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波先前也是家里的娇娇女,考大学之前不必说,她从没有做过一点家务——就是她想做,爸爸妈妈也不肯啊,异口同声地让她专心学习。
    上了大学之后,她在假期学了些厨艺,但也做得不多,毕竟住校时又没有机会了。至于工作——她还没有机会,素波出事前才上了大学。
    过去,她什么也不会,现在她其实还是什么也不会,但是她却知道自己一定要学会。叔父是完全不懂得日常生计的,因此素波便将要这责任都担了起来。她起身将钱和绢钱收好,出了院门,锁了门去何老太太家。
    她要问清在哪里能买得到针线、棉花,要多少钱,然后怎么做出棉被和棉衣。要知道在这个世上不似先前那样商品丰富,什么都可以自商场网上购买,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子也要亲自做许多针线,更不用说她这个没落的世家女了。
    何老太太是个极热心的老妇人,又喜欢唠叨,因此她用心帮素波算好应该如何添置东西,要知道相府发给的钱并不够一次将这些东西都买全了,因此要先做冬衣,然后等下个月再做被子。又告诉她,“先用相府的绢布给你叔父做一件外裳,文澜阁里的先生没有穿破旧麻衣的。”
    噢,毕竟是出入文澜阁的,总不好太寒酸!
    素波从善如流,按何老太太的指点求了云哥儿到铺子里买东西,又将两匹绢抱来请老夫人教她裁衣裳。
    这个年纪的女孩早应该会些针凿了,尤其是世家女,家里自然早早教过,可是何老太太见素波竟然什么也不懂,心里便暗暗叹一声,“徐家果然没落了,连教养女子的能力都没有了。”可又对素波多了几分怜惜,“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若是没有天下大乱,她一定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呢。”
    因此一点也不在意素波什么也不会,慢慢地从最简单的穿针引线教她,“就这样,对了。”又用手轻轻地将素波的身子扳正,“就是缝衣,也要有美好的姿态。”心里又想道,“如果自己有孙女,也应该是这样大了。”倒把乖巧的素波当成了孙女看。
    素波没想那么多,只是本能地感觉出何老太太的善意,更愿意亲近她,听她的教导。事实上,她从没想过自己竟有会做针线的时候,前世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几乎没有人会,但是她用心学,很快就做得不错了,其实真不难的。
    到了徐叔父回来的时候,就见素波有模有样地坐窗边缝衣,赞赏地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道:“素波,江阴徐家可能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虽然式微,可我们也不能坠了徐家的声名。我虽然只在文澜阁半日,便觉相府里人事繁杂,你我更要谨言慎行。”
    素波前世算得上一张白纸,象牙里十几年的学习其实什么都不懂,但是到了这里才几个月,却无师自通知道世事的艰难,得叔父提点立即也想到了丞相府里的复杂,赶紧答道:“叔父,我晓得的,平日里只在自家院子做针线,除了去何老太太那里请教,到厨房取饭菜,别处再不乱走。”
    相府送来的两匹绢都给徐叔父做了新衣,正可以换洗。何老太太原劝了一句,“素波,两匹绢一匹给徐先生做,另一匹你也做一件新的吧。”可是素波摇头拒了,“我只在这里,又不出门,穿新衣旧衣又有什么区别?”她果真不打算四处乱跑的,几个月的经历让她懂得了谨慎的必要性。
    何老太太就笑了,“好个懂事的孩子!”又道:“毕竟是小姑娘呢,总不好穿得太旧吧。”
    “不用了,我和叔父都做新棉衣御寒就足够了。”素波算过帐,他们的钱并不多,都要用在刀刃上。棉衣棉被都要做好的,叔父身体一向不好,自己又变成了只有十岁的小女孩,身体很孱弱,总要以实惠为主,至于外表,她这个宅女改改旧衣就行了。
    攒了两个月的钱,两人添了新被褥、薄棉衣、厚棉衣,徐叔父有新绢袍,素波也将旧衣裳重新加长些,冬日来的时候,他们便都穿得很暖了。
    当他们得了第三个月的工钱时,她便求了云哥添了一个小泥炉,又买了些炭。
    开水虽然可以到厂房去打,但是厨房里也不是总有的,而且打回来的水很快就会变凉,就是放在包了棉套的瓷壶里,也只勉强还有些温度,哪里如自己现烧了开水泡茶的好?而且,屋子里多了一个小炉,也暖和得多,又将湿气驱散了,徐叔父在一旁读书,素波做针钱,又或者他们随意说些闲话,冬日便不再难过。
    素波还有一件担心的事,那就是徐叔父的咳嗽到了冬天更重了,想请医生诊脉抓药需要很多钱,他们根本没有,而徐叔父也不肯,一再说他的病是胎里带来的,每年冬天都要犯,年少徐家还风光时吃过无数补药亦没有什么效果,待到春天天气暖时就自然好了。
    何老太太便给了素波一个偏方,于是每到晚上,素波便会煨着一碗糖梨水,润肺止咳嗽,让叔父睡前喝下。可对于他们来说,糖和梨子也并不便宜,而且煨糖梨水又十分费时间精神的。
    但是素波还是勉力将这份钱留了出来,每天细心地将梨子去皮切成小小的方块,再加了糖在小泥炉上炖上一个多时辰,软软甜甜的,喝了些日子咳嗽果然轻了些,徐叔父便笑道:“素波这孩子还真用心……”
