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衍在相府里已经知道了结果,躬身道:“费了这么多力气,胶东王落水一事终还是传了出去。可见暗察了许久,相府里依旧有疏漏之处,皆下官之误。”
    “你也不必自责,府里人多杂乱,邓太尉安插的人哪里容易一下子都清除掉?且那天事情闹得有些大,想瞒住并不容易,”说到了这里陆相看看神情黯然的许衍就道:“你心里其实还是怪慎行不应该让徐小姐顶替静怡吧,他当时并不知道那位就是你定下的未婚妻,急切之间才出了如此下策。”
    当日许衍知道素波是被张慎行推到水里之后曾发了火,眼下过了这么多时日他早平静下来,摇头道:“这事我早已经想通了,只是没想到走到了这一步。”当初在月湖旁他觉得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陆二小姐嫁给胶东王,就是素波一定要退亲时他亦认定自己没做错,但当听到皇上封素波为胶东王妃的旨意时他心里却真正难过起来。明白自己终于彻底地失去了素波,才意识到她对自己竟然十分重要。
    “天下好女子多得很,且你现在已经不再是白身,再订一门更好的亲事岂不更好?”陆相哪里看不出许衍的心思,年青人还是重感情,过些时日想开了就好,便道:“本相听说陈征事有一个女儿与你年纪相仿,且你们同是相府的属官,正门当户对。”
    表面看陈家的确要比徐家强许多,陈征事为朝廷命官,且他生性八面玲珑很得丞相的看重,而徐宁不过是一个迂腐的书生罢了。但是许衍见过陈征事的女儿,陈家也在他成为相府的主薄后有意招他为婿,可自己还真没看上陈家的女儿。许衍便轻轻地带过,“如今我倒是没心思去想自己的事情,只是二小姐与长沙王的亲事总要先定下来,丞相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陆相便笑了起来,“邓家与皇后一直以为本相将所有的宝都押在胶东王身上,因此打探了消息硬是将徐家小姐许给胶东王做正妃,让他得不到妻族的助力,可是却不知本相与长沙王已经结为同盟,现在既知道胶东王痴傻,更是只用他来遮掩与长沙王和赵家的关系!皇上今日问本相为何瞒住胶东王与徐小姐落水之事,本相便道早有心将孙女许给胶东王,不想出了此事,便只好待徐小姐身子好转后向皇上一同回禀,请封徐小姐为正妃,静怡为侧。皇上听了踌躇了一下,便许了长沙王与静怡的亲事,虽没有明旨,但金口玉言,自然就已经定了下来,正与我们谋算的一样。”
    陆二小姐之所以不能嫁给胶东王,除了毕老夫人妇人之见舍不得将孙女许给傻子之外,也是因为陆相从来没有如外面人所想像的,只用心于亲外孙胶东王。就算胶东王不傻,他也不会,那样太危险了。
    新朝建立后,表面看丞相的权势并不比太尉差,但其实邓太尉的实力却是完全碾压所有朝臣的,甚至能与皇权抗衡。在这种局面下,陆丞相之所以能坐稳相位,与他的高超啊手腕是分不开的,他最长于团结除了邓太尉之外的所有人。
    皇上除了皇后所出三子及胶东王之外,还有一子为长沙王,而长沙王的母妃赵美人和赵家因对邓家的仇恨早投向了陆相,这一条暗钱陆相一直颇为看重,特别是知道胶东王的实情后,陆相更是差不多完全转向长沙王了。只是既然是暗线,就还要隐藏着,表面上陆相照顾的还是亲外孙胶东王。
    是以陆静怡一定要嫁给长沙王,成为实实在在的姻亲,这正是许衍献给丞相的计谋。眼下成功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时还恍惚地想,如果陆二小姐嫁给了胶东王,其实也没什么,再想法子将长沙王拢络过来也并非不可。可是当时自己就是一门心思将陆二小姐带走,结果最终倒霉的是素波,当然还有自己。
    事已至此,许衍知道就是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因此就勉强笑道:“还要恭喜丞相,邓家以为他们又赢了一局,其实我们正好借此机会与长沙王联姻,真正结成了对付邓家的同盟,而随着天下初定,整个朝中对我们的也越来越有利,邓家不会长远了!”
