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孩子——特别是赵暄还没长大的时候,她的心至少有一半都在权势上头,毕竟仁宗皇帝子嗣不丰到了极点,张贵妃也早就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知道抓在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不过后来孩子好好长大了,两个儿女一个比一个出息,更别提赵暄现如今已经成了太子。
    张贵妃现在的路线,已经彻底变成了不争。
    将来等她儿子上位了,她什么都有,何苦跟后宫那些人拼个你死我活呢,白白落了儿子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不过就算是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里折腾,她在宫里的眼线还是不少的,毕竟有赵暄这个活招牌在,她招揽手下比别人要有威信的多。
    别人能许诺什么?谁都没有儿子啊。
    “唉……”张贵妃忽然叹了口气,“人心善变啊。”
    赵碧嘉正好吃完了饭,看着兰君将东西端走了,这才问道:“这又怎么了?”
    张贵妃瞅了她一眼,“庞妃的肚子五个月了。”
    虽然这话说得跟废话一样,不过赵碧嘉非但不能翻白眼,还得飞速的转动脑筋,不用说,她亲妈肯定是为了庞妃的肚子烦恼呗。
    又是在处理宫务的时候……
    “她又借着她的肚子作妖了?抢我们的东西了?”
    张贵妃点了点头,“年底了,又是上供的时候,往年东西到了都是我先挑,这次我还不知道呢,你皇祖母就把她叫去了。”
    见赵碧嘉想说话,张贵妃又道:“我倒还罢了,还有你弟弟呢,还有你呢,我们三个加起来都比不过庞妃那个肚子?她段数也高了,”张贵妃咬牙切齿起来,“若是往日她得了这样大的体面,非得在宫里耀武扬威才是,可是现在,虽然皇帝早就解了她的禁足,可是她连宫门都不怎么出了。”
    张贵妃伸出手指头来数着,“早晚各一次给太后晨昏定省,下午去御花园逛上一圈,别的地方哪儿都不去了。”张贵妃眯着眼睛,对上这么个已经完全没有多余动作的庞妃,显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张贵妃看着赵碧嘉,可是非但没得到自家闺女同仇敌忾的赞同,她亲生的闺女反而笑眯眯的看着她,“这是好事儿啊。”
    你傻了不成?张贵妃再有了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之后,觉得又有了个地主家的傻闺女……不过要是不傻,能当着皇帝的面叫老爹吗?
    张贵妃一瞬间担忧起来,伸手去摸赵碧嘉的额头,“没发烧啊。”
    当然没发烧!
    “这是好事儿!”赵碧嘉道:“先从皇祖母来说,为什么叫她去先挑东西啊?”
    张贵妃想了想,道:“愧疚?补偿?”
    赵碧嘉点头道:“但是如果真愧疚干嘛不给她把贵妃位再提上来?”
    张贵妃也笑了起来,“贵妃位上已经有苗氏了啊,就算她真的生了儿子,哪怕一次生了两个也是回不来了。”
    当初太后跟皇帝商量这孩子的归属问题,讨论了好几次,最近一次的结论更趋近于无论是男是女都不能叫庞妃带着,不过太后毕竟是个女的,同情心总是要强一些的,要了别人的孩子总是愧疚的,因此想提前补偿一些。
    虽然这个消息母女两个都不知道,不过愧疚这个结论是定了。
    “再说庞妃,她原来多嚣张一个人,现在变成这小百花的样子,只能说明她自己也心虚了啊。”赵碧嘉跟洗脑似的跟张贵妃道:“我父皇不就喜欢她明媚嚣张的样子吗?她连自己的特色都放弃了,还能落好?”
    张贵妃显然已经跟着赵碧嘉绕了进去,眉头还微微皱了起来。
    “还有苗贵妃,”赵碧嘉又笑了笑,“父皇提了苗贵妃做贵妃是为了什么?”
    张贵妃有点犹豫,“牵制我……”
    苗妃进贵妃的旨意是跟赵暄封太子那天一起下来的,张贵妃才沉浸在儿子成了太子的喜悦中没多久,就被苗妃进贵妃的旨意打蒙了。
    “可是能牵制住吗?”
    一听见这个,张贵妃冷笑起来,“她也配!你外祖父,还有你叔祖父好歹都是进士出身,她是什么?她是你父皇奶妈的女儿——”
    听见奶妈两个字,赵碧嘉一瞬间走神了,原来不仅要防奶妈,连奶妈的女儿都不能出现!