    素波便也笑,她是真心感谢徐叔父的,如果没有叔父,自己虽然穿到了同名同姓的徐素波身上,可也只有死路一条。正是徐叔父将她从水中救上来,给她请医治病,后来又带着她到京城,邓十九要买她,叔父怎么也不肯,也是因此才屈就到相府抄书谋生。
    这样的恩情,与前世父母对她是一样的,只是先前的她一向当成是应该的,现在才知道自己要感恩。
    因此素波笑眯眯地道:“叔父,若没有你,我哪里还能有命在?所以家里的事情我一定都做好,不要你多操心。”
    “我们徐家真是彻底败落了。你原本也是大家小姐,现在竟亲自做这些事,唉!叔父无能啊。”
    素波听了徐叔父感慨,却依旧没有多少共鸣,她到了这里时徐家已经遭了灾,比起颠沛流离的难民只略强了一点,根本没享受过一天大小姐的待遇,也就无所谓失落了。“我被叔父救回来已经是大幸了,哪里还想什么大家小姐不大家小姐?况且我们徐家经过战乱,也就不算世家高门了。我们叔侄如今能在相府内平安度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你这话说得好,”徐叔父本是有些迂腐的读书人,遂道:“圣人安贫乐道,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己。正合我们如今之状况。”说罢遂喝了糖梨水睡下。
    除了糖梨水,素波又不断地用这个小小的泥炉做更多的东西。
    这一天,徐叔父才进了小院,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及进了屋子,便见素波摆出饭菜,其实还是原来简单的几种,可是味道却又完全不一样了。就连徐叔父这样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忍不住问:“今天的饭菜怎么如此好吃?”
    素波就带了几分得意的笑道:“这米饭是我从厨房里领了米自己蒸出来的,因叔父胃肠弱,便多添了点水,便糯糯软软的了。”
    又指了那菜道:“今天厨房做的是羊肉,她们炖好后先把我们的份量盛了回来,又放在炉上用小火煨了半天,估量着叔父回来的时间加了萝卜块,是不是闻着便香多了?还有这豆腐,我跟刘厨娘说,用砂锅做比用铁锅味道不一样,她试了一下也觉得好,还说以后就都用砂锅了呢。”
    外面刚好下了第一场雪,徐叔父自文澜阁出来便觉得有些冷,现在看着热热的羊汤,闻着香醇的豆腐,还有松软可口的米饭,还没进口,便立即觉得身上暖和了,胃也无端地舒服起来。
    可是,徐叔父并没有拿起筷子吃饭,踌躇了一下便严肃地道:“无怪我听人说你与厨房的人走得很近。素波,我们是江阴徐家的人,几百年的世家……”
    素波就反问了一句,“世家不也要吃饭的吗?”
    世家是要吃饭的,“可是君子远庖厨……”
    “但我不是君子,而是小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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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一毛不拨
    徐叔父一向自诩满腹经纶,却不知为什么却驳不倒素波的话,只得道:“你多向何老太太学一学,她可是出身大家。”
    “我买这个小泥炉就是向何老太太学的呢,而且老夫人晚上也时常有小炉炖些汤水给何老先生喝。”只是何老太太也与叔父一样,并不大与厨房里的人来往,但素波选择性地忽略过了,只眨着大眼睛向他道:“叔父,我就是个小女子,闲来无事做些好吃的,让家里人过得更好,算是错的吗?”
    徐叔父想了一想,“不错。”再想到这些天的经历,以及身为世家子弟,学富五车的自己竟沦为文澜阁抄书的,他又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是叔父胶柱鼓瑟了。”
    素波便笑了,她年纪虽小,形容也未完全长开,但这些天吃得略好些,脸上的黄瘦便消退了,底子的白皙便显了出来,笑容便更加动人,“叔父,我们不必理别人的闲话,我们叔侄从江阴逃出来,也不过是想活下来而已。如今我们不但活下来,而且能吃得饱穿得暖了,岂不就是成功!”
    徐叔父从小并不是被这样教导的,他也曾经有过雄心壮志,达则兼济天下,现在落魄了,他一直记着穷则独善其身。但,似乎并不是吃饱穿暖就成功啊!
    可是,他最终也肯定了,素波的话不违反他做人的原则。
    再看着可爱的侄女,徐家仅剩下的一点血脉,徐叔父心里最后的不赞同也消散,“你不过一个女孩,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要不违了大义就行。”
    素波以后再到厨房就算过了明路了,其实她很喜欢厨房这个地方。
    三四间屋子,外面看着很普通,里面因灶上一直燃着火却要比别处都温暖一些,又有许多桌案,上面放着菜箱,东西虽然杂乱,可是就是让她觉得自在。
    素波来的时日长了,早知道这个厨房的档次正如叔父和自己在府里的地位,比起上面的丞相、陈征事等人,就是底层。但是又好歹算是文人,与婢仆之流名义上天差地别,因此再不能与陆府下人们一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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