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昨天傍晚才去见过他,居然夜里就……
    换上了素服,魏尧陪云招福再去茶庐,虽然还未发丧报,但一些至亲好友还是通知到了的,云招福去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前来吊唁的云公良和范氏,范氏的眼睛也是红红的,看样子是哭了一路,看见云招福,两人就搀扶到了一起,云公良和魏尧走在她们身后。
    施老先生神态安详,已经被换上了寿衣,还未入棺木,只架在厅堂前,搭了烛火架子和跪拜蒲团,蒋星一身孝服,忙前忙后,正指挥人将一口楠木棺太进厅里,又着手布置灵堂。
    云招福他们拜过了施老先生的遗体,蒋星才忙的稍微停下来,双眼通红的他看起来憔悴极了,这阵子为了师父,蒋星也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师父是什么时辰走的?”云招福带着浓浓鼻音问道。
    “就在夫人走后两个时辰吧。是我不好,我不该去请他来的。”
    蒋星自责的将脸埋入手掌,痛哭起来。云招福他们却不明所以:“请谁来了?”
    第195章
    范氏也很疑惑:“昨儿我离开以后, 你还请谁来了?”
    蒋星哭了一会儿, 抬起头,擦擦眼泪,回道:“苏铎。昨儿夫人离开之后,师父就醒了,回光返照般坐了起来,让我去请苏铎来, 他说想见他, 有话和他说。我想着, 师父是不想留遗憾, 就派人去了公主府,遇上了刚回府的苏铎,就把他给请了过来。师父和他在房里说了半盏茶时间的话, 苏铎就走了,那之后, 师父就……不好了。”
    云招福蹙眉:“他们都说什么了?苏铎没说什么气师父的话吧?”
    蒋星摇头:“他们说了什么我不知道, 但我一直在门外, 没听见有什么争吵的声音,大多数时候, 都是师父在说话,好像说的都是苏铎小时候的事情……苏铎离开的时候, 也没什么奇怪的。”
    蒋星知道云招福是怀疑苏铎做手脚,但他一直在门外看着,确定苏铎不可能有机会做什么, 就跟云招福把事情解释清楚,免得她带着疑虑。
    饶是如此,云招福还是忍不住埋怨蒋星:“你明知苏铎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还去请他呢?”
    蒋星为难的看了一眼云公良,魏尧和范氏:“我,我这不是怕师父……遗憾嘛。苏铎再不好,那也是师父看着长大的徒弟,师父都这时候了,想见见他也是人之常情,师妹就别怪我了,我也挺矛盾的。”
    云招福还想说点什么,范氏阻止:“好了,你师兄是好意,不管是谁,都会这么做的。”
    蒋星对范氏道谢,那边有人来喊他进去将师父抬入棺木,要开始布置灵堂了,等到明日丧报发出,吊唁之人上门,灵堂总要布置的好些,让师父走的风风光光的。
    云招福想留下帮忙,但范氏和魏尧都不允许,范氏对云招福道:“你回去吧,我留在这里帮忙。王爷,你帮着劝她些,不要想太多,人终究都会走上这最后一步的。”
    魏尧应下,就带着云招福回王府去了。这几天魏尧请了假在家,一直陪着云招福,哪儿都没去,就怕她心情不好,成天还变着放的让她开心。
    施老先生问世的那天,来了很多很多人,几乎都要把茶庐塞满了,老先生德高望重,桃李遍天下,无一不是哭着进去,哭着出来的,在茶庐外的一条街上,都搭起了天棚,两边放着茶水和点心,有些桌椅就放在两边的路上,云招福一直坐在院子里,盯着师父的棺木,看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前来吊唁。
    人群中一阵骚动,苏铎一身素袍自外头走入,恭恭敬敬的对施老先生的灵堂施礼,进去瞻仰遗容,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世人都知道,施老先生生前已经和苏铎这个徒弟恩断义绝了,没想到苏铎还会坚持来送老先生最后一程,看来人也还没有坏到那步田地嘛。
    云招福坐在那里看着他,苏铎拜完了之后,左右打了招呼,就径直往云招福的方向走去,云招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手扶着腰,苏铎的目光落在云招福的肚子上,嘴角露出一抹笑:
    “还未恭喜师妹和王爷呢。”
    云招福不愿意跟他打官腔,直接开口问道:“你与师父说了些什么,可是你把他气着了?”
