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听一个奇异的故事,过去千年里,无方从来不懂得权力的妙处,因此也不明白罗刹王,为什么有兴趣到中土当皇帝。
    “妙拂洲被收编时,莲师明明进了罗刹王的身体,以号令众罗刹。很多罗刹女都成了空行母,为什么偏偏罗刹王又入世了呢?”
    他垂着嘴角,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光明的缘故,脸色晦暗憔悴,一字一句道:“妙拂洲收归钨金刹土,是两万年前的事了。当初莲师虽为罗刹王剃度,但显然没能渡化他的全部。现在他半僧半魔,入中土,就是想把那里变成第二个妙拂洲,重新建立他的罗刹王国。”
    无方听完,抿唇不语。从他失踪起,很多事情一直像蒙着一层窗户纸,叫人云里雾里。如今忽然戳破,内情看似不合理,但一桩一件又能够串联起来。她不敢判断他说的是真还是假,犹豫良久道:“果真如此,他抓你还说得通,抓我干什么,我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他闻言一笑,“师父到现在还不知道令主的真身是麒麟吗?‘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他要瞒骗上苍,就得拉令主做幌子,只要有麒麟为他护驾,就算他是个鬼,也会被当成意生身的。黑麒麟桀骜不驯,难以降服,如果没有师父做要挟,你猜令主见到他后会怎么样?会不会一拳打死他?”
    他这一番话,把无方说得愣住了。她想过令主是蛇、是兔子,却从来没想过他会是麒麟。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麒麟呢,君王靠他辅佐,不怕弄得亡国吗?不过现在回忆起来,他以前好像确实说过,说他的族群每次只有一人入世,他的藏臣箭,是用来平衡天下的利器。
    这样想来,错不了了。她捧住了脸,记得他以前的一些小动作,如果把麒麟的本尊代入进去,蹄子挫地,能在她书案前挫出个坑来。张着鳞鬣,咧着大嘴,趴在泥潭边上和稀泥……那傻愣愣的模样,也可以无缝对接。
    她仰起头,深深叹了口气,“我要回去,不能让他受罗刹鬼牵制。”
    明玄抬眼看她,“师父和他……已经修好了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依旧点头,“原本明晚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他噎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会儿才挤出个笑容,“那我应当恭喜师父,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做那些无用功。”他落寞下去,垂着头,心里阵阵泛起酸楚。
    她没有关心他的情绪变化,只是追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令主的真身是麒麟,进梵行刹土,其实也是为了找到他?”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讳言的,他说是,“追捕猫丕是真的,我被封住了修为,流浪到天极城,也是真的。为了引出令主,我自伤其身,促使师父去森罗城求来血蝎……”他难堪地看了她一眼,“我这么做的确自私,但我没有恶意。本来想见到令主,找机会同他好好谈一谈的,谁知黄雀在后,我醒过来时,就已经身在此处了。”
    无方怨怪他,对他心存芥蒂,他步步为营,心机颇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麒麟护主是天意,他来找守卫自己的灵兽,本就无可厚非,为什么要绕那么大的圈子,费那么多的心思?
    “你说的这些,我能信吗?”她寒着脸道,“我把你从鲤鱼江畔救回来,完全是出于慈悲,你却机关算尽,一步一步引我入套,最后落得这样下场。”
    他说对不起,低垂着头,神色惨然,“我有我的打算……是我太贪心了。”
    现在再多责怪也没有用,无方怨愤地调转开了视线,朝远处眺望,“你有没有试过走出这片荒地?”
    他灰心丧气,“我试过,可是没有尽头。我走了一个月,走不出去,只好再回到这里,看看能不能从罗刹城里……”
    他忽然顿住,猛地站了起来。无方听见地动山摇的脚步声从那个洞口传来,黑暗下一团团的阴影倾泻而出,数量之大,足有五六十,是刚才那两只罗刹,发动城里的人手报仇来了。
    “肯定就在附近。”罗刹女吸了吸鼻子,他们这族嗅觉灵敏,可以指引方向。空气里还残存着淡淡的甜香,她舔了舔唇,“两个人,大活人!男的年轻力壮,女的细皮嫩肉。”
    那群恶鬼个个嗷嗷叫,方圆十里内几乎被他们踏成平地。闻得见味道,但找不到人,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最痛苦。他们急迫,口水滴滴答答流满地。遍寻无果后折回来,一把揪起了男刹的胸毛,“人呢,在哪儿?”
