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倚在靠几之上的王晋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幕僚,那幕僚怨念地看了一眼王晋,不得不将他刚刚的问话重复了一遍:“中郎将大人是问,到底是谁给沈校尉送的信?”
    小校两股战战,嗫嚅几次方才将一句话顺了下来,道:“确是初怀公主殿下派人送的信。那人……那人穿着墨雪服,还带着墨雪剑。”
    “噢——”王晋拖长声音,欣赏了一番小校有节奏的抖动之后,又问了一句,“然后沈校尉就带着一队人马冲出去了?”
    “正……正是。”这小校原是沈明送给沈泰容的亲兵,沈泰容进入虎贲军担任校尉之后,他便与其他十几名亲卫一并归到了虎贲军,日常也是跟着沈泰容巡视城防,甚少与中郎将王晋打交道。
    但有关王晋一怒之下责打士卒几十军棍的小道消息可听了不少,因此每当王晋发出一声质问,这小校便如寒风中的芦苇杆一般抖动一阵。
    他其实想多了。王晋才懒得□□于他,又问了沈泰容的去向,就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旁边的幕僚道:“沈校尉接了初怀公主的信,却带着人回了乐阳长公主府,此事甚是蹊跷。明公莫若派人去长公主府探问一二?”
    王晋一把提起放在一旁的长矛道:“沈家的浑水可趟不得。若不是他在我麾下任职,我宁可把耳朵堵起来也不想听一个‘沈’字。”
    幕僚唏嘘道:“明公这几年不易啊。这沈小公子简直就是个麻烦。若不是当初阿莫林将军跑得快,这麻烦也落不到咱们这里。”
    “可不是吗。”王晋也叹息了一声。那年初怀公主拜师研习政事,秦王领旨就藩,他的陪读沈泰容就没了着落。乐阳长公主央了圣上,要将沈泰容送到上三军中历练。
    神策军常年驻守天枢宫,在乐阳长公主看来自是最好的选择。但神策军中郎将陈睿是曾经上奏弹劾过沈明的,把沈泰容放在这里,乐阳长公主不安心。
    羽林军中郎将阿莫林其妻虽然亲近初怀公主,但他手下的几万西羌百姓,还隶属于沈明管辖,想来不敢亏待沈泰容。羽林军负责保护闲散的宗室以及帝京周边的皇陵,虽然不是什么美差,但胜在平稳事闲。乐阳长公主打的主意,便是将沈泰容送到这里。
    谁知她还没开口,就听说阿莫林奉了圣旨,护送沈德太妃和通令克去探望被幽禁的庶人郑了。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
    如此一来,乐阳长公主只好有些不情愿地将儿子托付给了王晋。
    殊不知她不情愿,王晋比她更不情愿。这虎贲军是王晋花费了无数心血打造的一支虎狼之师,如今却被塞进来一个娇滴滴的公子哥,简直不知所谓!听说还是一个爱和人比箭的公子哥,这没上过战场的箭术,有什么好比,这是小儿得志!
    “明公!您就忍忍吧。为了虎贲军的大业!”四个幕僚分别拉住王晋的胳膊和腿,方才阻止了他想要冲到太极宫请圣上收回成命的行为。
    王晋面对着中堂上悬挂的猛虎图,双目含泪,道:“罢了,昔日勾践能卧薪尝胆,最终一雪前耻。我王晋也能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几个幕僚纷纷放开他,无奈道:“明公,这又不是让您去当沈泰容的部下……就当哄孩子玩便是了。”
    于是自打沈泰容来了虎贲军,王晋就使出了十二分的优容待之,不仅时常夸赞沈泰容年少有为,还常常拿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来与之商议,以示重视。
    沈泰容趁着巡防间隙去私会哪个女子并不重要,只要他别给虎贲军惹出麻烦来就好。
    王晋的几个幕僚每次替他给圣上写奏表,都会在结尾大大夸赞一番沈泰容,只盼着这位公子爷能赶快高升离开此地,以免逼疯了自家的明公。
    带兵去长公主府自是大事,更何况沈泰容走之前竟然都没有亲自向王晋禀告此处,只是派了一个不经事的小校来知会了一声。若按燕军军规,王晋足可以将他免职了。
    王晋畅想了下将沈泰容免职后的顺畅生活,终于还是在幕僚谴责的眼神中放弃了这个打算。但他也并不准备去掺和乐阳长公主府的事情,说不定长公主殿下正好缺个顶缸的人,他王晋可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
    看沈泰容的架势,肯定是朝着自己家去了。想来真发生什么大事,乐阳长公主也会为她这个儿子遮掩下来吧。自己就不操这个心了。
    王晋打定主意,干脆带了一队人去西郊找国巫去了——雪柳的婚期要延后,不如就请国巫算个吉利日子吧。
    他这一走,乐阳长公主派来的人到了虎贲军军府,便扑了个空,只得垂头回去复命了。
    乐阳长公主得到回报,情知今日是拦不住沈泰容了。此刻暴怒的沈明正站在堂上与儿子对峙,乐阳长公主素来不愿插手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本想着请来王晋,以擅自动用虎贲军之名,将沈泰容带走。却不料王晋竟然未卜先知,一早躲了出去。听着堂上越来越大的争吵声,她只得叹了一口气,忍着胸中的恶心走了进去。
    沈泰容一字一句地对他父亲道:“父亲,您也曾有深爱之人,为什么今日却不理解儿子的苦衷?”
