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纱姐姐……小的……小的自己来的。”
    这老实孩子挺纯情的啊!看他那脸红脖子粗的,姜采青心里不由啧了一声。想想茜纱平日都在前院伺候,跟家中护院倒是常有机会接触,便懒得再问他了,直接让翠绮去把茜纱叫来。
    茜纱低着头走进来,目不斜视,直直走过来跪下,于是便恰好跟二壮并排跪在了一处。姜采青之前虽说认得这茜纱,却因为在前院伺候,没怎么接触过。这女子今日穿了件半长的淡青夹袄,葱绿裤子,她本就生得秀气耐看,这样十分家常的打扮,便有一种宜家宜室的味儿。
    一想到这女子身为一个通房丫鬟,因在书房伺候,竟能自己认得不少字,必然是个心思伶俐通透的女子了。
    如今打眼瞧着,虽说二壮黑壮憨厚了些,这两人放在一起相互衬托,看着倒不突兀,便指着二壮问道:“茜纱,这护院二壮今日来求娶你的,这事情你可知道么?”
    茜纱依旧端端正正地低头跪着,那耳根却悄悄红了,忸怩地小声答道:“奴婢……知道的。”
    这么说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了?姜采青不禁抿嘴一笑,这事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不过——
    通房到底怎么算?
    姜采青再一次纠结起来,通房丫鬟的“遣散费”该按什么标准?当日跟众位姨娘们说散妾之事,竟没把通房考虑进去,结果呢,现在人家主动找来,为难了吧?
    她不是舍不得那十亩地,而是这古代最讲究身份等级,通房和姨娘,似乎该有个区别,没有区别怕是有人不满了。可这区别到底怎么把握,她毕竟没有经验的,话说谁有这经验啊!
    现代思想使然,在姜采青心目中,通房和姨娘没什么两样,都是“boss的女人”,命运使然也未必是自愿的。如今既然要把茜纱配出去,总该有些表示才对吧?既然她这样阴错阳差成了张家的主人,得了人家的万贯家产,总该把原boss的女人妥善安置好。
    她当日说若姨娘们自愿改嫁,除了自己的衣裳首饰可以带走,每人还给十亩田地做嫁妆,另有一件她当时没明说,她心里头有打算的,要把姨娘们的身契也一并放给她,总要叫这些个女人嫁出去是自由身,才有保障。
    话又绕回原点,眼前这茜纱到底该怎么个“待遇”才好?如今她跟周姨娘关系已经有些僵,才不会去跟她说;魏妈妈吧,大约只会是一个意见:通房、贱妾都属于张家的财产,不卖掉就不错了,还要给嫁妆?姜采青想了一圈,竟发现找不到人商量。
    横竖没人商量,姜采青一琢磨,得,打个对折吧,便对面前的二壮说道:“既然这样,我就把茜纱配给你,你往后可好生待她。”
    “谢青娘子恩典!小的肯定好生待她。”二壮顿时狂喜,咚咚给姜采青磕了两个头,两手扶着地,侧头瞅着茜纱咧嘴傻笑,笑得茜纱头更低了。
    “茜纱,你也在张家伺候这些年了,如今既然配了人,你自己的衣裳首饰、私房积蓄你都带走,我另外再给你五亩田地做嫁妆,你夫妻两个,往后好生过日子。”
    茜纱抬头看着姜采青,似乎对自己竟还有“遣散费”很是惊讶,随即便满脸惊喜了,她思忖片刻,再看看身旁一脸喜色的二壮,慢慢伏地磕了个头道:“娘子大恩,奴婢今生不敢忘的。只是奴婢还想求娘子,娘子既然有心可怜奴婢,能否把这五亩田抵了奴婢和二壮的身契,让奴婢脱了奴籍,若是不足,奴婢和二壮想法子补上。”
    第39章 庵堂
    姜采青不禁心中又啧了一声,这茜纱果然是个不一般的,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候有见识。二壮家里是明河庄的庄户,庄户跟普通佃农不同,也是有身契的。像茜纱和二壮这样的成年奴仆,牙行里的身价大约在二十两银子左右。古代的人口并不多么值钱,遇上灾荒年,兴许给几口饭吃不至饿死,不要钱卖身为奴的都有。当然,眼下茜纱二人是张家的奴婢,让不让赎身,赎身银子到底要多少,却要由主人说了才算。
