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点点头,说:“是……”他猛地一怔,想明白了什么,喃喃道:“莫非,莫非他们挖这个大坑就是要活埋我们?”
    “是的。”有愧点点头。
    小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踹了马二郎的肚子一脚,怒骂道:“这些坏心家伙,死不足惜,死有余辜!”
    有愧道:“人已经死了,你像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可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现在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尸体不可以就这么摆在房间里,一定要先藏起来,能瞒多久先瞒多久,如果被马二郎的下属们看见了,他们就完了。不过不管看不看见他们都完了,但至少这样做能够拖延一下时间。
    两人看着马二郎的尸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愧四处看了看,看见房里有一面衣柜,便说:“先把人藏进柜子里,然后把师父请来。”“好。”两人一人抬一条腿,把人往外面拉。马二郎的身材高大,本来就沉重,而死人又比常人更重几分,两人合力推拉了半晌,才勉强挪动了几寸,然后发现不管怎么挪动人的头都在床底下,原来是是卡住了。
    这时,有愧突然想到,不一定要将人藏进柜子里,完全可以就将人藏在远处,床下面,然后再将床帘放下,这样经过的时候就看不见尸体了。于是两人改变方法,用脚将人踢进了床底下,然后放下床帘,暂时将尸体藏了起来。
    ☆、第70章 救兵 (上)
    师父的房间隔得不远, 不过几步路,一路上她没有碰见马二郎的人,而是听见铲土的声音,猜想应该是马二郎的下属现在正在挖掘活埋他们的大坑。
    师父已经从里屋出来,身上披着一件外套,脚上趿拉着一双单鞋。他年纪大了,夜里睡得浅, 有点动静就能醒, 今晚心里又觉得不安生,总觉得会出大事儿, 果然,这就出事儿了。“叫我起来有什么事儿吗?”
    小童忙跟师父说道:“师父,出大事了, ”他急得满脑子是汗, 胸腔里那小心脏噗噗噗乱跳。他才十来岁年纪,这种毁尸灭迹的事儿真没干过,头一回干,吓得几乎要尿裤子, 他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 “伍茴师姐把那马二郎给杀了, 他们要杀我们,明天就杀,在外面挖了一个大坑。”
    小童已经语无伦次了, 咕噜噜地说了一大通,只听见这个要杀这个,这个又要杀那个。算命先生便道:“莫急,慢慢说。”他伸手往前摸,摸着了桌边一把椅子的椅背,小童上前扶了一把,在桌边坐下,“伍茴,你来说吧,说刚刚发生什么了?”
    有愧将事情交待了,师父听完沉默了半晌,这事儿有些棘手,“人现在藏哪了?”
    有愧道:“就藏在床下。”
    师父微微颔首,“先这样吧。”
    他将手搁在椅背上,不安地叩了叩。
    他们本来是太平的,是乱世间最后一片乐土,十年前的争夺没有波及到这里,如今的战火却蔓延到了此地。这时一个多么不好的征兆,这一次将是真的无人幸免……
    师父的沉默让小童慌了神,难道这次他们真的死定了吗?
    在他的心里,师父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大家总管师父叫半仙,他觉得这是不对的,他的师父就是神仙,通古至今,知过去,晓未来。但现在师父手足无措了,神仙都救不了他们了。小童鼻子一酸,嘤嘤地哭了起来,“师父,我们怎么办啊……”
    有愧叹了口气,拉了小童一把,把人抱怀里,在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说:“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可是,可这次连师父都没办法了……”小童低泣着说。
    算命先生捋了捋胡子,开口道:“办法还是有的。”
    “真的么?”小童不敢相信地说,“师父真的有法子?”有愧也有些惊讶,都到今天这地步了,难道还有起死回生的办法?
    算命先生道:“你到我屋里去,第一个柜子,最下面右边抽屉,把里面的东西拿来。”
    小童欢喜地去了,过了半晌,撅着嘴巴回来,手里拿着一根烟花似的玩意儿,“师父……这是什么?”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道:“连这个都不认识了?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烟花么?”
