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宽心里,沈大郎是通州的救星。
    瞧见沈大郎如今的模样,林州丞心里很不好受。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他这些年来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
    *
    傅家和沈家都有马场,马球比赛用的马由两边自己去挑。即使是学文,骑射也是必学的,只是平时寒门子弟都只能用书院中公用的,在家时也没有多少机会练习。
    颜舜华表示这次去挑的马都可以留给马球队成员自用,大伙都兴奋极了。
    这次没报上名的,知道可以拥有一匹自己的马也都蠢蠢欲动。
    下次马球比赛的名额几乎都变得抢手无比。
    颜舜华和沈云初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去牧场挑马。东华郡王有了他的煤球,本来是不需要去的,但他好像对沈家的马场很感兴趣,于是就跟着一起去。
    一路上颜舜华偶尔会看东华郡王一眼,见他容色极佳,没有咳血,也没有气喘吁吁,上马、骑行都潇洒自如,与从前截然不同。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东华郡王。
    当初她所认识的那个东华郡王,不过是被病痛绊住了脚步而已。
    马场一到,颜舜华就让人领着其他人去挑马,自己与沈云初、东华郡王在马场中信步闲行。东华郡王看了一圈,说道:“这里养的大多是民用马,有通州军用的马马?”
    沈云初心头一跳。他知道东华郡王来历不凡,但东华郡王这段时间吃住都在书院,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和半点不适,倒让他有些瞧不清了。他说:“自然是有的。”说着他脚下转了个向,竟真的带着东华郡王往另一边走去。
    颜舜华也跟着过去。
    比起民用马,通州军用的战马显然健壮许多。只是比起雪球和煤球总是差了点。
    东华郡王仔细看了许久,转头说:“这马比不过鞑人的马。”
    沈云初说:“那是自然。虽然我们有从草原人手里买马,但他们也不会把最好的马给我们,我们只能想办法尽量留下好的马种。”
    东华郡王说:“我倒是知道一套养马和留种的法子,若是你们愿意的话可以照着试试。”
    东华郡王的语气云淡风轻,沈云初神色却慎重起来。他望向东华郡王:“当真?”
    东华郡王说:“自然当真,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沈云初说:“要是真有好的法子,我们自然愿意试。”
    颜舜华说:“对,姥爷一定会答应的!”
    东华郡王说:“那我回头把法子写出来。”
    三人与大队伍会合时,其他人都已经挑好马。李卓然一直在旁指导,见颜舜华三人回来了,禀报说:“挑完了。”
    颜舜华翻身上马:“那我们回去了!”
    得到了好马的众人满脸是笑,欢喜地跟着上马:“回去了!”
    不知谁先起的头,组成马球队的生员们迎着风齐齐唱起歌来,飒爽的歌声飘散在初秋的凉风之中,洋溢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
    李卓然在最前面领路,觉得心中也欢喜不已。他所要的不多,只求这样的日子能长久一点——再长久一点。
    什么圣山,什么大君,什么草原,他一点都不喜欢。
    ☆、第37章 36.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七章
    秋风飒飒,草色微黄。马球比赛如期举行,两边的能耐都不小,拉来不少“赞助”,是以两边都换上了不同衣色的马球服,看起来都精神得很。
    东华郡王病体初愈,自然是不适合下场的,与颜舜华、程咏絮坐在一起当看客。东华郡王和颜舜华挨着坐,神色自如地给颜舜华递果子送茶点,有风来了还侧身挡一挡。
    颜舜华专注地看着比赛,没察觉有什么不对,旁边的程咏絮却暗讶在心。
    中场休息时,颜舜华跑下去给沈云初他们递水,听李卓然进行“战术指导”,一脸的兴致盎然。
    程咏絮没动。她看了眼同样坐在原处的东华郡王,终是忍不住开口:“清棠兄。”
    东华郡王望向程咏絮,目光温厚平和。
    程咏絮心中没来由地一痛。此人与沈云初有几分相像,都是待人温和、脾气好的,可对待外人总是疏离客气,只有遇上真心相待之人才会流露几分亲近。她说:“沈家——”
    程咏絮话刚起头,东华郡王就淡淡地说:“别人的家事,永旭兄还是不要多提为好。”他知道程咏絮要说什么,但沈家自己人都没和颜舜华提起,一个外人提什么呢?他望向场中一脸兴高采烈的颜舜华,“晚晚还小,大家都不想她太烦恼。晚晚长大以后的话,自然是各凭本事。”
    程咏絮愣愣地看着东华郡王。东华郡王说话不慢不紧,话中却透着难言的自信。他不阻止颜舜华和沈云初的亲近,不阻止颜舜华对沈家的依赖,反而还主动拉近于沈家人的关系。
    各凭本事?
