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睡了,宫女哄着呢。”
    皇帝颔首,这才道:“你也听出来了?依我看,她是相中了陆开林,只是,自己还没意识到。”
    “那可不行。”皇后立时神色一变,“明早就让她回宫,日后少见那种人。”
    皇帝听了直蹙眉,怎么想都不对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那种人’?开林是哪种人?你倒是与我说说。”
    “舞刀弄枪的人,柔嘉怎么能接触?”皇后虽然心头焦虑,还是尽量语声柔和地道,“她受我影响太深,对自幼习武之人有偏见,日后……”
    “我怎么没听出偏见来?”皇帝睨着她,“柔嘉只是你一个人的女儿?朕只是个摆设?”
    这就是来脾气了,不然的话,他私底下跟她说话,从不以朕自称。“臣妾失言,请皇上勿怪。”皇后屈膝深施一礼,“臣妾只是担心柔嘉言行不当,开罪了皇上倚重的臣子。”
    “少扯那些有的没的。”皇帝语气有些恶劣了,“只要柔嘉喜欢,不要说那是朕爱重的臣子,即便是个无名小卒,朕也会另眼相待!”
    “……”皇后气恼得咬了咬唇,忍着没呛声反驳。这个人就是这样,心绪不佳的时候,一句话不合心意,就给人一通排揎。
    皇帝瞧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软了,轻轻叹息一声,“先说说你的心思吧。你想让柔嘉嫁给什么人?”
    皇后轻声答道:“去年冬日,臣妾给江南去信,让柔嘉的表哥今年开春儿来京城一趟。”
    皇帝黑了脸,亲上加亲的姻缘就那么好?因为对两个孩子都是知根知底,就要把他们凑成一对儿?“你娘家那些人,除了骂人说酸话有一套,还会什么?那种人,真配得起我的女儿?”
    皇后暴躁起来,站直身形,望着皇帝冷笑,“真是不凑巧,臣妾正是出自那个只会骂人、说酸话的门第。那样让皇上不齿的门第,正是臣妾的母族。”
    “……”皇帝也意识到了失言,他是把自己和她一并数落进去了,“我也不是贬低的意思,只是要劝你一句,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你又何必武断?”
    “那是皇上以为的更好的选择。”皇后冷眼瞧着他,“臣妾没什么出息,柔嘉也精明不到哪儿去,往后的驸马,越文弱越没主心骨越好。”
    皇帝的火气刚压下去,听了她的话,又蹭一下蹿到了头顶,“这叫什么混账话!朕的掌上明珠,为何要嫁窝囊废!?”
    第100章 更新(万更)
    100
    皇后挑眉,妩媚的容颜现出凌厉之色, “文弱些就是窝囊废?程阁老就是文弱书生!有主心骨做什么?要柔嘉成亲之后看别人的脸色么?”
    皇帝险些被她气得发笑, “你对柔嘉婚事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在跟我胡搅蛮缠。没有主心骨意味着什么?多半会变成墙头草, 柔嘉若是真嫁了那样的人, 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
    “那种日子累不累?而且她会不会被人诟病跋扈骄矜?谁想挖苦她,甚至挖苦你我教女无方,还会先看看她夫君是个什么德行不成?
    “公主与驸马也是一样, 要秉承男主外女主内的俗例。
    “你像是在给她谋取顺心的日子, 其实是在害她。”
    皇后气势弱了一些, “可是,你给安平选的夏既明就是性情敦厚、谨小慎微, 安平嫁过去之后,夏既明一辈子都会供着她、哄着她。”
    皇帝长长地叹息一声, 有些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安平那是什么情形?德妃、端王不出那些让我反胃的事儿,我会让她远嫁?况且, 夏既明在京城的谨慎、敦厚,那叫识时务。他是江浙总督的儿子, 怎么可能没城府?”
    “反正……”皇后低下头, 嗫嚅道, “我不想柔嘉嫁给文武双全的太出彩的人。”
    她跟自己叫板的时候,皇帝理直气壮,她一旦真的示弱了, 皇帝就会心生怜惜。他招一招手,“过来。告诉我,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皇后顺从地走到他跟前,低声道:“陆开林是你特别倚重的人,放到官场,那叫树大招风。不说别的,唐意航和薇珑的例子就摆在那儿。小夫妻两个成亲前后,你自己说,出过多少次岔子了?哪一次都是别人要把他们引入是非之中,哪一次出了事,怕都是大风大浪。”
    “你说这个……”皇帝思忖片刻才道,“唐意航是真的树大招风,但那又怎样?他有城府又有担当,薇珑有他护着,绝对出不了事。况且,那个一天到晚生事的,不是已经关起来了么?”