    男刹刚被打掉了牙,痛得奄奄一息,对于罗刹女为了吃肉不顾他尊严的做法表示极度不满。他伸手捞了两把,掐住了她的一边胸乳,“人呢,你说呀,败家娘们!”
    罗刹女吃痛抢夺,边抽凉气,边言之凿凿,“我说的都是真的,水狱里的生人不见了,那个女人就是从水狱里逃出来的。”
    这下罗刹们愣住了,“你说人是从水狱里逃出来的?”
    “要不然这里连只兔子都没有,哪里来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独眼讪讪觑众鬼,“大活人啊。”
    结果呢,遭到五六十只罗刹轮番呸了一通,等呸完,罗刹女夫妻已经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
    青面獠牙的领头刹俯身鸟瞰他们,“上次开会,难道你俩又没出席?大王说了,水狱里的人随便怎么跑,都不许捕食。你就是养只鸡,还得插一圈篱笆让它放风戏耍呢,你们是有多馋,几百年没吃过人肉了吗?”
    领头刹的口气酸臭异常,嗖嗖地,劲风似的,把他俩喷成了背头。罗刹女哭丧着脸道:“可我听见的是只要走出水狱就可以吃掉啊,难道我听错了?”转头问男刹,“你听见了吗?”
    男刹捂着嘴,反正不想说话。
    然后众鬼开始就这个问题展开商讨,究竟是谁听错了。毕竟上级的指导精神要全面领会,才能更好地贯彻实施。领头刹让众鬼整齐排成两排,开始一个一个询问。
    他们耗时太长,让贴着岩壁的无方很不耐烦。草地上无处可躲,只有使个障眼法,把身体和岩石融为一体。对面是为了保护她,将她整个罩住的明玄,虽然她心无旁骛,好歹他做了她几天徒弟,在她眼里师徒如父子。可他显然不自在,她稍稍动一下,他的脸就红起来。她觉得纳罕,抬头看他,他啮住自己的唇,把嘴抿成一线,狼狈地别开了脸。
    那厢领头刹的统计终于出了结果,一致认定罗刹女为了吃人不择手段。他冷冷哼了声,“你好大的胆子,连大王的命令都敢篡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鬼,呸!”
    众罗刹又轮番表示了一番鄙薄,浩浩荡荡回城去了。罗刹女抹着脸上的唾沫欲哭无泪,“我是真的听见了……”
    没了牙的男刹,基本已经废了,他恨这娘们儿害他,抡起斧子就朝她砍过去,“叫你吃肉!叫你喝血!”
    罗刹女尖叫着逃进山洞,刚才吵吵嚷嚷的荒野,瞬间又安静下来。无方推了他一下,他这才臊眉耷眼地让开。刚才的当口她想了很多,奇异道:“麒麟是仁宠,如果你能夺回帝位,令主是不是得当你的宠物,就像朏朏一样?”说完世界观都崩塌了,令主那一身腱子肉……设想一下他蹲在地上,等待明玄抚摸的样子,顿时鸡皮疙瘩窜了一身。
    明玄也有点接受不了,他迟迟说:“所谓仁宠不过这么一说,哪有人把麒麟当宠物的。”
    “那是要当坐骑吗?我见过退役麒麟当了神仙坐骑的……”他和光持上师渊源太深,真要拿他当坐骑,那怎么办?她心里难过起来,白准怎么能让人骑呢,想起他在别人身下的样子,她的心都要碎了。
    天狼粲然一闪,斗转星移。世界这头正伤感莫名,世界那头三个身影并排蹲在丽水边上,看姿势相当落寞。
    璃宽茶钻进了牛角尖,“我就是这么一说,任何事不是都得往最坏处想吗。万一提了非分的要求,到底怎么办?”
    令主火冒三丈,“他妈的谁敢骑我,我弄死他!你别再恶心本大王了,这世上能骑本大王的,只有我的无方。”
    大管家隔着璃宽茶看了他一眼,忧伤地叹息,不怨璃宽乌鸦嘴,谁让同样属于四灵,人家龙啊、凤啊、龟啊,一般都没人骑,只有麒麟,太吃亏了。当初他们见到令主的真容,差点被他的美貌迷晕,后来得知了他的真身,就开始为他提心吊胆。
    “我算知道为什么主上这么喜欢捏泥人了。”大管家和璃宽茶聊天的时候说。
    璃宽问:“为啥?”
