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家的姑娘?”
    雪舟忽的紧张起来,正在想怎么作答,却听花园子里有些嘈杂之声,两人一起寻声望去。
    花园子的月亮门前站了几位男子,身后跟了一群公主府的小内侍。
    打头的是公主府的长史曹勿,正在给这几人说着什么。
    花园里头的闺秀们隔得远远的望过去,目光却都在一人身上驻足。
    那人着紫袍,身量甚高,长身而立,与身边诸人形成强烈对比。
    就好似其他皆是凡俗,只他一人高洁。
    灵药的目光冷冷地划过他的面容,旋即低下了头。
    却在这一瞬间,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黯然。
    雪舟一直跟着灵药的目光,见灵药低下了头,不禁暗暗着急。
    “十殿下,您知道方才那些姐姐们瞧的是谁吗?是卫国公世子。”她凑在灵药眼前,笑的可爱极了。
    “我听说呀,他十二岁就一个人去了仙都稚川学道,心地良善,是一个好人。”她碎碎说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灵药。
    灵药笑了笑。
    公主的眼睛黑黑的,圆圆的,就好像两汪幽深的潭水。
    她是不是话有些多了,是不是做派有些不像大家闺秀……
    可她还是十二岁的小孩子啊,说错了话就当是年幼无知了……
    雪舟有些忐忑。
    灵药微笑道:“你叫陈雪舟,是卫国公府家的千金,陈少权是你嫡亲的哥哥是不是。”
    雪舟张了张嘴,楞住了。
    第36章 赴宴(下)
    陈雪舟身后的小丫头俏俏随着自家姑娘, 跪在十公主的膝前,心中替自家姑娘捏了一把汗。
    大周疆域,北至大同, 自家老爷卫国公陈婴常年驻守边关, 在朔州扎营, 去岁华阴军老将窦承宗窦总兵在与辽人的冲突中战死, 老夫人代国大长公主千里迢迢赶去朔州祭奠,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又因舟车劳顿, 在朔州染上了风寒,便一直未踏上回京的路程。
    而自家姑娘正是随着老夫人在边关住了一年, 这个月,才被世子爷遣人接了回来。
    她在老夫人膝下长大,一向是宠爱有加,养成了天真活泼不谙世事的性子,这回在公主面前随意言语, 莫惹了这位公主才好。
    不过,这位十公主瞧上去温温柔柔的,应当不是个跋扈之人。
    雪舟轻声轻气道:“公主殿下, 臣女不是故意隐瞒……”
    灵药示意法雨扶起来她。
    法雨瞧着灵药的脸色,有些淡然有些冷清,也不知道公主心里怎么想的, 轻轻扶了陈雪舟起身在石凳上坐下。
    “姑娘不必向我告罪, 不算什么事。”灵药神色淡然, 语气中却带了几分疏离,“将帕子还过去,多谢雪舟姑娘的好意了。”
    法雨在一旁听得了然,到底是金枝玉叶,便是心里不爽快了,也不露半分在脸上,只是先前的热络也一并没了。
    雪舟涨红了脸,看着悄悄将帕子接了过来,心一急道:“公主姐姐,您是不是生臣女的气了……”
    灵药眼光轻轻拂过雪舟的红扑扑的面庞,心头一片绵软,转念却想到会否是陈少权让她来接近自己,又是几分愠怒。
    “我与你才认识,哪里有什么气可以生。你瞧,我的鞋子干了,衣裙也干了,自然是要把帕子还你了。”灵药到底狠不下心来,便认真地解释给她听了。
    雪舟信了,点点头道:“公主姐姐,一时宴席开了,臣女能陪着您一起吗?”
    她的神色带了几分祈求,看上去像一只可怜兮兮的猫咪。
    灵药心登时软了几分。
    说到底,陈雪舟的祖母是代国大长公主,母亲是荥阳长公主,若是从母的话,她的身份尊贵不亚公主,只是自古从父,她便只能是国公府家的千金。
    便是国公府的千金,那也是京城里的头一份尊贵。
    大周朝能有几位国公爷呢?满打满算,也才三家。卫国公府又是其中翘楚,自开国以来便凭着泼天的军功,成了一等一的勋贵。
    京师的贵女们,家世稍微尊贵些的,眼珠子能翻到天上去,难得这国公府家的千金却能不倨傲不娇气,还自带了几分女孩子特有的软绵,倒让灵药冷不下去心来。
    灵药站起身来,舒了一口气。
    “我步子快,你跟上吧。”
    雪舟连惊带喜地跟了上去。
    公主个子比她高,步子也比她大,雪舟不敢与灵药比肩,稍稍落了半个身子,没走几步就有些微喘。
    灵药似乎是察觉到了,放慢了脚步,她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出身武将世家,怎么走路有些费力。”
    后头的俏俏谦恭道:“回禀十殿下,我家姑娘身子骨不大健壮。”
    雪舟却侧看着灵药,小声道:“不是的,我有哮喘,不常出门。”
    俏俏诧异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低下头来。
    灵药心中也一惊。
    哮喘之与姑娘家,可是个棘手的毛病,一般人家不会将这等疾病宣之于口,秘密地养着,生怕谁知晓了来暗害自家姑娘。
    雪舟就这样把自己的毛病告诉了公主,不是太过天真,便是太过相信对方。
    灵药眉间神色又松动了几分。
    出了花园子,再行至静嘉园,打月亮门进去,景色幽深,穿了几条曲折的青石小路,才看到隐在绿意盎然中的的一座花厅,上面题了秀雅的字:木兰似翦
    进去之后,堂阔宇深,正中摆了十几桌红木雕葡萄纹的大圆桌,早有穿着珠衫翠衣的各家闺秀三三两两就坐。
    余嬷嬷在门前招呼女客,见灵药携着卫国公府的陈雪舟,忙恭敬地迎了过去,奉至上座。
    待灵药坐定,便有小内侍唱道:“参拜十公主殿下。”
    堂下诸闺秀一一见礼。
    其中也有位熟人,便是永邦侯府的宜安县主祝怡晴。
    她着了一身鸭黄色的衣衫,手中的帕子拧作一团,心中带气,面上就有些青白之色。
    陈雪舟被安置在第二桌,正与这宜安县主在一桌,她坐下之后便偷眼去看灵药,见灵药对上她的目光,才悄悄儿地一笑,很是可爱。
    再过一时,六公主才在众仆妇的簇拥下来了,受了众闺秀的礼后,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在了灵药的身旁,斜着眼睛说:“十妹妹,你猜我去哪了?”