    而田地呢,上好的良田能卖到十贯钱一亩,也就是十两银子,这五亩田地市价大约五十两银子,也就是说,茜纱用五亩田地赎自己和二壮的身契,按理是足够了。
    姜采青心说我本来就打算放了你的身契呢,不过转念一想也好,这茜纱的一番心思值得鼓励,便点头答应了。
    当日下午,茜纱便拿着自己和二壮的身契,拎了个小包袱,跟二壮双双离开了张家。临走时来给姜采青磕头辞行,说打算先随二壮一起去明河庄拜见他爹娘,往后两人农忙时佃几亩地种,农闲时养几只鸡鸭,男耕女织,生儿育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花罗拿出一个小巧扁平的红木盒子,笑笑说道:“茜纱姐姐,你如今要嫁人了,这是娘子赏你的一支银簪,算是给你添妆吧。”说着便顺手把盒子塞进茜纱的小包袱里。茜纱忙想去拿,花罗却挡住她的手笑道:“也不必推拒,也不用看了,娘子赏都赏了的。往后若得空,回来找我玩儿。”
    盒子里当真是一支银簪,却压着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姜采青算是暗地里把那五亩田地折成银子补上了。要说她自从来到张家,跟这茜纱也只见过几回,主仆名分,又不是贴身伺候的,话都没怎么说过,可不知怎的,她当真有几分欣赏这个曾经是通房丫鬟的女子了。这女子的身世她并不知道,张家的人也只知道是八.九岁时候买来的,不管她出身何处,以前怎样,姜采青只知道,这女子往后的路应该选对了。
    看看两小夫妻的背影亲昵地并排着,走出前院,穿过垂花门出去了,姜采青却想起那个同样是通房丫鬟的绿绨,当初也是从这道垂花门被婆子拖出去的,如今也不知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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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里果然尽心,晚饭便送来了荠菜粟米粥,按说荠菜粥跟玉米才是绝配,可眼下这玉米跟辣椒一样,还得等个几百年才能传入中原种植呢,真真是一件美中不足的憾事!
    荠菜粟米粥,配着夹沙荞麦糕,就着几样爽口小酱菜,姜采青正吃得滋润,贺喜才回来的柳妈妈喜滋滋进来,先把两包点心放在桌子上,赔笑说道:“禀娘子,老奴回来了。老奴的二姐感激娘子恩典,亲手做了些点心叫老奴带来,虽说是农家粗食,因为给娘子准备的,老奴二姐弄得十分干净仔细,娘子不嫌弃就尝尝。”
    “柳妈妈姐妹两个都有心了。”姜采青道。花罗便打开那干荷叶包着的点心,里头一样油炸的面果子,一样糯米咸肉糕。花罗嘴角几不可见的一翘,便拿出两个白瓷小碟子,一样装了几块,剩下的照原样重又包起来,塞进柳妈妈怀里道:“柳妈妈好容易走一趟亲戚,这心意娘子收了,点心也留了,分一些给柳妈妈回去吃吧。”
    姜采青并不喜欢这样油腻的吃食,厨房有时送来的点心油腻些,除了她和翠绮偶尔捏一两块磨牙,反倒是送给柳妈妈吃得多,这一点柳妈妈也该知道,因此这点心,十有八.九亲戚家给柳妈妈准备的,又被柳妈妈顺手拿来献好了。
    “老奴回来家,才听说前头那茜纱放出去了?”柳妈妈八卦的本性使然,见姜采青不紧不慢地拿着长柄錾花银勺子吃粥,便立在旁边伺候着,一边扯开了话头道:“娘子可真是大慈大悲,要说那茜纱,虽说官人收用了的,可官人也统共也不曾叫她伺候过几回,竟有这样的好命!娘子当真太厚待她了。”
    姜采青心说这柳妈妈想什么呢,这跟伺候几回有什么关系!却禁不住自己心里的八卦,竟追问道:“官人在世的时候,难道不喜欢这茜纱么?官人平日里更喜欢谁?”
