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是felix告诉连恰的,精神十足的爷爷拒绝被连恰喊爷爷或老先生,坚称直呼其名就好,但连恰面对头发花白爷爷级别的人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最后两个人各让一步,称呼被定为“felix先生”。
    一老一小都摆着一张堪比讨论生死大事的脸讨论着小小的称呼问题,蓝森端着一壶红茶和两碟蛋糕过来,默默地放下点心,默默地夹着托盘走开,继续照顾其他的客人。
    “那我喊你什么?小姑娘?恰恰?”felix笑呵呵地给两个人倒红茶。
    “可以呀,都可以的!”连恰不介意这个,她端起红茶杯,鼓着腮帮子一点点地吹皱红棕色的液体。
    爷爷拿起小银勺开始挖蛋糕:“莱纳斯怎么喊你?”
    说着把一勺蛋糕放进嘴里,皱起了脸:“啧,不够甜啊。”
    “莱纳斯?”连恰迷茫地眨眨眼睛,她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和蓝森的对应关系。
    “喔喔,对,你不知道,莱纳斯就是蓝森,虽然起了这个名字,结果几乎只有我这么喊啊。”爷爷看起来有点气鼓鼓的。
    “这是蓝森先生的德文名啊。”
    一边嫌弃着蛋糕不够甜,一边又大口挖着吃,felix正被塞了一嘴吃的,于是一边咀嚼一边点头。
    “恰恰,你还没告诉我呢,莱纳斯怎么喊你?”
    “……”连恰半仰着头想了一下,因为蓝森喊她名字的时候屈指可数,“……就是喊连恰啊。”
    “榆木脑袋喔。”felix一点也不客气地评价,“想当初,我在追求我妻子的时候,我都会给她起可爱的名字,小甜心,小可爱,小公主,宝贝,之类的。”
    连恰下意识地跟着felix的话延伸思绪,脑补了蓝森不喊她名字而喊她“小可爱”的场景,然后被那个场景惊得一个激灵。
    如果有一天,蓝森递过来的纸片上写着[你想吃什么,小公主。]……连恰默默地掐断了这个念头。
    要连恰用她的话来形容,这就是蓝森先生ooc了,人设崩得很彻底,以至于直接跳过了那些可能产生的脸红心跳,跃进到了三观碎裂的地步。
    “也、也没有啦,我觉得蓝森先生喊我连恰就很好啊,很方便。”而且蓝森的声音好听,即使很少能听到,但被对方喊名字是件愉快的事。
    “唔。”felix转转眼珠,颜色是和蓝森如出一辙的湛蓝色,“但他在追求你吧?完全不解风情吗?”
    “…………”
    有一瞬间,下意识的羞涩让她想要反驳felix的说辞,可是又仔细想想,似乎对方说得一点也没错。
    这时候,蓝森走到了felix身后,手里的点餐单不轻不重地敲在了对方脑袋上,微微板起脸,面无表情。
    那样子,到好像蓝森才是管束着调皮孩子的家长一样。
    felix被蓝森敲了一记,也不在意,笑呵呵地用德语和蓝森说了些什么,结果是得到一张写满德语的纸条,而后蓝森转身就走了,整个过程中完全没和连恰有过任何眼神交流。
    连恰呆呆地望着蓝森的背影,不太想承认自己有点失落,她已经有些习惯蓝森每时每刻的关注,以至于少了一次——哪怕只是一个目光——都骤然产生一种被忽略了的错觉。
    另一边,felix看完了纸条,孩子气地抱怨着:“莱纳斯越长大越不如小时候可爱了!”
    “……我可以看看吗?”连恰的注意力全都被那张纸条勾住了,实在忍不住,才小心地开口询问。
    “你懂德文吗?”