    “我不猜。”灵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
    “哎呀十妹妹,你总拒绝我。”她坐正了身子,扬着眉毛说,“我去看姑母打叶子牌。”她凑近了灵药,神秘兮兮道,“姑母的后院里,有好些个长相极为俊秀的小郎君在。”
    灵药自然知晓这些俊俏的小郎君的用处,往后撤了撤身子,肃了脸道:“六姐姐自己听了看了就好,我不爱听这些。”
    “好好好,我告诉你别的。卫国公世子啊,我方才和他见了一面,就在静嘉园的水边上。”她红着脸庞略有些羞涩,“他说话声音真好听……十妹妹你就莫肖想他了,我瞧着他对我也有意思……”
    灵药扯扯嘴角,懒怠搭理她。
    这是怎么了,人人都在她面前提及陈少权。
    “六姐姐,我盼望着你能快点嫁给卫国公世子,到时候要请我喝一杯酒。”灵药握了桌上的小盅酒,真心地向六公主举杯。
    六公主有些讶异。
    复又觉得没劲儿。
    刚想说话,便有一个小姑娘凑到跟前儿来,行礼道:“雪舟给二位公主殿下请安。”
    她又来了。
    六公主自然是知道陈雪舟的,当即亲亲热热地唤她坐下。
    雪舟谢恩,一双大眼睛看着灵药。
    灵药莫名地有些心虚,方才她恭祝六姐姐能够嫁给卫国公世子的话,是不是被她听到了?
    转念想,听到又如何,左右就是叫你们家知道,她瞧不上。
    六公主亲热地握着雪舟的手,柔声问道:“好妹妹,之前从未见过你,今日得见,觉得就像自个儿的妹妹一般,长的真好,你多大了?平日里喜欢做什么?你哥哥呢?”
    落点在她哥哥身上。
    雪舟弯着眉毛眼睛,恭敬回答:“回禀六殿下,臣女去岁一直在朔州陪伴祖母,这月才回京城。臣女十二了,平日里就喜欢在自家院子里散散步。臣女的哥哥这回也来了,说来奇怪,哥哥自去岁回京后,从未参加过什么宴席,便是堂姐姐出嫁他都没到场,不晓得今日怎么来赴长公主殿下的宴席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灵药的脸色,好似在替自家哥哥辩白一般。
    六公主听了陈雪舟的话,却兀自确定了陈少权对自己的心意,喜不自禁。
    “好妹妹,你哥哥可曾去定亲了?”
    这一句话倒让陈雪舟闹了个大红脸,公主问话又不能不答,这才微红了脸道:“哥哥十二岁起就去了海外仙山稚都,从未定亲。”又嗫嚅了几句,声音微不可闻,“不过哥哥似乎有意中人了……”
    六公主听了这话,喜上眉梢,暗暗回想方才在静嘉园水边见到陈世子的情形。
    彼时,她身边的小宫娥玉喜打听了陈世子的行迹,她匆匆赶到了静嘉园的水边。
    陈世子斜倚在玻璃暖房的围栏上,望着一汪静水。
    六公主放慢了脚步,目眩神迷的,只觉心中砰砰直跳。
    陈世子的腿真长啊,好像无处安放似得。
    陈世子穿的衣裳和旁人的也差不多,偏就比旁人好看。
    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他轻抬了抬眼睛——大概是睫毛太长太密,抬眼睛有些费力。
    她在他还没行礼的时候就止住了他。
    她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眉目含笑、脸颊一定是带着绯红,应当是好看的吧。
    世子和她说了一句话,声音懒懒散散的,可就是怎么听都妥帖。
    想到陈世子的声音,六公主只觉得一阵酥麻自头顶而下。
    陈世子的意中人,应当是自己吧。
    她身为皇后嫡女,母家是宣平侯府,同胞兄弟虽未入主东宫,可已代天子行事,她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自然要配大周最出色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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