    云招福毫不客气的语气让苏铎发出一声冷笑,负手回道:“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把他气走了?”
    “哼,难道不是吗?你到底对师父有什么怨恨,从小到大,他在你身上付出的心血,比任何一个师兄弟都要多,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云招福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但依旧怒意十足。
    苏铎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左右看了两眼之后,对云招福缓缓弯下腰,凑近她说道:“果然还是师妹了解我。就是我把他气走的,你想知道我怎么气他的吗?”
    云招福想也没想,抬手就给了苏铎一个巴掌,把苏铎的脸都给打偏了过去,吸引了周围好些人的注意,苏铎却丝毫没有被当众打了一巴掌的窘迫,伸手在云招福打到的脸颊上磨蹭,云招福见他那副样子,实在觉得有些恶心。
    苏铎再次把脸送到云招福跟前儿:
    “突然觉得被你打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要不要再来一下?我知道你为那老家伙觉得不值,他养出了我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可我在他身边的时候,对他也是真心尊重的,可后来……他也和其他人一样瞧不起我了。”苏铎的声音很低,除了面前的云招福,其他人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见他冷笑着对云招福说了一句:“你想知道,老家伙最后把我喊过来,告诉了我一件什么事情吗?真是没想到,老家伙临死还帮了我一个大忙。”
    云招福沉声问:“缺德的事情,还是少干一点吧。”
    苏铎直起身子:“看来你是不想知道什么事了。本来还想救你一回的,不过现在嘛……”苏铎边说话,边看向了正从廊下向他们急速走来的魏尧:“我改变主意了。”
    说完之后,魏尧正好走到他们跟前,苏铎对魏尧行了礼之后,就识趣的转身离开了,魏尧对云招福问:“没事吧?他说什么了?”
    云招福摇头:“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别理他。”
    范氏也过来了,听说先前苏铎和云招福在说话,立刻就赶了过来,拉着云招福左右看看:“没事吧,你与那人说什么话,他现在已经失去理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我问他是不是他把师父气死的,可他说了些奇怪的的话,说师父临死前告诉了他一些事情,他本来要救我什么的,师父会告诉他什么事儿?”
    云招福的话音落下之后,范氏的眉头就深深蹙了起来,飞快往魏尧瞥了一眼,魏尧也若有所思的转头看向了先前苏铎离开的那个方向,云招福见他们神色有异,问道:“娘,你们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吗?”
    范氏立刻恢复:“我怎么知道什么事。你别听他胡说八道,那小子惯会故弄玄虚,他定是骗你的。”
    又对魏尧说:“今儿这里人太多了,待会儿又是吹吹打打的,要不王爷带招福先回去吧,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明日出殡再来,说到底,还是招福的身子要紧。”
    魏尧看着范氏,犹豫一会儿后,才点点头,拥着云招福出去了,两人上了马车,云招福拉着魏尧的手问:“你觉不觉得我娘有事瞒着我?”
    魏尧果断摇头:“没觉着啊。我就是在想,你师父生前跟苏铎能说什么呢?”
    话题被岔开,云招福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知道,师父会告诉他什么事情,让他觉得能威胁我?或者我们?他还说师父临死前帮了他一个大忙,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哦,那就别管了。明日凌晨出殡,我看你还是别去了,我去就成。”
    魏尧的话让云招福有些犹豫:“可我若不去,心里总放心不下,毕竟是师父的最后一程。”
    “听我的没错,我替你去一样,我也执弟子礼。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你现在身子重,明日那情形,你见了定又要哭不止,这些天你哭了不少,回头生出个哭包来,算谁的?”