    “家室不如我,子女不如我,宠爱不如我,她能牵制住我?”张贵妃一瞬间又有了当年敢下套坑皇后的气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不就结了!”赵碧嘉往张贵妃腿上一拍,换来狠狠一瞪。“你一个姑娘家!从哪儿学来的动手动脚!”
    赵碧嘉脖子一缩,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练这个功夫是打算有朝一日拍在展昭身上的!
    他的腿一定非常结实有力!虽然看不见也没摸过!
    “谁都知道她一点牵制不住您,她就是个摆设啊,所以我父皇这份心,你明白了吗?”
    张贵妃脸上克制不住的笑容,看着闺女笑眯眯的样子也觉得很是顺眼,不过随即就往她头上拍了一下。
    “你一个还没成亲的姑娘,哪儿学来的邪门歪道。”话虽然这样说,不过张贵妃声音里的喜悦能飘出去三里地,“中午做了你带回来的金华火腿还有醉蟹。”
    赵碧嘉看着张贵妃起身,连走路的姿势都有点摇曳起来,心想她虽然没成亲,不过未来的妯娌已经败倒在她手下了。
    大概是因为赵碧嘉起来太晚,她早饭还没消完,就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
    仁宗皇帝跟赵暄两个一前一后进来,父子两个连走路的姿势几乎都是一模一样,当然后头那个小个子学成年人四平八稳的步子看着很是滑稽。
    可惜这宫里除了赵碧嘉敢笑,连张贵妃都要顾及到太子殿下的威严还有脆弱的自尊心。
    看着一对儿女很没有形象气质的互相瞪视,张贵妃心里生出点有儿有女万事足的感慨来,急忙将儿子一拉,又对赵碧嘉道:“你不在的时候你弟弟天天念着你,隔三差五的就去你宫里看一圈,生怕有人不尽心打扫。”
    赵碧嘉开心极了,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看着赵暄,“姐姐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回来。”
    赵暄虽然心里还记得太子的仪态,不过行动上已经很是“礼贤下士”了,“我要跟姐姐坐!”
    一家四口围坐在不大的圆桌周围,赵碧嘉这才总算是借着打岔的功夫提高了自己的勇气,但是等到真开口的时候又有点扭捏,“父皇……我错了,我不该叫您……”
    仁宗皇帝虽然板着脸,不过说实话,他这从早朝到现在时不时都能回想起“老爹”这两个字。
    而且说起来也从来没人这么叫过他,不仅仅是这个名字,而是语气里头那点……尊敬?当然还带着点亲热以及调笑。
    总之仁宗皇帝是绝对不会承认才过去不过两三个时辰,他就开始怀念这个感觉了!
    太……不符合这几十年皇帝的教导了,也不符合公主的教导!
    但是看见自己女儿怯生生的站在跟前,仁宗的心情很是矛盾,半晌他叹了口气,这事儿还是烂在肚子里好,他带着感慨时光一去不复返的心情,对赵碧嘉道:“总之父皇也没怪你,坐下来吃饭吧。”
    皇帝要是想隐瞒自己的情绪,至少赵碧嘉是看不出来的,她带着点侥幸坐在了皇帝身边,松了口气。
    仁宗皇帝的心情越发的复杂了,看着女儿才回来第一天就有点伤心……他扫了一遍桌上的菜肴,笑道:“哪个是我公主孝敬我的东西,都端上来放我跟前。”
    赵碧嘉立即开心了。
    几人一边吃着,赵碧嘉一边道:“这个醉蟹是展昭家里拿的,这个金华火腿是白玉堂家里拿的。这个点心是我路上买的,腊肉竹笋干都是我封地上产的。”
    说起来吃,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许多。
    酒足饭饱之后,宫女端了普洱茶上来消食,皇帝很是舒心的长吸了一口气,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太对。
    人家跟着出去都是捞钱的,他这闺女……出去一趟从人家家里顺了不少东西啊。
    仁宗想起来上回赵碧嘉带着展昭在汴梁逛了一下午,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宫里提,被食物充满的愉悦感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仁宗忧心忡忡的看了赵碧嘉一眼,这次她给银子了吗……
    想到这儿,仁宗咳嗽了一声,女儿已经亭亭玉立长大了,苗氏已经开始操持明懿选驸马事宜了,明年就该她了啊。
    仁宗心里猛然间升起浓浓的不舍来,不过眼看着女儿就要当家做主了,有些事儿还是得说了。
    他又看了眼太过溺爱孩子的张氏,清了清嗓子。
    底下坐着的三个人都已经安安静静等了好久了,甚至还偷偷交换了好多个视线。
    张贵妃: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你们父皇要说正事儿了!