    “麒麟送子你听说过吗?主上不容易,待业期间都没有放下业务,这份事业心值得我们学习。”
    于是两个人唏嘘不已,难怪他们令主这辈子干不成一件真正的坏事。想当年他们曾经猜测过,觉得他可能是狼妖,也可能是熊精、雕精,反正真身很犀利。结果他竟是瑞兽、仁宠……现在他们抵达长安了,发现真实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生性纯良的令主,这次恐怕真的遇上大/麻烦了。
    ☆、第 57 章
    璃宽茶捡了根枯枝探进水里, 很无聊地划拉了两下, “不是说水边多丽人吗,怎么来了半天, 一个姑娘都没看见?”
    大管家也觉得很失望,其实他非要跟着来长安,有他自己的小算盘。树挪死人挪活, 令主要离开魇都了, 说明短期内是盼不到他捏女偶了。毫无希望地再活两百年,对于大管家来说是个煎熬,与其死等, 不如来长安看看。长安的美人名气很大,远在梵行刹土的妖鬼们都知道。他还记得四十年前一次上中阴镜海采摘小偶,曾经见到过一个女鬼,穿着精美的袒领襦裙, 胸前两团明月,看上去尤为壮观。当然,姑娘的脸也是美丽的, 眉尖轻蹙,拢着淡淡的哀伤。低头看了水面半晌, 蹲下大哭一场,然后才施施然往北去了。那时他就想, 以后照着这个模样娶个媳妇就够了。在魇都时,要定住心神不受女妖蛊惑,因为他是魇都高层为数不多的正直担当, 不能坏了人设。现在离开魇都了,有两百年时间,他可以随便挥霍他的魅力和精力,想一想,简直如在云端。
    可惜来了,看到的景象有点令他失望。美人呢?如此良辰美景,不是应该有一大拨来水边放灯求姻缘吗,难道书上都是骗人的?他和璃宽茶紧紧攀住令主的胳膊,让他带着起飞又降落,令主速度太快,璃宽的眼睛都吹得睁不开了,他却一直顽强地张着。谁也不知道,一个七百年的光棍为了寻找爱情,能够迸发多么坚定的意志力。众里寻她,他是个讲究缘分的人,如果有幸找到适合他的姑娘,他就打算置一点田产,养一群牛羊,快快乐乐在人间过完这百八十年,圆了自己的梦想。
    结果现实和理想出现了偏差,他对着空空的长河愣了半天神。一气之下开始脱衣服解裤子,打算跳进水里,痛痛快快洗个澡。
    令主的眼睛在星空下,凝结着智慧的深邃。他沉默半晌,幽幽道:“临近中土的时候,本大王就察觉到不祥了。这个国表面花团锦簇,私底下充满了慌张……”
    璃宽茶并没有察觉到什么,问:“主上是怎么看出来的?”说完眼梢就瞥见一个老头,老头手里拎着铜锣,和他眈眈对望。忽然两手一扬,铜锣哐地一声落在地上,撒腿就跑,边跑边叫“有鬼啊、救命啊”,扭曲的声线,像水一样荡漾开去。
    “你看。”令主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他见过鬼吗?世上有我这么完美的鬼吗?一定是有可怕的经历或者传闻在前,对他的心理造成了影响,所以把半夜见到的都当作鬼。”
    璃宽似懂非懂,“主上抵达长安后没有立刻入朝,难道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您打算先降妖除魔吗?”
    令主瞥了正洗头的大管家一眼,“麒麟的眼睛,能识明君,能判社稷,这种本事可是独一无二的。意生身临世,应当处处祥瑞,可是我看不见一道瑞霭,反而满城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黑霾,这就不大寻常了。”
    水里的大管家把头发撩了起来,“主上觉得新君有诈?”
    “那魇后在他手里岂不是很危险?”
    说起未婚妻,令主心如刀绞。他已经两天没有见到她了,开了天眼都找不到,可知被隐藏得极深。这个新君当然有诈,原本他料想明玄也许就是她那个失踪的徒弟,可到了这里,他又推翻了这个设想。王座上的人,恐怕既不是意生身,也不是真正的明玄。他能看见四周隐约蒸腾的鬼气,这么大的城池,晚上没有一个人出门走动,就算有宵禁,新帝登基可是普天同庆的喜事,这期间应该百无禁忌才对,怎么会一派死寂,比酆都还不如?
    令主把两手挑在膝头,垂着脑袋,万分失意,“只要我一刻不以真身对外公布辅佐新帝,我的娘子她一刻就是安全的。所以我得绷住,静观其变。”
    璃宽茶一知半解,“暂时不去见新君吗?”
    令主白了他一眼,“诸葛亮懂得让刘备三顾茅庐自抬身价,难道我不会吗?”
