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件事情,都有些超出了我的想象。
    这人海茫茫,我跟这一人一蛋又算不得熟悉,还真的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好在陆左当初交代我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抱着太多的希望,只是想着也许能够发生奇迹而已。
    奇迹能够发生么?也许有,但是未必能够发生在我的身上。
    怎么办?
    我考虑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前往陆言在大敦子镇后山岭的草庐去走一趟。
    时隔多日,重新回到这儿来的时候,发现物是人非,而所有的门上,都贴好了封条,禁止任何人进入其中。
    我想着也许那陆夭夭听到了消息,或许会折回这里来找寻自己的伙伴。
    我傻乎乎地坐在那门口的竹板上等着,等了大半天,并没有等到陆夭夭,而是等来了另外的一个电话。
    是马局长打过来的。
    这一次通话的时间很短,他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大敦子镇,然后他告诉我,说若是有空的话,他派人过来接我到县城,或者他带人到亮司来。
    我想了一下,说还是别打扰我父母了,你派人过来接我吧。
    他问我的位置,我说我在水泥厂矿山这边,他愣了一下,然后说啊,你是在陆左的草庐那边么?
    我没有再说话。
    半个小时之后,一辆警车出现,接走了路边的我。
    那警车的司机是那天夜里给我送夜宵的警察,他的表情依旧很别扭,冲着我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一路都在很专注地开车。
    他一直到了县城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前,让我下车的时候,方才在旁边低声说道:“陆言,其实你做得对。”
    我以为我听错了,下意识地一愣,问你说什么?
    那警察叫做李东,他咽了咽口水,然后说道:“张大器自从进了刑警队之后,就一直仗着父亲的权势为非作歹,根本瞧不起任何人,而好多人对他都是敢怒不敢言,所以我觉得你那天的做法,很解气。”
    我眯着眼睛瞧他,说哦,他原来也被你们这些“自己人”讨厌啊?
    李东说对,但不过不管怎么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条,若是没了,想要再一次来过也不行了;所以我们很多人的想法是,他还是要能够活下来,才好。
    我说兄弟你话里有话啊?
    李东局促地笑了笑,表情有些尴尬,而我则耸了耸肩膀,说是马局教你说的吧?
    他摇头,说不是,真不是,我就是听马局长对张大器的家人讲过,说目前唯一能够救他的人,可能就只有你了,所以希望你能够放下成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尽量吧。
    我下了车,而马局长居然亲自跑到了楼下来迎接我,两人在门口握手,他平静地说道:“走吧,我们上去。”
    我开玩笑地说马局,你不会是在给我这儿设鸿门宴吧?
    马局长摇了摇头,说没有,张大器的父母都在,他也在,我把你们给凑一块儿来了,具体的事情,你们自己谈吧。
    两人来到了人民医院的高级病房里,这是一个套间,外面的沙发上,坐着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女人挺有气质的,也富态,而那男人我则经常在地方电视台里瞧见过模样,眼熟,却又具体说不上什么来。
    双方友好地握手交流,没一会儿,马局长说你要是方便的话,见一下张大器,你们聊一聊咯?
    于是我来到了内间的套房,瞧见前些天还膘肥体壮的张大器满脸蜡黄地躺在了地上,有气无力地瞄了我一眼。
    我看着病床上可怜兮兮的他,忍不住又问道:“张大器,你悔悟了么?”
    张大器瞧见我,顿时就来了精神,恶狠狠地骂道:“陆言你个龟孙子,老子要是做了鬼,就找你来作伴!”
    第九章 一个深夜的来电
    啊?
    我实在是没有想到马局长把我从大敦子镇接过来,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顿时就愣在了当场,而刚才还乐呵呵冲着我笑的张父脸一板,冲着那家伙大声吼道:“你住嘴,真想气死我么?”
    病床上的张大器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起来,冲着他父亲说道:“明明就是这小子搞的鬼,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凭什么让我来低头?”
