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布置比一般人家富贵许多,刺了绣的屏风,放满各种瓷瓶玉器的多宝架,屋角窗边端立的半人高花瓶,镶边涂漆的各色家具,都与林家的简洁大不相同。
    青柳在屋内转了一圈,也不敢伸手去摸,唯恐摸坏了。
    热水已经送来了,每个人的行李也都送到房内。
    青柳洗了脸,换过一身衣服,将发髻打散,重新梳了一个,想了想,又将妆盒拿出来,给自己涂了层薄粉,又在唇上点了些胭脂,发髻上戴两根簪子,最后拿出过门第二日,薛氏给她的翡翠镯子,郑重地戴上。
    她正对着镜子左看又看,心里想着这样的打扮,不知会不会太张扬,或者太失礼,就听房门吱呀一声,林湛的声音传来,“媳妇儿,你在里边吗?”
    青柳听到他的声音,心里突然就踏实许多,忙道:“我在里头。”
    林湛绕过屏风转进来,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打扮,奇道:“媳妇儿,你在做什么?”
    青柳站起来,微微张开手让他看清,道:“怎么样?我这样打扮合不合适?”
    林湛认真看了两眼,青柳这阵子肌肤已经养白了,面上涂了胭脂,更显得血气十足,眼下穿一身鹅黄色的薄衫,在林湛看来,就跟一朵娇嫩嫩的花儿一样。
    他点了点头,走上前一把揽住青柳的腰,道:“很好看。”
    青柳脸上泛着粉色。
    林湛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又道:“你怎么不把前面的头发梳起来?”
    青柳道:“你是说刘海?我额头上有疤呢。”
    林湛撩开她的额发看了看,“已经看不出来了,你自己看看。”
    “我刚才还看见了呢。”青柳道,虽是如此,她还是拿起镜子又仔细瞧了瞧。
    之前林湛师门给他寄了药,她每日早晚抹两次,那药效果确实好,那道疤最近越来越淡了。
    现在她脸上涂了粉后,若让别人来瞧,一下子还真看不出来。只是她自己已经看习惯了,知道那道疤就在那里,所以不管怎么掩饰,总觉得还是很明显。
    林湛道:“媳妇儿,把脸露出来吧,那样更漂亮。”
    青柳羞道:“这话可别在外面说,让人笑死了。你看府里的姑娘们,那才叫做漂亮。”
    她破相前,虽黑了些,可农家女孩都长得黑,她的样貌在村里也算是排得上的。只是今日进了薛府,见随便一个小丫鬟,都是花儿一样的容貌,才知自己从前,到底有多么无知。
    林湛却认真道:“她们比不过你。”
    青柳看了他一眼,自然不信他的话,却也没反驳,只道:“真的要梳上去?”
    她也觉得将刘海梳起来更大气些,只是自己没什么底气。
    林湛点了点头。
    青柳想了想,便又将头发解开,将满头青丝都挽起来,重新选了珠钗戴上。然后对着镜子照了照。
    许久不见自己没有刘海的脸,还有点不太习惯,她刻意不去注意疤痕的位置,看了两次后,发现那道疤确实不怎么显眼了,除非有人一直盯着她瞧,不然看不出来。
    不过想来薛府中不会有那样无礼的人,除了她身后这个,那肆无忌惮的眼神,简直要看得人身上着起火来。
    青柳已有些习以为常了,只回头微微苦恼道:“一会儿到了外面,你可不能这么盯着我看。”
    林湛道:“为什么?”
    青柳道:“会让人笑的。”
    林湛摇摇脑袋,“我不怕。”
    青柳微恼地轻瞪他一眼,“可是我怕。”又不是谁的脸皮都跟他似的那么厚。
    林湛见媳妇儿恼了,立刻唔了一声,点点头。
    青柳收拾起妆匣,想到刚才见到的少年,道:“我方才遇见表弟,发现他和你从前长得好像。”
    林湛挑了挑眉,“小鱼?”
    青柳点点头,“是他,和你画上有五六分相似呢。”
    林湛不知为何,突然有点不高兴,道:“他长得像外祖父。”
    青柳扭头仔细打量他的五官,道:“你的眉眼像爹,嘴巴和鼻子大概也像外祖父。”
    林湛道:“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青柳微微一愣,哭笑不得,“这怎么比?”
    那薛瑜,一看就是个清澈俊俏的少年郎,而林湛则是正直盛年的俊朗男子,两个各有千秋,哪能说出个高下。
    于青柳私心来说,她自然觉得林湛更好,只是这话怎么好说。
    林湛便更不高兴了,一言不发走开,衣服鞋子也不脱,直接就躺在床上,面朝内侧。
    ☆、狗脾气
    青柳一愣, 跟着走过去,轻轻摇了摇他,“怎么躺下了?起来洗把脸吧, 一会儿要去外祖母屋里吃饭呢。”
    林湛动了动肩膀,甩开她的手。
    青柳更加奇怪, 瞧他这模样,是……生气了?
    为什么?
    刚才两人也没讲什么呀,只说了薛瑜,就因为她没夸他好看,他就不高兴了?
