
    方瑾枝回去的路上正好撞见了陆子坤,他一脸又是生气又是委屈的神情闷头往前走。
    “坤哥儿,您慢点!可别摔了!”他身后的奶娘在后面追着。
    奶娘毕竟是大人,总算是追上了陆子坤。她忙搂住他,心疼地说:“奶娘知道咱们坤哥儿受委屈了……”
    “哼!”陆子坤红着眼睛,“凭什么说是我拉着十一哥干坏事!换酒明明是他的主意……”
    “奶娘知道,奶娘知道……”奶娘将他搂在怀里细细安慰着。陆子坤不过刚六岁,十一少爷陆无矶还要比他年长两岁。平时也都是陆无矶拉着这个小弟弟横行霸道。可是一出了事儿,就都是陆子坤的不是了。谁叫他是庶出呢……
    可这实话,奶娘不能跟他说啊。
    陆子坤甩开奶娘的手,一转身就看见不远处的方瑾枝站在那儿。他明显愣了一下,脸上有些不自在。轻轻“哼”了一声,从她身旁跑开。
    刚刚他与奶娘说的话,方瑾枝也都听见了。方瑾枝偏过头望着跟在身后的卫妈妈,问道:“妈妈是不是说过十二表哥的生母不在了?”
    “是,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了。听说身前颇得姑娘的五舅舅宠爱,为人也不错。所以坤哥儿自小被当成嫡出的哥儿养着。可惜啊,庶出终究是庶出。”卫妈妈叹了口气,把方瑾枝抱起来,“姑娘管他怎么样。咱们回去,别让风吹着了。”
    方瑾枝点点头,任由卫妈妈抱着回去。她一路上沉默不语,直到回去了还在想着陆子坤的事情。米宝儿站在了她身边,她都没发现。
    “姑娘,您要是嫌弃米宝儿了,那奴婢还是回家吧。奴婢也想娘和弟弟妹妹了!”米宝儿鼓着腮帮子,满脸的不舍得,可还故意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真要走?”方瑾枝偏着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她。
    米宝儿低着头不吭声。
    “那行吧,”方瑾枝故意说,“回家以后替我跟乔妈妈问好。”
    米宝儿睁大了眼睛,惊慌地说:“姑娘,您真赶我走啊?”
    躲在门外偷听的盐宝儿冲进来,拧了一把米宝儿,贴着她耳朵小声说:“能不能懂点事,别给姑娘添乱了!”
    方瑾枝忍不住笑,说:“回去帮我问问乔妈妈休养好了没,吴妈妈那里指不定还要她帮忙呢。”
    米宝儿的确是乔妈妈的女儿,可乔妈妈并没有去世,而是去年回家生儿子去了。方瑾枝在三奶奶那里又撒谎了,就连那些眼泪也是假的。
    “奴婢知道了!姑娘您渴不渴?饿不饿?奴婢去给你拿糕点、茶水!”米宝儿高兴地拉着盐宝儿跑出去。只要知道她的姑娘没怀疑她,她心里就开心。
    其实吧,对于身边这几个伺候的人。方瑾枝一个也不满意。不是笨就是莽撞,也就盐宝儿勉强机灵了点,却不太懂大家庭的规矩。可是没有办法呀,如果连这几个忠心耿耿的人都赶走。她可真的孤立无援啦!
    方瑾枝早就想着让米宝儿和盐宝儿学一学规矩。要是能像三哥哥身边的入茶和入烹那么得体就好了!要不然……明天去求求三哥哥将入茶或入烹借来教一教米宝儿、盐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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