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薰书听着听着,再看许嘉年,渐渐五味杂陈。
    许嘉年对我真好……
    许嘉年干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并不想……他对我这么好……
    和心理医生的一通电话,帮助了许嘉年和盛薰书很多。
    等到再一次在学校澡堂洗澡的时候,许嘉年和盛薰书就比较赶看别的同学的赤裸的身体了。
    大家都是男孩子,在澡堂里打闹搓背都是常事,有些关系好的还会开荤笑话,以前盛薰书常常和自己朋友这么搞,就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喜欢男性之后,才低头洗澡。现在他重新试探着恢复往常,也没见自己对这些明晃晃的肉体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他松了一大口气,他的朋友们也松了一大口气,纷纷冲上来用毛巾噼里啪啦淹没盛薰书,笑闹道:
    “你最近怎么了,阴阳怪气的?”
    “我就跟你们说,盛薰书肯定是大姨夫来了。大姨夫走了就好了。”
    “你也有趣,我看最近你最近走路都不敢抬头了。”
    “什么大姨夫,明明是变成鸭子了,说话都嘎嘎嘎的。”
    众人一边说一边狂笑。
    盛薰书也嘿嘿地笑,一边笑,一边透过人群看向不远处的许嘉年。
    隔着半个澡堂,两人目光相触,许嘉年暗暗给了盛薰书一个大拇指。
    盛薰书目光定格在对方赤裸的肩背上,连许嘉年竖起的大拇指都没来得及看,就涨红了脸,飞快转回视线:靠……下次不能和许嘉年一起洗澡了!游泳也不行!
    一眨眼过了三个星期,按着许嘉年最初设定的计划一步步走,盛薰书从最开始的慌张无措到现在的基本平静,慢慢也觉得这件事情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了。也许正如许嘉年说的,一件事真正被了解了,它就没有最初未知时那样恐怖了。
    真正算起来,许嘉年觉得这种情况像是过敏,虽然肯定有影响生活的部分,但只要注意得当,控制得好,并不会影响自我生活,也绝不可能干扰别人。
    他们的计划表上还差最后一项任务。
    打入同性恋团体内部,了解同性恋日常情况。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件事情真正要做有点艰难,他们都是学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了解一个全新的圈子,而且了解一个全新的圈子也不是一两次的接触能够做到的。再说,接触得多了,盛薰书的秘密就危险了。
    但是一点也不知道,好像也不太好。
    许嘉年在这几个星期中稍微调整了一下最后的计划。他物色了城市里的一个同性恋酒吧,在某个周三的时候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请了晚自习的假,和同样请了假的错错一同变装去酒吧。
    酒吧的大门关得很紧,里头灯光闪烁,但总体昏暗,dj所放的音乐震耳欲聋,两人贴得很近,也要大声说话才能听见对方在说什么,里头的所有人都在大声说笑,也有在舞池里跳舞和在吧台喝酒,黑暗的角落还有些很诡异的动静,出于安全,许嘉年抓着盛薰书的手,绕着角落走。
    哪怕这样,他们也在酒吧中见到一些很混乱的场面,比如某个人一开始是和a在一起搂搂抱抱,五分钟后,突然就和b在一起搂搂抱抱了!绕过一圈,许嘉年和盛薰书都觉得有点待不下去,很快又从酒吧中跑了出来。
    这个酒吧开在城市的角落,外头的巷子冷冷清清,连只野猫也没有。
    手牵着手的两人感觉对方的手掌都有点发颤。
    他们一同靠在冰冷的墙上,有点发抖,又觉得好笑,对视一眼之后,一同笑了起来。
    不知是夜风还是明月,不知是黑暗还是掌心的热度。
    被许嘉年握着的盛薰书突然冲动了。
    他一反身,抱住许嘉年,将脑袋埋在对方的脖颈中,感觉源源不绝的热量随着怀中人的心跳,一同传递到自己身上。
    盛薰书的双脚好像踩在云上,有点软,有点飘,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失足就要掉下万丈高空。他只能紧紧的抱着许嘉年,好像溺水者抱着视线所及的唯一一块浮木。
    “许嘉年……我……”
    许嘉年有点发蒙。
    他被盛薰书勒得难受,跟着又感觉脖颈的位置渐渐湿了,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滑。
    然后,他就听见盛薰书微带哽咽说:
    “许嘉年……谢谢你。”
    “我们……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的。”
    说完这两句话,盛薰书匆忙放开许嘉年,也不敢看人,转身先一步向外走去:“我们快回学校吧,别被人抓到了。”
    许嘉年默不作声。
    他摸了摸自己脖颈间的湿漉,又看着盛薰书的背影,心头渐渐升起了一种朦胧的感觉,可这究竟是什么感觉?许嘉年有点踟蹰,一刹那间居然不太想深究。
    从去了酒吧之后,日子一直平稳的过。高二即将结束的时候,许嘉年特意运用学生会长的权利,请了半天的假,再去见了未来的盛薰书。
    当他踏进那扇神奇的门,时间变幻,一样东西从半空中向他抛来,轻轻砸到他的胸口,被他接住之后,盛薰书笑意吟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今天你来了?我记得你是今年开始喝啤酒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你要不要尝尝?”