    青柳简直哭笑不得。小孩子都没有这样说变脸就变脸的时候呢, 他连瑞儿都不如。
    只是她好歹知道这话不能说出来,不然指不定这人怎么闹脾气,又是在外祖家做客,到时候笑话都让人看光了。
    她又轻轻推了推林湛,柔声道:“怎么就不高兴了?快起来吧。”
    林湛猛地翻过身来看他, 固执道:“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好看?”
    青柳忙道:“怎么会?”
    林湛哼了一声,“他还比我年轻,又跟我有几分相似,不是比我好多了?”
    青柳道:“这与年纪又有什么关系?”
    林湛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青柳见他不依不饶,没办法, 只得轻声道:“和他比,我自然跟你比较亲近,也觉得你比他好,可是咱们在这里做客, 怎么好随便议论主人家?”
    林湛只听了你比他好这几个字,后面的话就听不见了,一下子从床上跃起来,道:“媳妇儿,你说真的?”
    青柳嗔怪地看他一眼,生气的时候就你啊你的,高兴了又喊她媳妇儿了,简直跟狗脾气一样,还非得事事让人顺着他,一不顺心就要闹,哪有一点大人的样子。
    她见林湛还穿着鞋,忙道:“赶紧下来吧,把床踩脏了晚上怎么睡觉。”
    说着就要拿起被子抖一抖。
    林湛跳下床,一把搂住她,“媳妇儿,你再说一遍,我好不好?”
    青柳无奈道:“好好好,你最好了。”
    林湛吧唧一口亲在她脸上,高兴道:“媳妇儿,你真乖。”
    青柳心里古怪得很,还不知谁像个孩子一样呢,竟还说她乖。
    两人又在房内说了会儿话,就有下人来请,晚饭已经摆开了。
    青柳便和林湛以及林鸿一家,跟着两个丫鬟往老太太屋里去。
    薛老太太屋内摆了两桌菜肴,中间用一个轻纱屏风隔开,男女各坐一桌。
    女客这一桌上,上首坐着薛老太太,她左右两边是女儿薛氏和儿媳钱氏,薛氏下首依次坐着青柳、锦娘和瑞哥儿,钱氏边上则坐了府中三位小姐,都是庶出,一旁两位姨娘站着伺候。
    太太钱氏过门三四年,膝下并无所出,便把一个陪嫁的丫鬟给薛老爷做了姨娘。
    第二年,兰姨娘便生下一位小姐。
    之后三四年,府中再无孩子出生,钱氏又给薛老爷纳了一位良家姨娘,孙姨娘过门第二年,也生了位小姐,之后再无动静。
    钱氏只当自己命苦,不能生育,感念薛老太太和薛老爷敬重她,平时事事以她为重,就算两位姨娘生了孩子,从也不让她们越过她半分。
    正因如此,她心中越发愧疚,见薛老爷年过三十,连个传递香火的男丁都没有,便又动了给他纳妾的心思。
    薛老爷却不同意了,连着一位太太两位姨娘都不能给他生下儿子,说不得就是他命中注定无子,既如此,无需再强求。
    此后十年,兰姨娘和孙姨娘又各自生了一位小姐。
    钱氏已经死了心,每日念经拜佛,把几个庶出的女儿当作亲生的,连她们的亲事也都亲自操劳张罗。
    许是菩萨怜她苦心,在她四十岁那年,竟怀上胎了,十个月后生下府中唯一一位少爷,便是薛瑜。
    府中的四位小姐,兰姨娘所出的排行一和三,二小姐和四小姐为孙姨娘所出。
    年长的两位小姐已经出嫁,只是二小姐与丈夫感情不好,在夫家受了欺负,钱氏便做主让她和离,这一两年都在娘家住着。
    年幼的两位也定了亲,婚事就在今年年内。
    眼下桌上坐着的,就是二、三、四三位小姐。
    饭桌上小辈们都有些拘谨,原本无人说话,只是瑞哥儿年纪小,时不时问问这个,问问那个。
    薛老太太看他一派天真,越看越爱,索性逗着他玩儿,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钱氏看了看薛老太太,见她心情不错,便柔声道:“老太太,今日一家团圆,不如让两位妹妹也坐下来与大家一起用膳吧。”
    薛老太沉吟一声,看了那两个低眉顺眼的姨娘一眼,道:“罢,你们也坐下,一起高兴高兴。”
    两个姨娘忙道:“谢谢老太太、谢谢太太。”这才在四小姐边上的位置坐下。
    兰姨娘面上满是感激,孙姨娘低着头,眼中有些不甘。
    青柳借着夹菜的功夫,小心地往桌对面看了一眼。
    二小姐和四小姐长得像孙姨娘,都十分的明艳端丽,三小姐则如兰姨娘一般,看着便是个温婉和善的性子。
    两位姨娘比钱氏年轻些,特别是孙姨娘,看面相比钱氏小了十几岁。
    青柳又偷偷看钱氏,听娘说,舅母已经五十来岁了,可大概是她心态豁达,性情柔善,看着并不显老态,嘴角又时常含笑,让人一见就觉得亲近。
    虽孙姨娘相貌最美,可青柳心中却觉得钱氏更令人喜欢。
    她不时偷眼去看,一时不查,夹了口鱼皮进嘴里,突然就觉得有些恶心,忙用手掩住口鼻,悄悄吐在碟子里。
    薛氏见到,便问:“怎么了?咬到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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