    程咏絮说:“婚姻大事,难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东华郡王说:“我父亲已逝,母亲再嫁,家中已没什么人了。我的婚姻之事自然是我自己做主,”他的目光没从颜舜华身上收回,脸上掠过迷人心魄的笑,“若是两情相悦,我定会亲自求娶。”
    程咏絮本是心意坚定之人,见东华郡王这么一笑也有些恍惚。她的目光落到场中。中场休息结束了,沈云初和潘成金等人又回到场中,上马准备比赛。秋风吹起沈云初的衣角,令他马上的风姿更为出尘。颜舜华朝他们高喊:“好好打!这次也要赢!”
    学习会的人听了,也都跟着高喊起来,助威声一浪高过一浪,大有直接把君子社那边碾压过去的势头。傅昆本来拿着把秋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瞧见这仗势不由直起了身子,哈哈一笑:“有意思,真有意思。”他也叫左右和对方对喊,两边比拼起嗓门来了。
    韩夫子临时充当裁判,被两边震耳欲聋的助威声弄得耳朵嗡嗡作响,气得直跳脚:“安静,安静,都安静!都别喊了,别影响比赛!”
    韩夫子的胡子被风吹得乱糟糟,边跳脚边叫喊的模样实在可爱,场上场下的人都哈哈大笑,连一贯没多少表情的李卓然都露出了一丝笑意,觉得这个秋天实在热闹。
    程应星和其他夫子在远处看着,目光转到程咏絮那边,发现她也正扶着看台上的栏杆高兴地笑着,心情大为舒畅。整日埋头苦读不见得好,这样热闹一下很不错。
    东华郡王也早就站了起来,只是他的目光始终只追逐着颜舜华,眼底含着浅浅的笑意。她还是适合这样高高兴兴的,愿这一世所有烦恼忧愁都不会再找上她。
    夕阳西斜,比赛结束,君子社连输两场,加上上次的赌约,君子社算是彻底败了。傅昆走过来,说道:“按照约定,我们君子社并入你们学习会?”
    颜舜华一笑,说道:“不用了,我觉得这样更好。”
    傅昆挑挑眉。
    颜舜华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有竞争,大家才有紧迫感嘛。下次我们再比!你们这次输了,每人给藏书楼捐一本书怎么样?”捐书是最适合的,有钱的可以直接买,没钱的到外面抄,每个生员都可以拿出来。
    傅昆眸光流转,盯着颜舜华直看。这小姑娘年纪小,想得却多,经过这段时间的融合,君子社早就自成一体,若是强行并入学习会,恐怕只会让学习会内部分成两半,还不如一切照旧,两相竞争,良性循环。傅昆说:“行,那就每人捐一本书。我再出钱把藏书楼修一修、扩一扩,免得以后书放不下。”
    颜舜华一顿。
    以后啊……
    颜舜华展颜一笑:“好啊,那就靠傅兄了。”
    傅昆说:“颜家妹妹哪里的话,愿赌服输,我不会耍赖的。”他伸出一根尾指,“要不要拉钩为证?”
    这是在嘲笑颜舜华乳臭未干了。
    颜舜华倒不在意,反正她就是还小,才七岁!她抬起手与傅昆勾勾指头,笑眯眯地说:“拉钩为证!”
    傅昆又笑了。他觉得这小姑娘总能让他开怀一笑,光凭这一点,他就乐意和这小姑娘玩耍。他收起手,又把玩起手中的秋扇来。有人看到别人无忧无虑,总想好好护着她;他呢,永远不会那么好心,他就想看看这小姑娘会不会哭,哭出来又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比笑着的时候更有趣。
    颜舜华不知道傅昆藏着什么心思,她回去宣布赌约内容的更改。这段时间都当对方是敌人,学习会的人也不大乐意接收君子社成员,赌约内容这么一改倒让大伙都松了口气。
    有的是人想加入学习会呢,他们才不想君子社并进来!