    我抱着胳膊,也不说话,在旁边冷笑。
    张父听到,顿时就受不了了,撸起袖子来,就冲到了张大器的跟前,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说我就是太纵容你了,把你搞成现在这副鸟样,要你真的这样一直下去,指不定哪天就死了,我还不如现在打死你呢……
    他噼里啪啦,连着扇了三两个耳光,旁边的张母就受不了了,上前抱着自家老公,哭着说老张你别激动啊,孩子不是小么?
    张父怒气冲冲,说还小,现在都二十五六了,难不成还没断奶么?
    话是这么说,他却终于还是没有再动手,而那张母则泪水涟涟地瞧向了我,说陆言小兄弟,我听老马说能够就我家大器的人,也就只有你了;求求你,看在我儿子年幼无知不懂事的份上,救救他吧?
    张母声泪俱下,让人动容,而病床上的张大器则一脸怨毒地望着我。
    那目光之中的凶光如果化作实质的话,我已经被杀死了千百遍。
    他让我感觉到了害怕。
    所以我并没有被张母的哀求所动容,而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回过头来,对着马局长说道:“马局,这就是你所谓的交代?”
    房间里的这些人里,就马局长最是尴尬,作为中间人,他有一种两头都不讨好的难过,冲着我苦笑道:“之前的时候,他是答应给你道歉了的,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叹了一口气,说那行吧,事情就这样了,我走了,你们聊。
    张母瞧见我对于自己的哀求根本置之不理,甚至转身要离开,她顿时就慌了,上前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说你不能走。
    我有些诧异,说为什么呢?
    张母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说我家大器是被你打伤,变成这样的,你得负责到底,你要是赶走,我就让老马把你给抓起来……
    我被她拽着衣袖,甩也甩不掉,忍不住笑了,说原来公安局是你们家开的啊?
    马局长这个时候也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劝解,说欧大姐,当时张大器同志跟陆言发生冲突,两人只是撕扯了一下,即便是张大器同志受了些伤,也跟他现在的症状没有任何关联,你别乱说。
    张母眉头一挑,怒声吼道:“我家大器说是他弄的,就是他弄的,老马你怎么回事,不但不维护自己的同志,而且胳膊肘处处都往外拐呢?”
    她这一句质疑,弄得马局长的脸上也挂不住了,他也没有再劝,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声:“我不会特意维护任何人,只是说实话而已。”
    张母这个时候也体现出了彪悍本色,指着马局就破口大骂:“你这个……”
    然而她的骂声还没有起来,一直忍着的张父终于爆发了,指着自己的老婆就大声吼道:“够了,你们真的够了,欧素情,要不是你,张大器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把人孩子放开,给我滚出去……”
    他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平日里不说话,一发起火来,那泼妇一般的张母却也不敢惹他,哭哭啼啼地喊了一声,推门跑了出去。
    张父瞧了我一眼,居然没有再说什么挽留的话,只是叹了一口气,说这就是命吧,打扰了。
    他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便离开了病房。
    张父一走,张大器也没有了先前的嚣张和狠戾,突然间有些失魂落魄起来,也不敢看我们,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像鸵鸟一般。
    马局长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道:“行吧,也到饭点儿了,你好不容易来县城一趟,总得吃饭不是,跟我一起去吃点儿吧。”
    我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并没有去什么大饭店,而是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馆子,他们家这儿的特点就是砂锅饭,一个又一个的小砂锅放在火上,然后放一片腊肠、加点儿葱花、酱油什么的,然后跟米饭一起煮。
    这样煮出来的砂锅饭很香,一块钱一份,价廉物美,再炒上个香干条子、折耳根、酸萝卜和小炒肉,两个人就坐在那油腻腻的小摊子里吃了起来。
    马局长说陆言你别嫌弃啊,我就是觉得这儿挺有味道的。
    我再没有病房里面的严肃,而是笑着说哪有,这种小馆子,我以前在南方的时候经常去吃,算是一种享受,不过没想到你堂堂一大局长,居然还能够对这种苍蝇馆子甘之如饴。
