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渊重伤发热,陷入了昏迷,待醒来之后,才发觉自己正被清时抱着。清时身子瘦弱,小小的身板还不能将她完全圈入怀中,却是固执地不肯松手。南渊看着他的模样,头一次认识到自己的选择大概是错误的。
    一直以来她将清时带在身旁,只道是自己当初救下了他的性命,他们相互依赖,自然应该结伴而行。
    但后来南渊才想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跟她同行,清时不会受这样多的苦,也不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而真正需要清时的,应该是她才对。她执意将清时留在身边,不过是因为不愿回到一个人流亡的日子罢了。
    南渊其实心中十分明白,却又不敢放清时离开,直到那次受伤过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找了一处可靠的人家,将年幼还不知情的清时交付给了他们。
    从那之后,南渊又恢复了独自一人。
    收留清时的人家是泰城的人,在那接下来的三个月之间,南渊离开泰城,却一直无法走得太远,她踏遍了泰城周围的城镇,心里面总惦记着那道曾经陪伴着自己的身影。她独自行走,看见有意思的东西总是情不自禁的回头去唤清时的名字,被追杀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往身后探出手,想要牵着谁的手,路上总会独自一人开口,说到一半,才想起来那个倾听自己说话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开始有些魂不守舍,心思总是在那远处屹立着的巍峨泰城方向,她对自己说了许多话,下了许多次决心,却依旧在泰城城边徘徊,无法走出去。
    最后她告诉自己,再去看清时一眼,就远远地看着,只要看一眼,看他是不是好好的就够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南渊终于再次来到泰城,找到了原来将清时托付的那处人家。她不敢从正门进去,也不敢弄出动静,只得悄悄地躲在街角墙头去看,然而她没有料到,不过一眼,她便立即看到了清时。
    清时抱着双膝,靠坐在那处人家大门外的台阶上,仰起脸看着每一个从街头来往而过的人,一双眼睛里读不出情绪,甚至显得有些木然。
    他就这般坐着,整整半日也没有挪动过半分,而南渊远远看着,便也看了半日。
    南渊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想要上前,却又不能上前,只得躲在墙后陪他,直到当天傍晚,她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她在转角处遇上了那对收养清时的夫妇。
    他们似是刚自外面回来,见到南渊,很快便将她认了出来。
    “那个孩子,你还是将他带走吧。”那对夫妇这般说着,远远看着那处还守在大门处的孩子,眼中流露出无奈。
    南渊满心不解,担忧着道:“清时他还不懂事,要是他不听话你们可以管教他,拜托不要抛下他……”
    “不是的。”那妇人摇了摇头,将目光自清时的身上收回,只对南渊道,“那个孩子,我们照顾不了。”
    “自你走那天开始,他每天就一直这样守在门口,刮风下雨都不肯离开,也不愿与别人说话,只是守着,就这样守了三个月了。”妇人轻叹一声,无奈笑到,“他是在等你啊。”
    南渊无言的听着这番话,只觉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锥刺,烙得心中生疼。
    她侧过脸,街角之外,那处大门的台阶上,清时还坐在那里,盼着,等着,影子被夕阳的余晖拉长,显得空寂而孤独。
    南渊沉默片刻,终于回头朝那对夫妻歉然一笑:“这三个月,打扰了,谢谢。”
    那妇人摇了摇头,轻声道:“去吧。”
    南渊轻轻颔首,转身踏着夕阳颜色,朝着清时那处走去。
    天色渐晚,街上来往的行人也渐渐少了,清时守了许久,终于黯然的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在晚风里紧了紧单薄的衣衫。
    然而便在此时,落叶声伴随着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清时依旧垂着眼,却看见地面的影子从孤零零的一道,变作了两道。
    清时身子一僵,像是察觉了来人是谁,却又像是不敢相信,他迟疑着不敢抬头,紧咬着下唇,两手紧张的绞着自己的衣角。
    直到南渊走上前来,俯身与清时对视。
    她疼惜的看着眼前的人,纷繁复杂的心绪让声音也显得沙哑:“清时,我来接你了。”
    清时怔怔望着南渊,身子却依旧小心翼翼地蜷缩着,像是怕一动之下等了许久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南渊无奈苦笑,正欲开口调笑两句,然而对面的清时一双眼中却突然滑落两行泪水,他喉中发出一声没有含义的呜咽,然后重重地撞进了南渊的怀里,撞得南渊心口生疼。