    连恰摇摇头:“不懂,但是我没见过蓝森先生写德文,所以很想看看是什么样子!”
    felix笑呵呵地把纸条递给了连恰:“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他嘱咐我不要乱说话吓着你,还有年纪大了不能吃那么多糖。”
    ——以及,连恰知道他说话的能力,交谈的时候不需要顾虑这一点。
    当然这一点不会在公开场合说,felix和连恰说话是用中文的,在这里开口,这句话绝对会惹人怀疑。
    “也没有吓着啦。”连恰想了想,笑眯眯地一歪头,“蓝森先生确实是……在追求我,而我在接受他的追求,正在一点点喜欢他呐。”
    一边说着,一边觉得脸颊的温度以体感可见的速度迅速被加热,连恰赶紧一手一边捂住了脸,期望能把可能已经藏不住的绯红欲盖弥彰地遮掩一些。
    在说之前,她特意确认了蓝森正在店的另外一端,何况又特意压低了声音,音量小到堪堪能被桌子对面的felix听清。
    可即使只是自己这么说出来,即使声音很小,即使已经捂住了脸颊——跟着温度一起加速的心跳却没有半点冷静下来的样子,疯狂地跳个没完,咚咚咚地使劲儿撞着她的胸口左侧。
    连恰垂着视线,觉得眼睛忽然有点湿润,她扑扇扑扇地眨着眼睛,想把那些突如其来的雾气眨掉。
    无论如何,不管心跳得多快,有多不好意思,多么想现在就钻到桌子下面躲起来——但她做到了。
    她一直想着,如果她能够清晰而完整地用说出口的方式承认她和蓝森现在的关系,那么就一定是,她终于可以向前迈进的时候了。
    就算在心里说一万遍,可是真正说出口,把内心化为语言,所需要的勇气远比常人想象得要多,所需要承担的也远比想象要沉重。
    她有变得有勇气一点吗?有可以给予对等感情的自信了吗?
    felix注视着连恰,目光温柔而带着纵容:“莱纳斯很幸运呢。”遇到的女孩和妻子有很相像的地方啊。
    连恰愣了一下,拼命摆手:“没有啦!要说幸运的话,应该是我才对……嗯,我觉得我是运气好的那个呢,毕竟蓝森先生这么好。”
    好到她总是忍不住把各种各样的外在内在条件罗列开来挨个比较,却又觉得这种比较是对蓝森的不尊重而默默再收起来。
    “别这样说,恰恰。”felix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连恰的头,“莱纳斯选择你,所以,幸运的是他。”
    “……是那样的话就好啦。”女孩耸起肩膀,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笑。
    桌子对面的爷爷撅起了嘴唇,小勺子在茶杯里来回搅动:“但你不能太惯着莱纳斯,你看到了,他小的时候很可爱,现在长大了,越来越不好玩了。”
    连恰刚想追问小时候的蓝森什么样子,视线看到felix身后,赶紧闭上嘴,保持安静地听着爷爷打开话匣子喋喋不休。
    “你知道吗,他第一次做蛋糕的时候,等到黄油都化成水了才开始打,哈哈哈哈!”
    “莱纳斯在音乐上不行,可笨了,我教了他一年的小提琴,拉起来还是锯木头。”
    “哈哈哈哈你可以开口要求他给你拉小提琴,莱纳斯不会拒绝你的,然后你就可以听到啦,全世界绝无仅有的锯木头表演。”
    连恰使劲儿抿着嘴唇,坚守最后一道防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为此笑出来。
    因为蓝森就端着一托盘的东西,安安静静地站在felix身后,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听听自家爷爷能爆出多少黑历史。连恰看了蓝森好一会儿,对方却很固执地把视线恰到好处地错开,一丝也没落在连恰身上。
    最后连恰实在是不忍心听下去了,小声开口提醒:“felix先生……身后。”
    于是两双湛蓝色的眼睛打了个对碰,都在彼此眼中发现了“啊我就知道”的微妙意味。
    蓝森放下无糖小饼干和黑森林蛋糕,又一次什么都没表示就离开了。
    “…………”结果这一次也什么都没说啊,就连相互笑一笑也做不到。
    “怎么了?”felix问。
    “也没有……没什么啦。”连恰摇了摇头,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还盯着蓝森的背影,“您今天专门来看蓝森先生吗?”
    “……”felix的眼珠转了转,脸上露出和蓝森如出一辙的调皮来——当然,这表情极少出现在蓝森脸上,但就是只看一次也会感叹血缘力量的强大,“其实,我今天来看莱纳斯是顺路的,没打算待很久,下午我想去霓石湖旁边走走,但是一个人好无聊啊,你有时间的话能陪陪我这个老爷爷吗?”