    马局长一挥筷子,说毛线大局长,你别以为我们这些人怎么样,其实都是些普通人,干的活儿比别人还累,出生入死的,工资也不高。
    我说马局,你就得了吧,没必要在我面前说这些。
    马局长苦笑,说我还真的不是跟你装,情况就这样——你知道我为这事儿,为什么忙前忙后的跑么?不是我有事儿求着老张,是看他实在不容易,田坎干部出身,一辈子的心血都扑在农村和这县里,整天不归家,没日没夜的劳碌,以至于跟儿子的沟通时间都没有,现在弄成这个样子;我估计他掐死自己儿子的心都有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听到他这掏心窝子的想法,我对张家人的敌意,突然间就减轻了许多。
    张大器固然可恶,他母亲应该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是他父亲我现在却是想了起来,那可是一位好干部,在任交通局的时候修了好多条路,而且他还能够做到分文不贪,将所有的钱都花到了刀刃上去。
    我曾经听村里人的说过他,说要是在晋平多几个张某某这样的干部,早就甩掉了那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了。
    唉……
    一顿饭吃完,老马似乎死心了,绝口不提救人的事情,抢着付过帐之后,告诉我,说毒品案还在审理中,他没有时间送我,让之前接我过来的李东送我。
    回去的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在来之前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那就是张大器但凡流露出了一点儿悔恨之心,我就看在马局长的面子上把他给放了,没想到事情竟然闹成这个样子,那张大器对我表露出了浓重的敌意,而我现在若是把他给救了下来,岂不是脑子进水,嫌自己麻烦不够?
    但如果我真的不救,那张父这个年纪,还要承担丧子之痛,说起来也着实可怜;至于我,心中也将背上了一个永远的枷锁。
    张大器人恶,但是却无大过,我若是依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而置他于死地,多少有些过了。
    我需要用他的性命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么?
    不用,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将这枷锁给背在我的身上呢?依他的性格,迟早还会吃亏的,我就没有必要做那么一个恶人了……
    想到这里,我终于通畅了,被李东送回了亮司村,下车的时候,我告诉他,说张大器身上的蛊毒其实并不复杂,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找一个刚刚下出来的生鸡蛋,煮熟了,然后……
    我将解法告诉了李东,然后没有在停留,回到家里就睡觉。
    有的时候,在几乎没有对错的路口,人终究还是得学会如何去做妥协。
    而这似乎也是成熟的一种标志。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客厅里电话铃不断响起,过了一会儿倒是停了,接着母亲的大嗓门则响了起来,反复地喊我,说陆言,你电话,赶紧起来,别躺着了。
    母亲的话语让我心烦意乱,估摸着大概马局长又或者谁来的电话,心里就膈应,说我不接,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母亲瞧见我心情不好,跟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然后挂了电话。
    次日清晨,我起床来,呼吸着清新而美好的新鲜空气,让肺叶舒张,然后在院子里练了一套固体行功,将浑身弄得热气腾腾之后,回到了家里来,母亲做好了早餐,是一大碗的面条。
    我放了点儿老干妈辣酱,吃得呼噜噜,而这个时候,母亲盯了我半天,说陆言,昨天那女的是谁,你情绪咋那么大呢?
    我一边吃面,一边想着心思,脑子有点儿没有转过弯儿来,说什么女的啊?
    母亲说就是昨天晚上打电话过来的那女的啊,我让你起来接电话,接过你在那里使劲儿发火,把我都给吓到了,也没有再惹你……
    我愣了一下,说女的?
    母亲点头,说对啊,是女的,人指名道姓地找你呢,后来你发火,我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想起了什么来,心里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问:“那个……那个女的有没有告诉你,她叫什么名字?”
    母亲思索了一下,说她啊,她好像跟我说她叫念念……
    念念?
    等等,是苗女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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