    都傍晚了,大伙齐齐去食堂吃饭,算是庆功。颜舜华托李卓然带来不少食材,麻烦厨房的柳师傅帮自己做好,算是给所有人加菜。他们坐在勤学湖旁,看着凋零的垂柳,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看着远处镀着金光的群山,觉得心中一片安宁,眼前也一片光明。
    有人忍不住说:“就算不是赌约,我也想去做些事情。”
    其他人也接话:“我家那边就像石岗村一样穷,要是能帮家乡一把,不当官我也愿意。”“是啊,我读书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家倒不是这样,不过看到他们的变化,我觉得很有成就感。”
    颜舜华把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听在耳里,转头看向东华郡王。
    东华郡王朝她一笑。
    这正是他们选择鹿鸣书院的原因。这里都是少年人,没有经历太多的磋磨,没有被世事磨平心志,他们血犹热、心犹红,是朝廷的未来。程应星虽已心灰意冷,这么多年都不愿再出仕,却也算不上不问世事。从这里开始,改变更多的人,改变更多的地方——他们不急,慢慢来。
    此时有人走了过来,笑着问:“吃什么呢?这么热闹!”
    颜舜华与东华郡王转头看去,却见一个中年文士由远而近,身上穿着州丞的青袍,一派儒雅从容,竟是近日一直在跟进“赌约”的林州丞。
    颜舜华自然是最高兴的:“林叔您来了?我们在吃晚饭,您要一起吗?”
    林州丞说:“走了一下午,我也饿了,我也去尝尝你们的饭菜。”
    颜舜华说:“林叔您有口福了,今晚我们加菜!”
    “加菜?”林州丞舒颜一笑,“有什么好事吗?”
    颜舜华总觉得林州丞好像有哪里不同了,仔细一瞧,原来是林州丞身上那种沉郁一扫而空。他眉目舒朗,笑容真切,不再是从前那种神游在外的感觉。颜舜华知道林州丞应该是看开了一些东西,也替他高兴,当下就给林州丞说起刚才激烈又热闹的马球比赛。
    林州丞听着听着,也想起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他说:“改天我们府衙也来一场。”
    颜舜华的立场是很坚定的:“您打不过大舅舅!”
    林州丞却悠悠地笑了:“我自然是和沈大人同队。”
    颜舜华瞠目结舌。
    林州丞捧了饭来,坐下与其他生员闲谈。东华郡王见颜舜华一脸高兴,也笑了起来,一脸自如地递给颜舜华一杯茶。
    颜舜华接过喝了,才察觉是东华郡王递来的。她转头望向东华郡王。
    东华郡王说:“茶冷了?”
    颜舜华摇头。
    东华郡王总是这样镇定自若,做什么事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他在这边已经呆了两三个月,悄无声息地融入到书院之中,好像真的想在这边长长久久地呆下去。
    颜舜华不是爱多想的人,可对上东华郡王那专注的目光,她总觉得有些东西就藏在他的双眼之中,只要她开口一问,他就会倾言相告。
    只是,她要问吗?
    颜舜华到底不是未经世事的天真少女,有些眼神蕴藏着的情意她还是懂的。她从不爱逃避,只是与东华郡王相处时很舒心,要是他们之间的情谊突然变了质,这种舒心与平和会不会随之消失?
    东华郡王体贴地转开话题:“是你的努力触动了他。”他说的是林州丞。在他们所经历的那个“未来”里,这个人一直到最后都默默无闻,但从种种迹象看来这人是有才能的,家世也不错,要是他愿尽力经营,通州必然又多了一能人。
    颜舜华纠正:“不是我,是所有人。”
    东华郡王毫无原则地改口:“是我说错了。”
    颜舜华莞尔。她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人和记忆中的东华郡王联系在一起。
    颜舜华忍不住盯着东华郡王看:“我总觉得你每天都和以前不太一样。”
    东华郡王说:“那是因为你每天都比以前多了解我一点。”他很高兴她愿意这样注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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