    “那今日呢?今日的事情你怎么说?万一刺客得手,薇珑此时已经粉身碎骨了!”皇后说起这些,脸色都有些发白了,“柔嘉没心没肺,胆子也大的出奇,能认为这种见闻、经历是开了眼界,可我不能这样乐观。我害怕女儿日后也会遇到这种事,更怕那陆开林不是唐修衡,不能保障女儿毫发无伤。
    “唐意航与薇珑的日子不安生,是因前者太早功成名就——甚至不用增加别的理由,有些小人就会妒恨他一辈子。而陆开林那种人呢?相较于唐意航,明里暗里多少人都更怕他也更恨他——不做亏心事、生平无软肋的官员有多少?做贼心虚的官员又有多少?想把陆开林除掉的人又有多少?”
    她深深地凝视着皇帝,“你信任的人,品行自然是万里挑一,可你想过没有?这份儿信任也会给他带来祸患。”
    帝王的宠信,从来就是双刃剑:总会有人怀疑,被宠信的人正在经历史书中很常见的捧杀,总想寻找机会试探帝王的心迹;总会有人妒忌:我能力不比你差,资历不比你浅,你凭什么比我早了很多年得到我终其一生都不可得的功名利禄。
    “我不要柔嘉过薇珑那样的日子,太辛苦了。”皇后语气透着疲惫,“你去问问平南王,问他每次听到女儿险些遭人毒手时是什么滋味。”
    “……”她作为母亲,于情于理,这些顾忌都说得过去。但是,这些年携手走来,他太了解她,因而委婉地道,“柔嘉的婚事就让你这般的瞻前顾后、提心吊胆,等到小五长大之后,你岂不是要操碎一颗心?”
    “那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就好。想撮合柔嘉和她的表哥,私心里也是想让娘家的人离我近一些。”她笑容有些凄楚,“这一两年,皇室太乱了,乱得我害怕。”
    “你这个人啊……”皇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就是这样的,什么事情都要被他问急了,才会说出真正的心思。
    林林总总给他摆了这么多事,固然是吐露心声,却也是趁机试探。
    他握住了她的手,眼神温柔地凝望她,“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相信,我会尽我所能,保你们母子三个余生平顺?”
    语声落地,皇后泪盈于睫,“我没有不相信。我只是觉得,除了小五,随便你哪个儿子站出来,都能轻而易举地把我与柔嘉除掉——皇上,我怕他们,怕到了骨子里。如果柔嘉嫁的人树大招风,引得他们忌惮……”她摇着头,“万一有什么不好的结果,我受不住,会疯掉。”
    深宫里的日子,膝下没有儿子之前,是皇帝护着她、柔嘉陪着她走过来的。她感激皇帝,不敢对他交付全部情意,能抓在手里的,唯有柔嘉给她带来的生之愉悦。
    “知道了,知道了。”皇帝站起身来,轻轻地抚着她的肩背,安抚无辜的小动物似的,语气更为柔和,“可凡事都有两面,你怎么不反过来想一想?我们已经有了小五,不管怎样,那三个混账东西都会打你们母子三个的主意,或是拉拢,或是起歹心。
    “这是命,谁都不可改变。
    “等到我们老了,精力不济的时候,就到了柔嘉帮衬幼弟的时候。你让柔嘉嫁一个没本事没手段的人,她怎么帮?去求薇珑、唐意航么?也行,但是你娘家那种门第,会同意么?
    “他们不会。
    “他们那个脑子,永远都是遇到事情做缩头乌龟且不允许别人帮衬——他们要维持书香门第的矜持、清贵,而风调雨顺的时候,只会写闲诗诟病我诟病忠臣良将——那股子顽固、迂腐、自相矛盾,能把人活活气死。他们要是有一点儿堪用的地方,我早就把他们调到京城了,哪至于让你与娘家的人相隔千里?”
    皇后抬眼凝视着他,嘴角翕翕,半晌说不出话。
    皇帝继续跟她讲述自己的心思,“柔嘉的婚事,我是想顺其自然,再平庸,只要她看中就行;再出色,只要两个人情投意合,我也会当即成全。她若是无缘得遇有缘人,需得我赐婚,我还是打心底要给她选个方方面面都很出色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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