    “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谁。官人每日里读读书、写写字,白天很少来后院,晚间也多是去大娘子处歇着,要说除了大娘子,去棠姨娘屋里兴许多一些,就连菊姨娘也不能跟棠姨娘比的。”柳妈妈说着掩口呵呵笑道,“喜不喜欢谁有什么用,都是空花,也只有娘子您金肚子。”
    你可不知道我多不想要这“金肚子”!姜采青心中哀怨地摸摸鼓起的肚子,每日这样绑着小枕头,她自己都弄得入了戏,举动不敢太猛,走路慢吞吞,习惯性摸肚子,如今不要说谁看破她这肚子是假的,她自己都要当真了。魏妈妈盯得紧,不光盯着她绑好小枕头,也盯着她服用时宗玉开的那药,十日一回,黄连还用的那么多,每每喝药都喝得她怀疑人生,少不了咬牙暗暗地骂时宗玉,好在身体更加康健,不再时常上火、口苦了。
    这阵子魏妈妈除了盯她,倒是不怎么管旁的事,这样乍暖还寒时候,福月几日前晾了汗,染了风寒,郎中自然是请了,魏妈妈大多时候便呆在屋子里看顾福月。平日里福月有事没事总爱坐在姜采青屋门口玩,托着腮笑眯眯的不说话,或者掐一截柳枝也能玩上半天,这阵子这庭院里没了她每日玩耍的身影,真感觉少了些风景。早春二月头,柳梢都变得青蒙蒙的,庭院里那杏花已经鼓了花苞,等花开的时候福月就该能出来玩了。
    说起这后院,棠姨娘和菊姨娘果断都是美人儿,大美人,菊姨娘明艳,姿容绝丽;棠姨娘柔美,我见犹怜。其实以姜采青现代审美的眼光看来,只怕菊姨娘的美貌更惊人些,而张官人更待见棠姨娘,除了她柔美动人,性子喜静,只怕跟她是老夫人送来的也有关联。
    棠姨娘整日躲在屋里,绣绣花做做针线。周姨娘自从那日再次跟她当面争执,这两日便也窝在屋里看书绣花,都没怎么出来,然而毕竟一个院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两回站在各人屋门口看见了,人家周姨娘脸上也看不出别扭,仍旧笑吟吟打招呼的,弄得姜采青不住佩服。
    可你说她明说了散妾,当着面呢,这么优厚的条件都开出来了,茜纱小两口都黏黏糊糊地一块儿走了,怎么姨娘们还没有动静呢?姜采青的理想状态吧,便是姨娘们一个个喊着“我嫁”、“我嫁”,全都嫁得有情郎,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小日子,她将来便可以安心地逗逗娃儿,看看花儿,吃吃喝喝过她自己的逍遥日子了。
    吃过晚饭一会子,绫姨娘带着丫鬟送参汤来,略坐了坐,也没提起茜纱的事,更没提起关于改嫁的话题,只是说了些柴米油盐的家常,又嘱咐姜采青好生吃饭歇息,便回去了。姜采青看着那参汤,想想自己又有好几天没喝了,便端起那汤喝了个光。这几天操心劳肺的,可不得补补吗。
    花罗似乎也习惯了她偶尔喝一回,知道少喝些不会有什么害处,便也不多唠叨,收拾了碗勺出去。很快跟翠绮说说笑笑地一起回来,倒水的倒水,铺床的铺床,两人很有默契地伺候姜采青洗漱收拾,便打算睡了。
    “娘子,外头棠姨娘来了。”
    哦?姜采青心说,你看看,念叨谁谁就来了。她刚泡完脚,也没再去穿袜子,光脚套上青莲花的软底绣鞋,吩咐道:“请她进来。”
    翠绮本来端着洗脚盆要出去泼水的,迎上棠姨娘带着丫鬟亭亭站在门口,只好先把洗脚盆放在身后,请了棠姨娘进来。
    “奴婢见过青娘子。”棠姨娘进来后福身施礼,恭敬道:“这么晚过来,搅扰娘子歇息了。”
    姜采青一打量,见棠姨娘穿了一件丁香色袄裙,外头罩着宽袖敞襟的雪青褙子,素净之余却稍显老气。她这样双十年华,本该穿的鲜亮些,不过想想因为张家的丧事,后院里各人都不太穿那些艳色,棠姨娘这么打扮似乎也妥当。
    “无事,我也还没睡。坐吧。”
    姜采青坐在湖绿丝绒垫子的软塌上,舒坦地往身侧同色的缎面绣水莲花软枕上靠了靠,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懒散,才笑微微地抬手叫棠姨娘坐。棠姨娘便去一旁铺了绣垫的凳子上坐下了。
    棠姨娘是进来了,却把贴身丫鬟绒儿留在门口,这举动是个什么意思?姜采青自然不是傻人,便给花罗和翠绮递了个眼色,两个丫鬟忙一起出去了,翠绮临走端起刚才放下的洗脚盆,花罗则麻利地换了一壶温热的红枣茶才走。
    “秋棠这会子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娘子,奴婢……”秋棠低头呐呐半天,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从绣凳上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往姜采青跟前一跪,低头说道:“娘子一向待奴婢不薄,奴婢想再跟娘子求个恩典,奴婢早有个心愿,想去庵堂长住,吃斋礼佛。按说娘子有孕在身,奴婢本该留在家里伺候娘子的,可奴婢这身子骨总是不好,反倒叫娘子操心,不如去庵堂安心清心静养一段时日,只求娘子允了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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