    魏尧是故意逗云招福高兴的,云招福哪里会听不出来,勉强牵动了下唇瓣,弯起一个弧度。
    这两天她哭的是有点多,对孩子的确不好,明天出殡定下葬,她定忍不住,若是哭的太急,伤了孩子,也不是师父愿意看到的,更何况,师父走都走了,她就算哭的再伤心,师父也回不来了。
    魏尧搂着她又道:
    “就这么说定了。你别想太多,师父泉下有知,定能谅解。”
    将云招福安抚好了之后,将她送到软塌上稍事休息,魏尧就去了书房,云招福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范氏赶到鼎盛茶楼二楼雅间里,魏尧已经到了,范氏没有客气,直接就说:
    “苏铎可能知道了。”
    魏尧点头:“我猜到了。”
    范氏叹息:“唉,当初苏铎有意娶招福,被他师父阻拦了,他师父给的理由是身份不合适,他就以为是嫌弃他的身份,可他哪里知道……老先生临死前,定是告诉他招福的身份,苏铎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魏尧站在窗边,看着夕阳斜晖久久未曾说话,范氏却急的来回踱步,若是苏铎为了领功,将她的身份禀告给皇帝知晓,那不仅仅她活不下去,就连云家还有招福都会受到致命的牵连。
    “现在怎么办?”范氏忍不住对魏尧问。
    魏尧转身,看着范氏,问道:“岳母信我吗?”
    范氏一愣,然后立刻点头,若是从前,她定然不敢相信他,可是在对招福这两件事上,魏尧给出了他最大的诚意,范氏还有什么不相信他的呢?
    “那你老实和我说,你与小刀会牵扯有多深?”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让范氏多少还是有点犹豫的,不过也只是一会儿,范氏就做出决定,对魏尧和盘托出:“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深,说句实在话,每个朝代都有这种民间的组织在,只要朝廷控制,他们掀不出什么大浪。我是他们的一个托词,我虽是前朝之后,可出身开始就已经是大魏之人,年轻时东躲西藏,总是变换身份,后来到了范家,才安定下来,这么多年来,与他们没什么来往,除了上回,两个小刀会的人被抓到京城,我帮他们奔走了几回之外,就与他们没有什么联系了。”
    第196章
    “那安庆范家呢?”魏尧接着问。
    “安庆范家都是我的人, 范涛不是我哥哥,他是从小跟着我的管事, 没有我的命令, 他们不会擅自与小刀会联系。我和施老先生是旧识,他知道我的身份, 也是小刀会京里的联络人,除了他之外,京里没有其他人知道我是谁。”范氏觉得这个时候,一丝一毫都不能有隐瞒, 这样魏尧才好帮她。
    范氏早就对魏尧改观了,自从他帮她在招福面前瞒住她做的事情开始, 她就知道,魏尧对招福是真心实意的, 只有真心疼爱招福, 才会将事情瞒住,让她避免伤害。
    魏尧再次陷入沉思, 好一会儿后,才猛然转身, 对范氏道:“既然岳母信我, 那我便放手做了。这件事情绝不能被苏铎捅上朝廷。”
    范氏紧张问:“ 你会怎么做?”
    魏尧沉默片刻:“明日岳母就知道了。”看看时辰,魏尧回身道:“今天就这样吧,招福睡了会儿, 现在该醒了,看不见我, 又要一个人掉眼泪了。告辞。”
    说完这些话,魏尧就离开了茶楼,直奔王府,回去的时候,云招福还在软塌上睡着,魏尧见她睡的香甜,便没有吵醒她,拿了本书坐在旁边看了起来。
    云招福这一觉睡的很沉,从傍晚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
    这几天因为师父的事情太累了,再加上身子本来就虚,从床上爬起来,喊了一声,书锦就从外面进来了,云招福揉着眼睛问道:“王爷回来了吗?”
    这个时辰,师父应该已经下葬了。幽幽叹口气,云招福暗自为师父祈祷。
    “还没呢。茶庐那边半夜就来喊了,有些什么仪式要做,王爷从那时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出殡前确实有一些仪式要做,没想到半夜就去了,云招福睡的沉,居然一点都没发现魏尧什么时候走的,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给抱上床的。
    “去多准备些热水和吃食。王爷回来,身上定不清爽,从昨天开始,也没吃好。”
    这些日子,真是为难他了。
    云招福挺着肚子起床,刚换好衣裳,洗漱完,魏尧就从外面回来了,见云招福坐在梳妆台前,就过来了,云招福闻见他身上还有一些烧过的纸钱味,眼眶就红了起来,魏尧想伸手安慰,又怕手上脏:“好了好了,瞧瞧是不是幸好没去,那场景你见了还不得哭晕过去呀。我去洗洗,身上都是灰,你吃饭了吗?”
