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食盒爬上了车,跪下来给钟宛倒茶。
    前面的銮驾没停,钟宛的车驾是不能停太久的,马车慢慢地跟了上去,钟宛眯着眼看了看小太监,坐直了身子一笑,“失礼了,方才不知道公公是御前的人,公公不必照应我了,我自己来就好。”
    那日被崇安帝叫去下棋时钟宛见过这小太监一面,他记性好,还认得出来。
    小太监笑了笑,“钟少爷还记得奴才呢?”
    小太监手脚伶俐的将茶倒好,又从食盒里拿了两盘精致的小点心出来,笑道,“钟少爷请用。”
    钟宛倚在车窗边上温和道,“劳烦公公了,但我还不渴,先放着吧。”
    小太监心照不宣对钟宛一笑,轻声道,“钟少爷难不成是怕奴才下毒了?”
    钟宛愈发客气,“公公玩笑了。”
    但就是不碰。
    小太监无奈道,“钟少爷太仔细了,皇上哪儿舍得让您有事,昨日罚了少爷后,小王爷一去求情,不也马上让您走了吗?圣上是真心看重您的。”
    钟宛低头一笑,他就知道,崇安帝会被自己糊弄一次,但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次干脆连面谈都省了,直接派个太监来传话了。
    “少爷您看看,这是什么?”
    小太监从怀里掏出一封书折,双手奉于钟宛。
    钟宛并没接过,问道,“这是什么?给小王爷赐婚的圣旨吗?”
    小太监一笑,示意钟宛自己看,钟宛拿了起来,打开一看,脸上笑意渐渐淡去。
    “少爷如今还是奴籍,此事一直是圣上的一块心病,早在钟少爷您刚进京的时候,圣上就曾吩咐过郁小王爷,让小王爷将您的卖身契拿过来,带您去衙门走个过场,恢复您的身份,只可惜小王爷不乐意,就给耽误过去了。”
    “后来圣上又想了想,觉得只是去了奴籍还不够,您是何等人?真的这样平平一生,不是太可惜了吗?”
    钟宛逐字逐句认认真真的看着折子上的御笔,怔怔出神。
    “说起这个来,有件旧事,钟少爷没准自己都不知道,奴才也是偶然听侍奉圣上的老公公们说的。”小太监笑道,“奴才给您学一学?”
    钟宛心知这是个圈套,但牵连往事,他还是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这话就早了,七……哦不,八年之前了,宁王爷刚出事那会儿了。”小太监道,“少爷您还未曾下狱,应该正护着宁王的那几位小主人在宁王府急着等消息呢,所以您不知道。”
    “您不知道啊,史今史老太傅,曾在圣上寝殿外,足足跪了有七个时辰!”
    钟宛口中泛起一股铁锈味儿,他不想再听了。
    但小太监还在说。
    “老太傅两朝帝师,多傲气的一个人啊,咱们圣上当年也是给他行过拜师礼的,皇上尊师重道,登基后就免了史老太傅的三跪九叩之礼,可那天史老太傅久跪在殿外,不住叩头。”
    “史老太傅说归远还是个半大孩子,无论宁王做了什么事,归远他必然都不知道,史老太傅恳求圣上,不要让这桩案子牵连到您,不日就是殿试了,您苦读多年,万一下了狱,这辈子就全完了。”
    “您那会儿,才刚过了十六岁生日啊。”
    “史老太傅平日甚少夸你吧?但那天,史老太傅跟皇上说,钟归远是文曲星下凡,不能折在这事上。”
    “皇上也为难啊,没办法,让史老太傅先回府,老太傅不听,就跪在那里,您想想,那进进出出人来人往的……哎呀。”
    钟宛嘴唇微微颤动,“你们……”钟宛声音沙哑,他将嘴唇抿成一条线,不肯再出声了。
    钟宛想说,那是两朝帝师,翰林之首,就没人去扶他一把吗?
    小太监唏嘘,“最终皇上忍痛批了拘捕您的折子,折子传了出来后史老太傅晕厥了过去,公公们才敢将人送出宫,唉……”
    小太监看向钟宛,钟宛哪里疼他往哪里踩,“钟少爷,史老太傅看的最明白,他死也不肯让您下狱,就是怕您如今日一般,碌碌一生,无所作为,白白耽误了您自己。”
    “纵然后来郁小王爷花银子将您赎出来了,纵然以后去了奴籍……也已经晚了呀。”小太监惋惜道,“其中道理,您都明白,是不是?”
    钟宛喉结微微一动,低声道,“明白……本朝律法,触犯刑律者终生不得参加科举。”
    “如今这机会来了呀!”小太监喜笑颜开,“您仔细看看这折子,皇上已经说的明白了,咱们皇上愿意为了您违了祖宗定下的律法,圆了史老太傅的心愿,亲下一道旨意,让您能重新科举一回,钟少爷今年刚二十有五,还年轻的很,纵然中间耽误了几年,奴才想……您还是有可能中的,是不是?”
    “中?”钟宛嗤笑,将圣旨放在桌上,“只要我去,状元还是我的。”
    小太监一愣,他年纪不大,前事种种都是听旁人说的,他心里对郁赦养在房里的这个声名狼藉的男姘头其实是有些不屑的,不过是个死断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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