    小童低眸又敲了敲,低声叹了口气,原来还真是烟花,他还以为会是形同烟花的什么神奇玩意儿。他开口道:“可是师父,他们手里,可是真火药,那火药威力大极了,连山都能凿穿,咱们这烟花,在他们面前就是小娃娃过家家,派不上用场啊。”
    算命先生道:“谁说这时拿来打仗的。”
    “那这是……”小童问道。
    算命先生道:“这是搬救兵的。现在你去后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它给放了,记住,连放三记。”
    小童点点头,略带敬意地再次摩擦着手里的烟花,道:“师父是要用这烟花请天兵天将么?”
    算命先生哑然失笑,摇摇头,他转过头,浑浊的眼睛转向有愧的方向,说道:“是那位何大人,临走前送给我的。”
    “何大人?”小童道,“他倒是个好人,不像这姓马的家伙,坏心眼。不过何大人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东西呢?难道他真是活菩萨?”
    算命先生顿了顿,何愈走的时候,并没有对他说过为什么。如果他是在报他给兵书的恩情,他可以用银票来补偿,可以用财宝来补偿,却为什么要用最麻烦最耗力,甚至最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来补偿。这其中的原因大概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算命先生转过头去,“现在就去后山把烟火非放了,记住,连放三记,切莫被人给抓住。”然后接着跟有愧交待道:“你现在回屋,趁天亮前把地上的血给擦了,然后将沾血的衣服烧掉。明天早上马二郎的下属来找人,你就说你不知道,然后听下属的意思,编个瞎话,给糊弄过去。”
    这天晚上,有愧将地上的血迹擦掉,房间里和原来一样干净整洁,看不出来这床榻下有古怪。她不敢到床上去,因为床榻下面就是马二郎的尸体,跟她只有一墙之隔,这让她总觉得自己的背后有一团冷气。于是干脆不睡了,就这么在桌边睁着眼睛坐着,她甚至不能合眼,一合眼马二郎的脸就横在她面前,长着血盆大口要吃她咬她。
    到了后半夜,小童发完烟花回来,却没回自己屋,而是钻进有愧这儿。有愧便问:“怎么不回你屋?”
    小童道:“我怕。”
    有愧便说:“我这屋不更怕么?”
    小童没摇头也没点头,跟有愧一起在桌边坐下,用手托着腮假寐。
    有愧当然懂小童的意思,他这时来陪她的,因为他知道,她也怕呢。
    有愧伸手揉了揉小童的头发,说:“烟花放了么?”
    “嗯,放了。”小童合着眼,说:“放了三记,很漂亮。”
    ***
    当烟花在天上绽开的时候,何愈营帐里的烛火将人影投射在墙壁上,桌面上平铺几片黄褐色的碎片,骨节分明的手指挪动着碎片,凹凸不平的边缘拼合在一起,形成一片完整的图画。图画上的线条聚合在一起,共同指向一个未知的地点。
    这晚他睡不着,心里总像是揣着事情,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开始做一些古怪的梦。这些梦都是关于过去的事情,温馨而美好,让他的清醒孤单地心寒。于是他干脆不再睡了,起来研究这些碎片,他还差最后两卷,一个还不知下落,另一个则在皇宫里。这两个地点无论是那个都让人头疼地很。
    这是,营帐被掀开,白梁闪身进来,“何大哥,”
    何愈抬眼一笑,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白梁低眸看了一眼何愈面前的碎片,碎片的事情何愈一直都没有避过他,这份信任让他很感动,也让他真的把何愈当自己的亲人。所以当他看见何愈的帐子里又亮灯的时候,他有些坐不住了。自从何愈遇见那个叫伍茴的姑娘后,性子就变得愈发内敛,这让他很担心。
    他看向何愈,认真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但就是睡不着,心里总像是揣着事情,眼睛一合,就想起那个小村子了。”他顿了顿,低下头去,有些不确定地说,“那地方挺不错的,等打完仗,去那儿过小日子也不错……”
    虽然村里有很多人,但这个时候,能让他想起来的,还是那个姑娘。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一点都不稀奇,但两个长得不一样,却总让他想起同一个的,就没有了。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那天应该强硬一点,就算用逼迫的,也要把她留在他身边,不然,这个问题将永远地困扰着他,不得安生。“远着呢。”他淡淡地答道。
    这场战争只会比他想得还要久,还要惨烈,至于那个村落,那并不是他该去的地方……
