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一路碾过朽落一地的枯叶,深夜的城安静又寒冷。
    蒋西池的衣服口袋里却是热的,方萤翘着脚,轻声哼着“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听见蒋西池问了一句“冷不冷”,忙说“不冷”。
    前方夜雾里一盏橘黄的灯,有人在路边支着摊子卖米酒。
    蒋西池望去一眼,“吃吗?”
    “我妈应该做了宵夜的。”
    卖米酒的是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年纪已经很大了,佝偻着背,笼着袖子跺着脚,往空气里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
    两个人都有些不忍心,方萤低声说:“我们买两碗吧。”
    蒋西池沿路停了车,两人走过去,要了两碗。
    老人高兴地道了一句“好嘞”,揭开木桶的盖子,一股散发着甜香的热气缭绕而起。
    方萤一抽鼻子,馋虫已经被勾起来了,“好香!”
    “都是我家里自己做的。”老人笑得憨厚,把快要齐碗沿的两大碗米酒递过去,还送了他们两个茶叶蛋。
    站在摊前喝完了,递回碗,蒋西池嘱咐一句:“老人家,天冷,您快收摊回家吧。”
    “好嘞!”
    热米酒下肚,身体都暖和起来,骑上车,一路到了小区门口。
    蒋西池锁车的时候,方萤立在一旁,往手里呵了口气。
    “冷?”
    蒋西池把钥匙揣进兜里,捉住方萤的手,轻轻地搓了搓。
    “还好……风好冷啊,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了。”
    蒋西池攥住她的手指,“上楼吧,屋里暖和。”
    “等下。”方萤晃了一下手指。
    蒋西池笑了笑,凑近一步,借着车棚前昏暗的路灯光,低头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走吧。”
    唇上还带着米酒的甜香。
    第二天早上,方萤刷完牙了,还没见蒋西池起床,过去敲了敲门,却没听见里面有人应答。
    疑惑推门进去,却见被子拱起一团,蒋西池还躺在床上。
    “阿池?”
    走近,却见他手背搭在额头上,紧皱着眉。伸手一碰,皮肤滚烫。
    方萤一惊:“你发烧了?”
    外面传来丁雨莲的声音:“怎么了?”
    “阿池好像发烧了。”
    丁雨莲走过来摸了摸他额头,“你赶紧去吃早餐,别迟到了,我送阿池去医院打针。”
    “我……要不我也请假吧。”
    “都快月考了,别耽误,”丁雨莲搂她肩膀,“乖。”
    方萤匆匆吃完了早餐,出发前,又进屋去看了看蒋西池。
    “阿池,”伸手晃一晃他,“我先去学校了,中午回来看你。”
    蒋西池毫无反应。
    “阿池?”
    “嗯,”他很费力地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穿暖和一点。”
    方萤咬了咬唇,“你自己都神志不清了还管我。”
    蒋西池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方萤伸手去碰他的脸,“那我走了,你一会儿去医院打针,乖。”
    蒋西池:“……”
    送走了方萤,丁雨莲进蒋西池房间,坐在床沿,推一推他手臂,“西池?”