    “当然可以啊,我下午没有别的事。”连恰立刻就点头了。
    如果不算上她打算在蓝色森林磨过一下午的念头,她确实没别的事。
    但提出要求的是蓝森的爷爷,还是长辈,从哪个角度而言她都不可能拒绝。
    连恰把心里的一点小失落收起来,转换心情,准备好好陪felix去散步——当你陪着别人却始终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felix笑呵呵地高兴起来,吃光了小饼干喝光了茶,说去找蓝森说一声,连恰吃完直接出门去外面等他就好。
    “我还是和蓝森先生说一声……”
    “不用不用,我和他直接说要借用你一下午就可以,你出去等我就好咯。”
    连恰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是爷孙两人有话要单独说,于是她理解地点了点头了,没再坚持,听话地喝完最后一口茶,整整帽子背上包向门外走去。
    临出门之前看了一眼蓝森,发现对方在和felix神情认真地对话——一人说一人写——连恰觉得有点遗憾,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服自己忍住了特意跑过去和蓝森打招呼的冲动,推开店门走了出去。
    仔细想想,至今为止哪一次离开蓝色森林之前,不是和蓝森好好打招呼才走的呢?
    蓝森正认真地叮嘱着felix连恰的体力状况和喜欢或讨厌的东西,还拿了两盒蛋挞几个苹果塞进felix的双肩包,遭到爷爷的抗议而充耳不闻,他太清楚常年在外旅行的felix身体有多好了。
    何况felix的抗议也就是象征性的,他很快就喜滋滋地主动把东西往包里塞,直说蓝森现在做甜点的手艺已经青出于蓝了。
    青出于蓝四个字还是中文,夹在一串德语里显得异常古怪。
    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蓝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却看到连恰推开门走出去的背影。
    “…………”以往离开都会来找他打招呼的,他也可以趁机多说几句话或把买了的小礼物送给她,可是这次却一言不发直接出去了。
    而在他为此愣住的当口,连恰已经出去了,门关上,又是叮铃一声。
    felix眯起了眼睛,一串幸灾乐祸的德语问蓝森是不是惹了恰恰生气。
    ——恰恰?这么快就叫得这么亲近了?也就是说他们相处得不错?
    “…………”
    爷爷和连恰相处得不错,蓝森自然高兴,可另一个角度也就是说,爷爷的话可信度增加了。
    我惹她生气了吗?他困惑地把这串德文递给爷爷。
    爷爷一脸无辜地说我怎么知道可是恰恰看起来有点介意你不理她呢,你看你不理人家,人家也不理你了咯。
    说完,背包一背,长腿一迈,潇洒地向外走去。
    蓝森没办法说话,还有一店的客人要他照顾,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felix推门出去,然后他就看见那个戴着白色兔耳帽的身影和自己的爷爷一起蹦蹦哒哒地走了。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他本来想夸连恰戴那顶帽子很好看,可是被一打岔,再被一搅和,他居然就忘了。
    他太专注于自己的顾虑了,这次竟然一句话都没和连恰说。
    ——我在顾虑什么呢?
    答案他是知道的,他不愿意那些自己都不愿回想的事情被连恰知道。尽管他相信自己的爷爷不会不经许可就随便说出他的事情,可是……
    ……他之所以会在德国住了一年,就是因为那时候呆不下去了。
    追求之类的也好,不解风情之类的也好,曾经会把事情搞砸、乱七八糟的过去也好……她会觉得介意吗。
    老板低落的神情引起一阵嗡嗡的骚动和八卦,间或夹杂着嘤嘤嘤的奇怪声音,蓝森垂下眼帘,面无表情扫视一圈,整间店又安静了。
    [外面晒,我让爷爷带了你们的点心和水果,不要太迁就他,否则会很累。忘记和你说了,你戴那顶帽子很好看。]
    他斟酌了很久,发了这条消息过去,又等了很久却都没有收到回复。
    以往也有不会迅速回复消息的时候,蓝森那时候都没有放在心上,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和时间。
    可这次却格外在意起来了。
    [你生我的气了吗?]
    [你在生气吗?]
    [你心情不好?]
    ——然而一条也没发出去,都在对话框里删干净了。
    而这时候的连恰,正在拼命迈着步子,好跟上felix的步伐,手机被她塞在背包里,早就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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