    白梁间何愈如此淡然,有些失望,他倒是希望那姑娘能帮何愈一把,现在看来真是他多想了。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接着说:“我们是一走了之了,但他们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会不会因为我们跟姓马的小杂种碰上了。”
    何愈眉头微蹙,这件事也是他一直在担心的。马二郎跟他跟得紧,又是心狠手辣之人,如果跟他撞上了,肯定要吃不少苦头。“不用担心,”何愈回过神来,看见白梁正看着他,于是开口安慰道:“马二郎不会找到他们的……就算找到了,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为什么?”白梁问道,“马二郎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杀起人来,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他们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若是正对上,哪有还手之力?”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一片火光,白梁一个激灵,跟何愈一同出账,看见天边炸开三记烟花。白梁不由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现在一不是逢年过节,丧葬要选择良辰吉日,也不该是这个时辰……”
    何愈脸色微变,冷声道:“是村子里出事儿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71章 救兵 (下)
    第二天天一亮马二郎的下属变来给人请安。有愧万万没想到人会来得这么早, 顿时心里没了分寸。小童还在屋里,应对的计划还没安排妥当,不敢起身开门,于是灵机一动,搪塞道:“马爷昨晚睡得迟了,要晚些再起……”说话的时候她故意将嗓子捏着,装作是昨晚喊哑了的。
    门外的下属便喃喃自语道:“不对啊……”
    马二郎这人一向精力旺盛, 每天只用睡不到两个时辰便可, 而且全天体力充沛,像今天这种早上赖床的情况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不由心生狐疑,改口唤道:“马大人,您身子可好?”
    两人顿时慌了神, 这种时候如果马二郎不回话, 那只会让人更加怀疑,但马二郎已经死了,没功夫回话,只能他俩假装。可他俩一个是小孩, 一个是女子,声音都不像男人, 一听就能听出破绽。
    这时, 小童急中生智,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呀呀地磕了一声。
    “大人?大人要请大夫来么?”
    “马爷, 您可别生气,”有愧假装对话似的开口道。她现在一句话都不能说错,一句话都不能说多,只要她错了一个字,大家就全完了。
    她暗想,马二郎这人性格暴戾无情,对战俘毫不留情,必然对他的下属们也是严苛至极的。只要马二郎不高兴,那么大家就都遭殃。
    她起身将门打开,露出半个身子,对门外的下属说道:“这位爷可别生气,马爷昨晚睡得迟,现在您来有些不快,但您别担心,若是有什么急事,我这就去请马爷起来便是了。”
    “诶……别,”下属一听,马上露了怯,谁知道这马二郎是怎么了,说不定真是昨晚玩儿过了,今早不肯起来,若他质疑要叫,真把人给弄火了,那不也是拿他出气?再说现在天色又还早,那大坑也没挖好,把人请来也只有找骂,还不如让他睡着呢。于是便说:“不必了,不必了,就让马大人休息,休息吧……”说完便退下了。
    那人退下后,有愧才发现自己的脑门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她用手背摸了一把,从座位上起来,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她必须将这件事一直拖到何愈的人马来才行。
    又过了一个时辰,有愧跟小童把计划安排妥当,将马二郎尸体从床榻下搬了出来,他的尸体已经全硬了,卡在床板处的脖子一拧就松。然后将尸体两条腿盘了起来,摆成坐着的样子,小童用木棍在尸体后面撑着。这些弄好以后,天已然大亮。
    马二郎的下属又来了,这次来的听声音是昨晚跟马二郎说话的那个。这下属昨晚之后连升几级,成了马二郎的裨将,心情更是好的不得了,眉飞色舞地过来给马二郎汇报村口的大坑已经挖好,现在就可以活埋了。
    下属敲门进来,却看见屋里只有有愧一个人,并无马二郎的身影,顿时觉得事情不对,伸手便要掏腰间的长刀,低喝道:“马大人呢?”
    他的声音冷酷面色不善,有愧有些慌乱,不知道等下的计策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
    那下属见有愧面露不安,便更加张狂起来,手里那大刀唰的一声就从刀鞘里拔了出来,磕在在桌面上,道:“你这小娘们,给我从实招来,我们大人现在在哪里?”