    南渊安抚了清时很久,清时原本就是个十分依赖南渊的性子,胆子小又喜欢哭,在路上见了只小虫子都会吓得往南渊的怀里钻。然而从这件事过后,清时却像是突然之间懂事了起来,总是乖乖跟在南渊的身后,两人露宿林间,南渊生火他便拾柴,南渊做什么他都守在旁边帮忙,因为赶路身上被树枝割破了口子也不再哭了,风寒发热也不敢告诉南渊,最后还是清时烧得在南渊眼前晕倒过去,南渊才终于察觉。
    那时候南渊才明白过来,清时是在害怕。
    怕自己连累她,怕她会认为带他在身边是负担,会再一次将他给丢下。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那时候南渊牵着清时的手,承诺道,“将来我绝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在那之后,清时才终于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只是南渊的那番承诺,到底还是没能够实现。
    八百年前,南渊为了自众妖手中救回清时,觉醒了血脉之力化为原身斩杀五百妖众,而四大势力的首脑也终于出手将她擒住,最后她被神木尊者带回了听木山,而清时则被送往了鲛人族。
    南渊不知道清时究竟是如何度过了这漫长的八百年,但能够见到清时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南渊真的很开心。
    虽然他们都已经成长,虽然相貌已经有了改变,但他依旧是南渊所熟悉的清时。
    听完南渊所讲述的故事,云定沉默良久,却是没能够告诉对方。她所看到的不过也是假象,她所在意的那个清时,或许早就变了。
    。
    接下来又是一番赶路,南渊与清时之间的气氛依然不变,云定每天夹在两个人中间,只觉得自己显得毫升多余。而便在这般的相处之中,第三天的傍晚,马车终于驶入了狐族的舟阳城。
    因为在回来之前云定早已经通知过狐族,所以早有人在此等候,迎接南渊等人到来。
    在进入舟阳城之前,云定也有几分犹豫,不知是否应当将清时这个烛明殿殿主也一并带进去,然而如今的形势却已经不容他有别的选择,在清时若无其事的视线压迫下,云定终于无奈的将人带入了狐王的宫殿当中。
    三人才方踏入宫中,便听得那前来迎接他们的使臣道是狐王早已在大殿内等候,要他们进入舟阳城后立即前去。
    南渊一行带来的是有关狐族九原大将军与千山岭的消息,虽然早知道狐族会十分重视,但南渊却仍是没有想到狐王会重视到这般地步,不等丝毫耽误便立即想要清楚其中情况。
    因为狐王的吩咐,三人于是又跟随着那名使臣,很快到了狐王的宫殿当中。
    狐王宫极大,四周殿门高耸,门庭威仪,守备严密,如传说中一般,是整个妖界最为古老华贵的宫殿。
    妖界虽多年来战乱纷繁,四大势力从多年前的明争到后来的暗斗,不论是过了多久,却依然没有谁能够撼动狐族的地位,因为整个狐王宫便是妖界的中心,妖界分裂至今,第一代和最后一代的妖王,依然是来自狐族。
    纵然如今四大势力分占一方,但狐王宫依然是最能够代表整个妖界的地方。
    而就在这大殿的中央,站着整个狐族最为强大的人。
    狐王负手站在宫帷之后,似是已经等待了许久。
    南渊等人随着那名狐王亲信来到此处,看着狐王的背影,不禁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事情。
    南渊曾经见过狐王,便是在梦落崖一战之后,南渊身为四大妖兽当中的赤追,杀了妖界数百人,终于惊动了四族的首脑,于是神木尊者与狐王同时出手压制了她,并最终将她囚禁与听木山之中。
    那个时候南渊浴血而战,早已分不清与自己交手的人是谁,也没能够仔细去分辨那狐王究竟是什么模样。
    当时的匆匆一战,南渊对这位狐王的印象一直十分模糊,直至此时,这位掌管着古老狐族的王者的模样,才终于清晰起来。
    狐王是一名女子,这一点整个妖界的人都知道,身为四大势力掌管者中的唯一一名女子,狐王的手段与实力却丝毫不逊于任何人。甚至狐族在狐王的统领之下,锋芒曾一度遮盖所有其他势力,俨然有统一整个妖界之势。当初千山岭的四族大战,便是以狐族为至强一方。然而后来引发了天灾地劫,九原将军封印千山岭,妖界的四族之战便也不了了之。四大势力折损极大,这场战事也因此停止。
    如今的狐族虽没有了从前的锋芒,却依旧是四大势力当中最为强大的存在。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名女子。
    若没有这些名号与传言加身,狐王看起来不过是一名普通女子,她身着金色华袍,雍容加身,端庄威仪,她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美貌,然而却没有人能够直视这美貌。
    进入殿内,见得狐王,云定连忙下跪行礼。
    然而南渊却没有如他那般下跪,只微微躬身算是施礼。清时伴在南渊身侧,看着这位统领狐族数千年的帝王,也依然未曾有所动作。
    云定在看看得苦笑,不敢多说一句,只低声道:“陛下,云定回来了。”
    狐王目光自云定身上扫过,却未曾停留太久,出乎云定意料的是,她第一件关心的事情不是千山岭的异状,也不是她要云定去调查的烛明殿,而是另一件事。
    “九原呢?”狐王问道。
    云定神情不由微变。