    沈明却已经看到了乐阳长公主的身影,厉声道:“放肆!当着你母亲的面,你胡说什么?”
    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乐阳长公主自嘲地笑了一下。
    沈泰容这才知道她过来了,白玉一样的面庞涨得紫红,半晌方喏喏道:“母亲,我不是那个意思。”
    乐阳长公主的耳边忽然想起一个温柔的声音:“乐阳,李家三郎虽然算不得出众,但沈家这个男子更不是你的良配。”沈贵妃面带忧愁地劝告自己的小女儿,她只得这一个女儿,怎么忍心让她嫁给南朝投降的皇族呢?
    然而乐阳长公主没有听母亲的话,一意孤行,终究落到如今的地步。已经魂归赤山的母亲,可还在为她担忧?
    但她不能后悔,否则那些昔年曾经嘲笑过她的人会笑得更加疯狂。她只有一步一步接着走下去,挺直了背,让那些人再也笑不出来。
    乐阳长公主慢慢走到沈泰容身边,温言道:“我儿莫慌,母亲知道你是无意的。”只是无意间说出的话,恐怕才是那个人最真心的话吧,也正因为无意,才更加伤人。
    第88章 许诺
    乐阳长公主将脑海中的念头驱走, 强撑起笑意,还欲言说几句缓解父子俩之间紧张的气氛。
    沈明的脸色却愈发阴沉, 道:“你身上流着沈家人的血,就由不得你胡来!”他执掌九边军政大权已久,身上积威甚重,沈泰容素来对他又敬又怕,被他这样一喝, 几乎便想要屈膝跪下了。
    但他想到裴云信中所写的话, 若是能将阿卉交到初怀手上,他们便能成婚。
    阿卉……
    沈泰容万万没有想过,阿卉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自从他得了婚旨, 要与莫纳律氏成婚, 阿卉就显得十分焦躁,不仅曾经指责他有负裴云, 还经常半夜痛哭。
    等到那一日听说莫纳律氏亡故,他虽然心中有些愧疚,其实还是松了一口气。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阿卉的居所, 想要告诉她这个消息。
    一进门,他看到她正坐在屋内发呆。他走上前去,想要扶她起来,阿卉却猛地避开了他的手。
    她一边哭,一边道:“郎君,我害死了莫纳律小姐。如今御婚作罢,您可以和云小姐在一起了。”
    他闻言大骇, 连退几步跌坐在地。如血的夕阳沿着西方的山脉缓缓落下,将阿卉整个人都染上了诡异的色彩,她哭了很久,断断续续将事情都告诉了他。
    原来她听说城西南有人发了疫病而亡,便心生歹计,花钱从那家买了死者生前穿过的衣服。然后她就带着那件衣服去寻莫纳律氏。
    阿卉假称自己是沈泰容派来给莫纳律氏送礼的从人。她想着,若是莫纳律氏不见她,那就是天意成全莫纳律氏与沈泰容的婚事,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有其他想法。
    谁知那日偏偏是莫纳律氏进宫谢恩的日子,接了皇后赏赐的莫纳律氏心情极好,听闻沈泰容派人送东西给她,不顾李氏的劝阻,径直接见了阿卉。
    阿卉捧着那用锦布包起来的旧衣服,一步一步走向莫纳律氏。
    那是一个多么娇艳的女孩子啊,脸上带着天真满足的笑意,只需要坐在那里,上天自然会赐福与她。而她的小姐裴云却只能举步维艰地在大长公主府中生活,既怕触怒祖母或嫡母,又怕被秦王和乐阳长公主摒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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