    许嘉年把玩着手里的冰镇啤酒,他确实喝过酒了,还是上次去酒吧时候尝过的。
    未来的盛薰书对于这些过去记得真牢啊……他抬头看着对方。从小学三年级到现在,对于自己有近十年的差距,就连身高都比最初见面高了近一半,可对方却一丝不变。
    从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许嘉年忽然想起自己第二次和对方见面的情景。那时候他问了一句:
    “我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我们分开了。”
    七八年前的事情,我居然记得这么牢?
    许嘉年也有点惊奇。
    但在这时候,一条条线都被串起来了,答案就在眼前,他忽然无法自欺欺人。
    许嘉年本来以为这句话会有点难以出口,但当他真正要说的时候,声音自然而然就从喉咙中流泻出来,响在室内,居然还很平稳。
    “盛薰书,你是不是喜欢我?”
    窗外,阳光大盛。
    第30章 答案前的小花招
    窗外的阳光猛然一跳,窗内人的心也随之怦然而动。
    乍然听见许嘉年的这句话,盛薰书心中的惊讶并没有多少,倒有一种成功守了一夜而昙花终开的震动与释然。
    然后,喜悦像脉脉流水,潜在地表,滋润心田。
    “许嘉年……”
    他低低念着这个名字,凝神看向自门口走进来的人。
    从第一次见面到今天,一共九天时间,他们见了五次。
    每一次见面,许嘉年都要长大许多,变化许多。他的身高更高,容貌更成熟,思维更敏锐,笑容与习惯也越来越像自己记忆中的模样。
    就像现在这样。
    他站在光里斜斜扬眉,连光都无法夺取他的耀眼。
    我的许嘉年。我的对对。
    每一次见面之后的夜晚,甚至每一次见面的时候,盛薰书都会在心中反复琢磨着这两句话。每每默默在唇齿间咀嚼,就似乎有些微的甜漫出,从舌尖一路递到心底。
    想得久了,他甚至觉得这是上天送给自己的一项弥足可贵的礼物。
    让他能重新看见这些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遗散在记忆里的珍珠,让他再一次回想起属于幼时最纯然的喜悦、恼怒、感慨、痛苦、快乐……还有爱。
    让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晴天,让泥泞的雨水也充满诗意的爱。
    他人生的很大一部分,很大很大一部分,都变作一只锚,而这只锚连着的船,名叫许嘉年。
    是的,我喜欢你。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到了嘴边,忽然被盛薰书一咕噜吞回了肚子。
    说不好这时候他究竟是什么感觉,他只是忽然在想,过去我并不知道未来的我有率先对许嘉年说这一句话的机会……那这一句话,还是留到过去那个时间点,由我自己来说吧。
    他还记得自己听见许嘉年告白时候心都要炸裂的狂喜,那么许嘉年第一次听见他告白的时候,也一定是这样的感觉。
    这项庄重的事情,我该留给过去的我。
    盛薰书在晨光中清了清喉咙,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但他只说:“喝口啤酒吧,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对方心情真好,连眉毛都要笑分叉了。
    哼,就算错错不肯说,我也知道我猜得没错,错错肯定——
    不知为什么,许嘉年想着想着,心声也突然消了音。再看始终笑眯眯的盛薰书,他有点不自在地挪开了眼,一勾指头拉开啤酒拉环,喝了一口。
    呸,好甜。
    他让凉凉的啤酒罐在自己双手中来回移动,突然问:“盛薰书,你还没说过,未来我们是怎么分开的呢?”
    这个问题……
    盛薰书飞扬的心情自天空落回地面,可是方才的甜蜜已停留在了心底,让人忽然就有了面对的勇气。他顿了一下,很快回答:“因为我不敢将我们交往的事情向彼此父母公开,而你不愿意始终和我地下党一样在一起,所以我们分开了。”
    许嘉年:“哦?就这样?”
    盛薰书:“是的,就这样。”
    许嘉年抱着啤酒瓶不说话。
    盛薰书看着对方的眉眼侧脸,轻声问:“你不相信吗?”
    许嘉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确实不太相信,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而且未来谁知道呢?就算真的会这样,他提前这么久知道,也能防范于未然。
    看啊……许嘉年不太相信。
    这样骄傲,这样自信。
    可是一忽儿,骄傲自信的面孔被疲惫和冷漠取代,简短而熟悉的话又一次穿过时空,响在盛薰书耳畔:
    “……盛薰书,你父母可以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可你凭什么让我和一个总见不了光的人交往?”
    然后,熟悉的身影毫不停顿,转身离去。
    盛薰书轻轻打了一个寒颤。
    许嘉年从小到大想做什么,总会努力达成,而大半确实达成了。所以他总是这样骄傲,总是这样自信。
    什么时候那张脸上的神态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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