    赵碧嘉:到底要说什么呀?你今天上朝惹父皇生气了?
    赵暄:!!!明明是你!
    仁宗长长叹了口气,罢了,说不出来,自己的闺女自己养!回头找包拯给她善后!
    正当仁宗下定决心,下头眼神交错不停的时候,兰君进来道:“万寿长公主差人来了,说是家里人从南边带的东西,给陛下尝尝。”
    且不管仁宗皇帝对他这位姑姑的敬重是放在明面上给人看的,还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至少表面上他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道:“快叫人送进来。”
    说着又看了看赵碧嘉道:“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赵碧嘉点了点头,“还有给皇祖母的呢。”
    仁宗看着她一脸的欣慰,女儿这么孝顺,将来找了驸马,也必定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万寿公主派来的是一队老年的嬷嬷,早年也是宫里的宫女,见了皇帝一点不怕生,很是大大方方的冲着屋子里的一干人等行礼,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指着屋里的东西道:“这两坛子是醉蟹,挑了最好的母蟹制成,每个螃蟹都在六两以上呢。”
    赵碧嘉脸上有点不好看了,张贵妃眼睛都能冒出火来。
    来人又笑道:“这两个是上好的金华火腿,找遍了全金华才挑出来这么两根上好的,可费了不少功夫呢。”
    这些别说赵碧嘉和张贵妃了,连赵暄的眼神都要吃人了。他皮笑肉不笑来了一句,“这么好的东西,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嬷嬷早就得了万寿公主的吩咐,适当的时候要点李怀鲁的名字,她自觉现在是个好时候,又道:“不费事不费事儿,都是原先驸马的家人准备的,孝敬陛下是应该的。”
    仁宗皇帝“哦”了一声,他不是没看见自己爱妃还有孩子那个要喷火的眼神,况且这送的东西一样……早先赵碧嘉那坛子据说是展昭家里拿来的醉蟹,大的大,小的小,明显是自己家里人做的。
    展昭这孩子实诚,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居然都不知道讨好他这个皇帝。
    至于金华火腿,仁宗也不是没吃过,他回味了一下,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只是这么一对比,万寿公主送来的东西就有点刻意了。
    “不错,赏。”仁宗皇帝对着东西的评价一共就这么三个字。
    嬷嬷有点诧异,看是看着旁边宫女的动作,明显是要送客了,可是皇帝再没别的吩咐,嬷嬷除了诧异,也没别的法子了。
    忽然赵碧嘉开口了,“慢着,驸马的后人……可是姓李名怀鲁的那一位年轻的公子?白面无须……”她看了看屋里,笑了笑,“比你高上一个头?”
    嬷嬷早就知道李怀鲁跟公主相识,当然在李怀鲁的形容里,赵碧嘉对他不苟言笑有了别的解释,比方害羞什么的。
    当然一开始的脸是真的疼,不过大概是因为纵横秦淮这么些年,从来遇见过对他冷淡到了这个地步的人,他总觉得再加把劲儿就能成功似的。
    当然这嬷嬷进来宫里,也是存了试探的意思。
    虽然李怀鲁说跟公主略有交情,但是万寿公主没那么容易相信,毕竟她也算是从小看着赵碧嘉长大的,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是对她的性子也算是略知一二,李怀鲁说的话,她觉得能信个两成就差不多了。
    所以这嬷嬷身上还有一个重任,就是看着镇国公主对李怀鲁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赵碧嘉的话,还有她脸上的笑容,似乎给了这嬷嬷错误的信息,她急忙点头,道:“公主说的是,正是驸马的侄孙,李怀鲁。”
    赵碧嘉回头看了仁宗一眼,有点小娇羞道:“在金陵的时候就认得了。后来下雪,我们住同一家客栈,还在路上偶遇了呢。”
    这会轮到仁宗掉脸色了,他严肃正经道:“知道了,东西送到御膳房吧。回去问长公主好。”
    这次连皇帝都开口送客了,嬷嬷没借口再留下来了,只是临走的时候她又小心看了赵碧嘉一眼。
    只见赵碧嘉半低着头,嘴角微微翘起,脸上还有两团红晕,明显是害羞了嘛!
    嬷嬷心里不住的赞叹:这一位侄孙李怀鲁不仅长的跟驸马像,连手段都是无二,看看这公主……唉,怕是逃不掉啦。
    等到嬷嬷出去,屋里只剩下一家人,仁宗虽然一顿子的怒火,想着专门派了沉稳的邵勇,还有看着很是稳重的展昭,怎么就——就让公主见了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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