    有愧立马镇定下来,这种时候一定不能慌。于是她微微一笑,一指抵在唇边,道:“爷轻点声……”说罢另一手指点了点身后影影绰绰的帘帐。
    只见帘帐后面似乎有两个身影,盘对对坐,算命先生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帘后传来,“这格局乃木火通明,木火两行气势强旺,木能生火相互化生,相对平衡,无能破格,中正不枯,此乃大吉……”
    算命先生的话那下属一句也没听明白,只听见什么大吉,什么上格,顿时嗤之以鼻,冷笑了一声。他向来不不信这江湖骗术,这些算命的,都是最会溜须拍马的骗子。说些模棱两可的鬼话啊,投其所好。什么大吉大利啊,什么上上签啊,就是要把那主子给说高兴了多得些赏钱。
    有愧见那下属迟迟不肯走,心里不由也急了。这种法子顶多只能唬唬人,他若在这里一久待,马上就能看出破绽,比如这一屋子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比如他那主子老半天一语不发。现下一定要先把这人给打发走了!
    于是有愧开口道:“爷,我只是一姑娘,你们大官人们的道理不懂,但我师父教我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那人先是听有愧称他是大官人,心里一喜,自己真是走了狗屎运,升官发财,也是大人了,但又听她话里话外挤兑他不懂道理,又有些不悦,便说:“我倒要听听你师父跟你教了什么狗屁道理。”
    有愧微微一笑,镇定地说:“我师父现在正在算你们大人的运势,这里头可都是要害,什么时候走运要顺势而为,什么时候有灾要韬光养晦。这要是放在蛇身上,就是蛇的七寸,放在人的身上,就是人的命门,您说说看,这话能让外人听去么?”
    那下属马上会意过来,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说了要断舌头,而有些话是不能听的,听了要坎耳朵,而现在这帘子后面的,就是那不能听的那种。他现在好不容易混来了一官半职,若是因为多听了几句骗人的闲话就给搭了进去,那他未免也太冤了。于是下属慌忙朝那帘子抱拳行礼,“属下这就退下。”
    有愧松了口气,起身要送下属到门边,就在这时,却听见那帘子后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倒下去似的。下属慌忙回身,道:“怎么回事儿”却看见那帘子后面现在只有算命先生的身影,而他的主子却不见踪影。
    他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今天的反常实在是太多了。先是永远精力充沛的主子破天荒的赖起了床,然后又跟半个身子都要入土了的江湖骗子算起了命。这些都太不是他们主子的风格了。
    他再次拔出刀,刀尖直指有愧,喝道:“如实交代,我们大人到底在哪儿?”
    有愧哑然,不知所对。
    那下属突然猛地吸了吸鼻翼,道:“这味儿是……”
    他常年杀人,上马背就杀人,下马背便杀平民,杀战俘,血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个房间里死过人,到处都是血的味道,而他太掉以轻心,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是血!”
    他猛地将有愧推开,大步向帘帐走去,大手一挥,斩断帘布,却见帘后面算命先生盘腿端坐,而他的主子则像一根木桩子一样侧脸朝下,横瘫在地上,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五根手指僵硬地扭曲在一起,像一只鸡爪子一样要抓什么东西,已然是已死之人。
    下属怔了半晌才回过神,大吼道:“你……!你们杀了马大人,来人,快来人啊!”他将手里的刀丢在了一遍,扑通一声跪在了马二郎尸体的身边,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探马二郎的鼻息,没气,人真的死了。
    “啊!”下属怒号,马二郎死了,他怎么办?昨天答应给他升官的时候,旁边再无别人,没人知道这件事儿,马二郎一死,那口头的承诺就真的死无对证,成了彻头彻尾的一场空欢喜。下属不甘心,又用手指去掐马二郎的人中,大喊道:“快来人,人都死哪里去了,你们这些贱骨头,坏我的好事儿,我现在就杀了你。”说着大手挥刀,就要往有愧身上砍去。
    他情绪太过激动,手里的刀不稳,有愧又眼疾身快地往边上一躲,竟躲开了正面的攻击,只是将手臂给划了一道小口。紧接着,那人的刀挥向算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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