    因为事情复杂,所以在回来的时候,云定在传书中并未将九原大将军的事情全然告知狐王。如今狐王问起,云定实在不愿自己将九原大将军的生死一言道出,只得求助般看向南渊。
    找回九原将军本就是南渊所负责的事情,她听得狐王的询问,也未曾犹豫,当即应道:“陛下,九原大将军,已经过世了。”
    此言一出,大殿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南渊曾经听说过一些关于狐族的传言,相传狐王与九原大将军自小一同长大,九原身为整个狐族的第一人,原本能够将身为女子的狐王取而代之,但他却没有,他直至身死都在为狐族,或者说是狐王而战斗。狐王与九原之间的故事,旁人很难说清,但唯一能够断定的是,九原身死,不论对于狐族还是狐王,都是一件沉重的打击。
    所以说完这话,南渊便陷入了沉默,她抬眸观察着狐王的神色,斟酌着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短暂的沉默之后,狐王垂下眼,低低哂笑了一声。
    “是么,他终于死了。”狐王的声音中隐满了岁月沧桑,她收起笑意,神情与声音也同时冷了下来,“死得真好。”
    听得狐王这话,云定不由一惊,却不知应当如何应答。一旁南渊与清时亦是不解,谁都不知道,为什么狐族大将身死,狐王会是这般反应。
    然而没有给众人去寻思的时间,狐王在说出这话之后,很快便不再过问九原之事,只转而对南渊道:“赤追南渊,好久不见。”
    南渊轻轻颔首,神情却是复杂:“狐王。”
    “过去之事,都已经过去了,这次千山岭之事,还要多亏你出手。”狐王朝南渊一笑,继而又道,“我知你如今已恢复自由之身,但我还有一事想请你相助,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不知你是否愿意答应?”
    南渊微微蹙眉,不解除千山岭之外,还有何事能让狐王亲自相求于她。
    “陛下请说。”南渊垂眸道。
    狐王衣袂轻拂,于座中坐下,回身看向南渊,缓缓道:“不知你可曾听说过,烛明殿?”
    第二十二章
    狐王说完这话, 便止了话头,只平静注视着南渊,像是想观察她的反应。
    云定微微启唇, 像是有话要说, 然而张口之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得苦笑一声, 摇头往一旁清时望去。
    清时紧紧盯着南渊,面上神情莫辨。
    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 南渊终于低声问道:“烛明殿?”
    听她口气, 却是对这个势力一无所知。
    清时轻轻捉住了南渊的手, 依然没有开口说话。那边狐王也不见得有什么反应,很快点头道:“烛明殿是妖界最近五百年来才出现的势力,你常年住在听木山上与世隔绝, 确实当是没听过。”
    南渊若有所思,事实上方才沉默片刻之后,她才记起来自己曾经是听过烛明殿三个字的。那时候银蜂前往千山岭,所为的就是调查烛明殿, 银蜂当初告诉过南渊关于烛明殿的事情,然而当时的南渊心思都在清时与九原将军之上,并未对此太过上心。
    直到方才狐王提起烛明殿三字, 南渊才记起这个势力,只是她没有料到,这个势力已经大到了足以惊动狐王,更是让狐王亲自开口要南渊出手相助的地步。
    “关于烛明殿, 我曾经听师兄说起过。”南渊回应了狐王,只是心中依旧疑惑,当即问道,“不知狐王需要我来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狐王神情肃然,继而又道:“既然你听说过,那你应该也知道,这个烛明殿在妖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而他们对我们四族之人出手,我们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南渊没有立即应答,因为她知道这些对于狐族来说不过都是小打小闹而已,还未到达能够惊动狐王让她放下身段亲自开口要南渊出手相助的地步,这其中必然还有其他隐情。
    南渊所猜测的果然不错,狐王说完这话之后,很快便又道:“狐族自然早已经派出了人手去调查烛明殿的一切,奈何这位烛明殿殿主太过神秘,我们派出过许多人马,却至今为止我们也未能弄清他究竟是男是女,是何种来历。”
    云定在旁边听得狐王的话,直急出了一头的冷汗,只盼着狐王不要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还没能够查出烛明殿什么事情,狐族的机密就该被烛明殿殿主本尊给听光了去了。
    然而狐王自然没办法领会他这一头冷汗的含义,接着又道:“为此我甚至派出了狐族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潜入烛明殿中,想要查出那烛明殿殿主的秘密。”
    南渊听到此处,不由问道:“那位高手可有查到什么?”
    “我也想知道,然而那人还未将烛明殿的事情告知于我。”狐王负手转而往云定看来,沉声道,“云定,你查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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