    璃宽作为一只妖,对人类的历史知识完全不了解。所以为什么令主是麒麟,他只能投胎做蜥蜴,个人的文化素养还是起决定性作用的。
    夜间的凉风习习吹来,不知道现在人间是什么节令。大管家还在水里洗澡,璃宽闷头拨弄石子,嗫嚅道:“我就是有点担心魇后,毕竟她只有一千年修为,对妖来说一千年根本不算什么,不知道她有没有自保的能力。”
    这番话勾起了令主无边的伤怀,他自己安慰自己,“没关系,一千年修为够用了,再说她有金钢圈,人又机灵……”说是这么说,一颗心却快要揉碎了。
    越想越难过,他把头埋进了双膝间,开始絮絮念叨,“我这一辈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我都可怜我自己。就因为我长得黑,被他们从明王山赶出来,黑是我自己愿意的吗?我知道大红大绿好看,我也喜欢大红大绿,可是我长不出来,有什么办法。我孤身一人到梵行刹土闯荡,建功立业,造了那么大一座魇都,我自己当大王,白手起家的艰辛,谁能体会?母麒麟,没有一个有眼光,谁都看不上我,一万年来最赏识我的只有藏臣……”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没关系,母麒麟看不上我,我自己找对象。好不容易金刚给我保了媒,谁知道媒人涅槃了,对象她就跟人跑了。我……”他啪啪拍打胸口,仰天长嚎,“我太惨了,我的血泪史,可以编成一本苦情书,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婚期都定下了,她又被人抓走了。老天啊,你让我降生到这世上,就是专门用来折磨的吗?我的一生多么坎坷,多么委屈,必须要哭诉一下。我就是想问问,这霉运我都走了一万年了,差不多也该走完了吧?再这么下去,我可能要成为史上第一只疯掉的麒麟,到时候打上须弥山,拔掉须弥根,都是你逼我的,不能怪我!”
    他的满腹牢骚藏在肚子里凝结成了化石,吐出来掷地有声。水里的大管家也没心思洗澡了,胡乱擦了两把穿上衣服,蹲在令主面前安慰他,“主上,黑不是您的错,前魇后逃婚也不能怪您。我们知道您无辜,罪一定有受完的时候,总有一天您会过上幸福的日子的。”
    可是总有一天是哪天?令主泪眼婆娑看着大管家,“照柿,你说我还有命活到那一天吗?”
    大管家的回答毋庸置疑,“您没有想过,为什么麒麟两千岁寿终,您却活到一万岁吗?有得有失,说不定就是因为您黑,所以才特别长寿。同理,魇后失踪,也是老天爷为了给您一个表现的机会,故意设的局。在魇后最无助的时候,您英雄救美如天神降临,哪个女人能受得了?到时候一定哭着喊着求您对她为所欲为,您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吗?”
    这时令主忍住了泪,想想很有道理,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振作起来的令主施展神通,在丽水边上幻化出了一组豪华精美的亭台楼阁。人家三顾茅庐,那是因为诸葛亮穷。他呢,虽然没钱,但他有法力,法力到了人间比钱还好用。于是他结合了中土人的审美,把居所打造得很上档次。谈判嘛,得显示出点气势来,穷得叮当乱响,现在这世道行不通了。就是要金光闪闪,不落人后,这样假皇帝来了才不敢轻视他。万一是真皇帝,更要让他知道厉害,别想拿他当宠物,不封个国师他可不干。
    谈判桌上,态度很重要,虽然未婚妻在对方手上,但他绝不能慌。不能表现得抓心挠肝,必须摆出女人可有可无的姿态,才好和对方谈条件。
    等了两天,那皇帝终于坐不住了,晌午时分,令主用花草变幻出来的家丁上楼报信,“回禀主上,大门之外来了个面白无须穿黄衣裳的人求见。”
    令主和左膀右臂交换了下眼色,砰地一变,他们俩摇身变成了妖娆的姑娘,一左一右坐在松鹤屏风前。令主清清嗓子,“回禀什么,直接带上来就是了。”
    家丁一溜小跑出去带人了,令主负手走到雕花栏杆前,这楼建得很高,长安的街景能尽收眼底。里坊间又传来哭声了,这两天城里死了不少人啊,等见过了这位皇帝,他就该出去镇煞了。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一级一级登上来,走得不急不慢。他捻着酒杯回过身来,看见那张脸,一丝笑意爬上了脸庞。
    来人也打量他,他戴紫金冠,穿竹纹白袍,金丝缘边的圆领上,中单整齐地交扣着,衬出朗朗如日月的风骨。他的脸,不是人间男人能达到的长相,每一片眼波,每一道肌理,处处精致刻骨。皇帝慢慢仰起了唇角,果然麒麟瑞兽,非凡物可比拟也。
    璃宽茶和大管家在一边旁观,对这位人皇的根底很好奇。当看见他的面貌时,悄然对望了一眼。先前猜得没错,明玄的确就是叶振衣。可是五官虽像,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魄却一点都不像。他是空顶了张脸,里子耐人寻味得很。照他们的修为,看不穿他的真身,但令主的眼睛里金芒微漾,想必已经有答案了。
    “我登门拜访,令主怎么不来迎我?人间可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皇帝老神在在,一面说,一面调转视线扫了屏风前的美人一眼,“蜥蜴和傀儡?令主的喜好还真奇特。”
    璃宽茶和大管家对立刻被戳穿感到很气愤,看破不说破的道理,他不也不懂吗?不过这究竟是个什么鬼,修为应当不在令主之下。他们茫然看向令主,令主一向睚眦必报,想来也会呲哒他两下。
    令主当然不负众望,“一缕残魂还能凝结起来,你够可以的。好好找个地方养魂不行吗,跑到人间干什么来了?”