    云招福摇摇头,魏尧边除了腰带边说道:“那正好,待会儿一起吃。”
    说完就进了内间洗澡去了,云招福让人把早饭准备好,就进了内间,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要帮忙给的,想起来一件事,问道:“对了,你看见苏铎去了吗?我总觉得他昨天说的话有深意,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他如今一门心思想要往上爬,他说的师父帮了他,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
    魏尧坐下,喝了一口粥,目光落在花卷上,拿起来回道:“今儿没看见苏铎,他没去。至于你说的那些,也没什么吧,你师父能告诉他什么会让他往上爬的消息呢?”
    云招福咬了一口春饼,左思右想:“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才要注意的嘛,苏铎那么功利,不可不防啊。奇怪,他今儿怎么会没去呢?他那么想博一个好名声,为什么不在师父下葬的时候去做一场好戏给世人看看呢?”
    魏尧呼噜呼噜的喝粥,看来是真的饿坏了,一碗下肚,又把碗递给云招福,云招福放下筷子给他盛粥。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儿的。”魏尧坚持自己的看法。
    云招福想想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别掉以轻心的好,你还是派人盯着他些吧。”
    魏尧匆匆点头,今日虽然不要上朝,但刑部却有其他事情做,吃完了早饭,叮嘱云招福了几句,就出去了。
    范氏下午的时候过来,云招福正坐在园子里的秋千上看书,范氏看着很疲惫,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云招福拉着她坐下,问道:“娘你昨天晚上也去了师父那儿吗?”
    一般都是子侄留着,范氏用不着留在那里守夜的。
    范氏摇头:“没有,昨儿夜里没去,今儿早上去的,心里乱乱的,有些睡不着。”
    爹娘和师父相交多年,在扬州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处的相当好了,云招福还记得她爹当年拎着东西,牵着她的手去见师父,师父见了她之后,眼神那么慈祥,师父问了她爹很多问题,还提到过她娘范氏……
    可那些事情现在已经过去了,多年过去,师父也去世了,再没有像之前那样大家聚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了。
    “师父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娘你不要想太多了,逝者已逝,咱们活着的人得一步步把日子过好了才行。”云招福安慰着范氏,可范氏却好像不怎么听得进去一样,幽幽一叹:“我也这么想的,只是这么多年相交,总归难以释怀,你爹与你师父,感情也好,你爹的恩师陈阁老与你师父是同门,所以你师父算是你爹的师叔,这些年在京里,你爹有空了边上茶庐去找你师父说说话,谈谈天,如今你师父走了,你爹今后想要谈天只怕也难了,再加上如今朝中又是这么样的光景,皇上越来越沉迷炼丹,朝政几乎不怎么管,你爹身为左相,手下的人被撤换了好多,总之,朝廷也非从前的朝廷。”
    范氏这一席话让云招福有些发愣,总觉得今天范氏说的很不一样,可哪里不一样,云招福又说不清楚,试探的问了一句:“娘,您怎么忽然这么多感慨,还有我爹,我听他说的这些话,好像不那么积极呀。”
    云公良在朝中做事一向都是积极向上的,他正直不阿,朝中大事一般都秉承着公平两个字,可现在范氏的话中听了,却不是这样了,云公良对朝廷已经相当失望了,如果他失望的话,会怎样呢?
    范氏沉吟片刻,对云招福深吸一口气,说道:“是不怎么积极,现在的朝廷,你爹就算想积极也积极不了啊,太子和晋王分庭抗礼,眼看着就要闹到台面上了,宁王现在是不成器了,太子背后又抚远侯和皇后,晋王背后是薛相和薛贵妃,这两边都是势力之人,你爹当年蒙恩师提携,有了如今的造诣,却也抵不住两边夹击,若是要留下来的话,势必要在这两方势力中挑选一方,可你说,你爹是选太子呢,还是选晋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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