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取出一套针,一根一根钉入程思齐的身体,手指轻轻转着针头,嗤笑了声:“我自然是你娘,只是生死面前,母子也亦能反目。你傻……怪得了谁?”
    银针钉遍程思齐全身,如刺入骨缝般,疼痛难忍。
    脖颈间的桎梏松开,程思齐摔倒在地。
    他全身的知觉都失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脚躯体都一点一点缩小变化,从头到尾成了一只真正的不足半臂长的小狐狸。
    雪白的狐毛被不断渗出的鲜血一寸寸染红。
    他张了张嘴,只能发出细弱如蚊的哀鸣。
    程夫人弯腰将他提起来,血水滴答落在地上,她随手摸了一把,道:“实话也不瞒你。在你见到那只狐妖之前,我也是想过,忘记当年那件事,忘了你是一头妖怪强迫我生下来的孩子……但你错就错在,背着我去见了他,还拿了他给的东西……”
    将程思齐掐着脖子塞进袖内,程夫人垂着眼笑了笑,神色阴冷而嘲弄:“长生不老啊……对谁不是诱惑呢?尤其是对我们这种……术士。”
    程思齐昏昏沉沉地算着无厌回来的时间,心中生怕那俏和尚也被逮了去,便挣扎着用最后的气力一口咬在了程夫人的手背上。
    “小畜生!”
    程夫人猝不及防一疼,眼睛立起,一巴掌打在程思齐的嘴上,打得小狐狸半张脸血肉模糊。
    血腥味淹没了他的口鼻与视线。
    程思齐咳了几口血,终于抵不住浑身的剧痛,抽搐着昏死了过去。
    程夫人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捡起一件程思齐掉落的衣衫将小狐狸裹得严实了,才复又塞进袖内,半抱半抄着,施施然带上房门,走了。
    下楼的时候遇见软红阁的何妈妈,程夫人悄无声息地收了脸上的冷色,换上了柔弱凄苦的眉眼,何妈妈转眼瞧见了,忐忑又不安地快步过来行礼,试探道:“夫人……可是见过小少爷了?”
    程夫人苦笑一声:“他不愿见我。”
    何妈妈摸不太准程夫人知不知道程思齐受过的责罚和委屈,也不敢多说,悻悻笑了笑:“小少爷脾气倔,夫人别伤心,阁里肯定对小少爷有求必应,绝不会为难小少……”
    “那便多谢何妈妈了。”
    程夫人打断何妈妈喋喋不休的声音,不着痕迹地问道:“齐儿他……怎的住到了头字房里?难不成他看上哪位姑娘了?我也并非是不开明的人……”
    何妈妈脸色一僵,支支吾吾道:“那倒也不是。听说……听说是个和尚,有道行,入世修行的,救了小少爷一命,正保护小少爷呢,咱们就给开了间头字房,住着也舒坦不是……”
    “和尚?”
    程夫人眼珠轻轻一转,又打听了几句,见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便不再与何妈妈纠缠,径自出了软红阁。
    到得门口,一名侍女过来,将她扶上马车,慢慢远去。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街角,无厌披着袈裟的身影出现。
    他一手拎着程少宗主点名要的水晶糯米粥,一手提了从酒楼里带出来的新菜品,似慢实快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软红阁走来。
    新菜品出来,排了挺久的队。
    无厌怕小狐狸等急了又要甩尾巴,便加快了脚步,一具寒暑不侵的身体差点挤出满头大汗。
    午间的青楼里,四处都懒洋洋,没有半分生气。
    何妈妈刚迈上楼梯,便瞧见头上顶着戒疤都能比精心打扮的贵公子俊上几分的和尚脚下生风地走了进来。
    本来这尊大佛落在他们阁里,大家伙都是怕得紧,但何妈妈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些能人异士的厉害,能讨好总是没错。只是这位大师深居简出得很,搭不上话。但如今她却正赶上一个卖好搭讪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心念电转间,何妈妈当下便朝着无厌殷勤笑道:“大师回来了?怎么亲自去买了,喊那几个小子去就行,都腿脚儿伶俐着呢。”
    无厌上楼,披着张温和的皮颔首一笑,一副出家人的温良恭谨。
    何妈妈没看透这温良底下的狂躁,还跟了两步,自来熟道:“这是迎客居的新菜品?大师对程小少爷当真是体贴,怪不得小少爷说什么也不愿意跟亲娘走了……”
    无厌心头一震,脚步顿住,猛然回头:“亲娘?”
    何妈妈掩嘴一笑:“可不是嘛,您就跟程夫人赶了个前后脚,夫人刚走,您就来了。看那样子,程小少爷还不肯原谅夫人呢,但到底是母子,哪儿有隔夜仇?”
    程夫人来过了?
    无厌攥着食盒的手指一紧,心头如擂鼓般,猛烈敲击起来。
    他可不像程少宗主一般被血缘蒙了眼,单从程思齐和别人的口中他就能知道,这位程夫人虽说不见得是个黑心的,但在这一场孕养半人半妖的事里,也绝不会是什么无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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