    皇帝脸上表情瞬间就难看了,“麒麟不愧是麒麟,慧眼如炬啊。既然如此,那就开门见山吧。我今天来,就是相请令主出山,辅佐我开创盛世。”
    令主哂笑一声道:“我只辅佐明君,你是个什么东西!披头散发,青面獠牙,长得这么难看,有资格驱使我吗?”
    所以是不能愉快地谈判了吗?罗刹王原来的设想里,根本没有这样的套路。他知道黑麒麟的战斗力冠盖天下,但自己手上有王牌,不怕他不屈服。谁知这东西这么难搞,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寒着脸,沉声告诉他,“令主别忘了,只有本君知道尊夫人的下落。令主和魇后不是夫妻情深吗,怎么,大义当前,夫妻感情沦为粪土了?”
    令主心头大大地波动起来,他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不去掐死这只罗刹。绑人所爱进行要挟,是最可耻的手段,现在的妖都不屑用了,这只和时代脱节的怪物居然沾沾自喜,真是不要脸到家。
    “有一种爱,叫迫于无奈,你没听说过吗?”令主无可奈何地告诉他,“最近我常在思考,强扭的瓜究竟甜不甜,答案是……还可以。所以我要娶的那位,在第一次逃婚无果又落进我手心里之后,不得不第二次嫁给我。我看得出来她不怎么高兴,她丢了之后,我也用这段时间进行了反思,有没有必要为了救一个不爱我的人,和一只罗刹同流合污。当然了,救还是要礼貌性救一下的,所以我来了,来后没有去见你,先欣赏了一下长安风光。长安真是人杰地灵啊,只不过鬼气森森,到处都很臭。”
    罗刹王不太理解他的意思,“礼貌性地救一下?看来是不打算当回事了?”他哼笑,“既然如此,留着似乎也没什么用了,那我吃了她,令主不会介意吧?”
    令主扬眉一瞥,“快和我成亲的女人,你却打算吃了她?我来中土,四方皆知,如果多时不见昭告天下,上头可是会发现的。得罪我,你这意生身的名可顶不成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这黑麒麟果真如传闻中的一样难缠。罗刹王很气恼,但权衡利弊,只得忍耐,平了平心绪道:“大家都是爽快人,究竟救不救,别再绕弯子了。”
    令主挠了挠额角,“想救,但又怕别人说我□□熏心,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幻化出人形的罗刹王,这时候也忍不住想暴走了,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他咬着槽牙一笑,“看来我与令主是谈不下去了。”
    “别啊,可以再商量一下。”他叫住了欲转身的罗刹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你听过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句话吗?”
    罗刹王铁青着脸看他,不情不愿拱手,“愿闻其详。”
    令主笑了笑,“如果为女人放弃大义,确实说不过去。但要是为兄弟,那就不一样了。你看这两位,一直伴我左右,对我来说和亲兄弟一样。要不然拿他们交换我的女人吧,一个换两个,你还赚到了,你看怎么样?”
    边上的璃宽茶和大管家都快哭了,心里惨叫起来,虽然兄弟这称呼让他们受宠若惊,但拿他们换魇后是什么意思?好伤心啊,追随了千年的老板居然这么不仗义,为了救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女人,拿他们堵枪眼,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事先都没有和他们商量一下,万一这个大头鬼答应了,那他们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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