    蒋西池迟缓地“嗯”了一声。
    “你能起来吗?把衣服穿上,阿姨送你去医院。”
    过了片刻,蒋西池缓缓睁眼,“……好。”
    丁雨莲去外面等了十多分钟,没听见动静,再去开门,蒋西池还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她知道这孩子不太喜欢跟外人有肢体接触,平常也都很注意,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把他挂在架子上的羽绒服拿下来,搭在椅子上,再去扶他。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跟个人形的暖气片一样,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
    丁雨莲费了好大劲儿,才帮他把外套穿上了,搀着出了房门。
    蒋西池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挺直了腰,脚下还直打晃,好不容易,终于扶进了电梯。
    小区附近就有社区医疗点,送过去后,医生给蒋西池麻利地挂上了药水。
    他躺在病床上沉沉睡着,眼下一圈的黑眼圈,嘴唇上因为高热起了一层白色的死皮。
    丁雨莲瞧着就觉得心疼。
    蒋西池是和方萤一起在她跟前长大的,对她而言,也就等于是半个儿子了。这孩子有爸跟没爸一样,要读书,外公外婆又住得远,不常聚在身边。
    所以他跟方萤的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除了方萤,也没谁能跟他作伴。
    况且这孩子十分懂事,三年在跟前,对她一直客气有礼,虽然年纪小,但能担事。
    丁雨莲问护士要了一杯温水,把棉签打湿,沾了沾他干枯的嘴唇。
    他似乎有所觉察,张了张嘴唇,无意识地咂了一下。
    丁雨莲拿棉签,耐心又缓慢地,给他喂了一杯底的水。
    把杯子放在一旁,探过身去碰他额头试体温时,忽听见他含混地喊了一句什么。
    丁雨莲顿了顿,把耳朵凑近。
    他蹙着眉,又重复一次。
    这次丁雨莲听清楚了,鼻子顿时一酸,抬头捋了捋他额上被汗水浸得润湿的发丝,“……没事了,妈妈在这儿。”
    蒋西池挂了两瓶水就退烧了,想回去上课,被丁雨莲拦下,让他先别想着上课的事,先把病养好了再说。
    中午方萤回来吃饭,带着一身寒气进屋,一推开门就大喊一声:“阿池!”
    丁雨莲从厨房探出头,“在屋里打游戏呢。”
    方萤蹬了鞋,换上棉拖,急匆匆跑进去,果见蒋西池正靠在床上玩psp。
    “你怎么样?好些了没?”方萤把身上笨重的棉衣脱下,搭在椅背上,往床沿上一坐,伸手去碰他额头,大吃一惊,“……怎么还热!”
    “……因为你手是冰的。”蒋西池丢了psp,将她手抓下来,“没戴手套?”
    “着急走,忘了。”方萤毫不在意,“你好没好?”
    “烧已经退了,我想去学校,阿姨不让。”
    “去什么去,”方萤翻个白眼,“你能不能给第二名一点反超你的希望?”
    蒋西池笑出声。
    照顾病号,中饭特意烧得口味清淡,蒋西池没什么胃口,喝了点儿热粥,仍旧回房间休息。
    白天短了,又容易感冒,是以冬天的时候,方萤一般不睡午觉。午休一个半小时,除掉吃饭,剩下的时间,就缩在蒋西池的房间里了。
    “好稀奇,第一次看你发烧。”方萤坐在地上,趴在床沿上。
    “你上来坐,地上凉。”
    “没事,我坐在拖鞋上的,”方萤伸手把他手抓过来看,他手背上还有个新鲜的针眼,“我妈说你沉死了,拖去社区医院,感觉自己像是拖着头牛。”
    蒋西池笑出声。
    方萤下巴搁在自己手臂上,瞅着蒋西池,“虽然你生病的样子也好看,但你以后还是健健康康的吧……”
    蒋西池:“……能换个形容词吗?”
    方萤嘻嘻一笑,“形貌昳丽?龙章凤姿?孤松之独立?玉山之将崩?”
    蒋西池:“……”
    方萤笃定道:“你就是好看啊。”
    蒋西池懒得与她争论“好看”这个词,究竟适不适用于他这个男生,既然她高兴,就随她了。
    方萤蹭着他腻歪一会儿,忽说:“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
    “万紫琳——你还记得她吗——被劝退了。”
    蒋西池一愣,“为什么?”
    “被发现与社会上的人同居——就是魏明,你还有印象吗?”
    蒋西池微微蹙眉,“魏明没读书了?”
    方萤撇撇嘴,“据说他初中毕业就没读了,跟着那个什么善哥在混。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前一阵因为抢劫,还进了局子。”
    “万紫琳怎么跟他……魏明不是当年对孔贞贞有意思吗?”
    这些事,远得已经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了。
    “这谁清楚,”方萤耸耸肩,“还有一件事,也是我听来的……万紫琳家里条件不好,你是知道的吧?你知道她怎么读得起墨外的艺术生吗?”
    蒋西池摇头。
    “是那个什么善哥给她出钱的,她上次堕胎,就是因为他……”
    蒋西池惊讶,“可她不是没成年……”
    一时沉默。
    而方萤是只觉得心有余悸,从上午听来这个骇人的消息时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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