    陆丞相点点头,平日素来谦和的他难得地露出几乎恨意,“当初邓家靠着兵权将当年最早跟着皇上一同起事的故旧们全部打压;皇上登基之后邓家手下的武将更是占了朝廷的半壁江山;本相的女儿被迫成了侧室,邓家的女儿却成了皇后母仪天下;还有邓家的外孙竟然成了储君,现在终于到了他们开始偿还的时候了!”
    不过,几乎立即,他已经又平静下来,“其实本相并不只为了我一个人的恩怨,更多的是为了天下的苍生,邓家暴虐凶残,到处天怒人怨,早应该得到报应了。”
    “当初就是邓家手握重兵,却不肯援救青州,我们许家一门才全部为夷人所灭!”许衍对邓太尉的恨是从小就刻在骨子里,是以成为陆相最坚定的支持者,“邓家一直鲜花着锦般地得意到了现在,已经是上天对他们格外开恩了!”
    陆相却又叹道:“本相虽然顺利地完成了暗中的布局,但终是没想到皇上能被皇后唆使着封了徐家小姐做胶东王正妃。到了成亲后,胶东王的实情怎么能瞒得住?”
    静妃一直将胶东王的痴傻瞒了下来,甚至连父母也没有告诉。陆相若是知情,怎么也不会将胶东王接到相府读书的,但人既然接了来,总不能由相府主动向皇上坦白,那样弄不好所有的错就都落在自己身上了。好在胶东王虽傻,但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因此邓家几次想揭开实情都没有成功,特别是在陆相生辰那日,大大地丢了一回脸,甚至让陆相有时竟觉得为胶东王所做的一切都十分值得。
    但是,不论胶东王如何能将皇上骗了过去,他的情况是怎么也骗不了枕边人的。先前被胶东王打伤的侍妾早已经带着那些秘密在庵堂里过世,陆相也绝了想给胶东王留下后代的想法,已经在陆家旁枝选了一个老实懂事的孩子教养起来,预备将来做胶东王妃,为的自然是要将胶东王的秘密永久地瞒住。
    “丞相不必担心素波,”许衍便急忙道:“她其实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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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今非昔比
    朝中所有的人都认为陆丞相雅量高致, 知人会士,特别是他的宽厚大度广为传颂, 就是一直与丞相不合的邓大尉也很难挑出他的错误, 但其实许衍却知道陆相是能狠下心的。
    看胶东王的情形, 便能想到静妃最后的时候在宫里的日子有多惨, 但那时正是邓家当权的时候, 陆相却能一直隐忍未发, 直到静妃过世,胶东王病重,才借着皇上对皇后颇有不满之时将胶东王接回相府。
    发现胶东王竟然是个傻子之后,陆相便立即决定为胶东王纳妾生子,然后放弃胶东王抚养皇孙以图后事。
    现在素波成为胶东王妃, 如果陆相对她有所不满,许衍能猜到她的结果。毕竟素波之所以落到如此的境地,完全是被自己害的,如果那天自己不邀她到月湖, 如果自己不去救陆二小姐,如果自己及时带着她跑回精舍, 她还会一直守在徐家的小院里,过着简单又快乐的日子,空闲时还会弄些小吃,根本不必想这些她所谓的“阴谋诡计”。
    许衍知道自己欠了素波的,且他又怜惜素波,因此便冒着大不韪向陆相坦白道:“那一次薛大儒受伤, 我去徐家,胶东王不知怎么悄悄跟在我身后也过去了,所以徐小姐早就知道胶东王不大懂事儿。”
    “其实用竹简刻字的法子也是素波在玩的时候想出来的,她告诉了我,胶东王正好在场,然后就一直握着竹简不松手,让薛大儒以为是胶东王想出来的主意,后来我们也只能替胶东王扬名。”
    用竹简刻字为胶东王大造声势其实本非陆相的本意,但是在薛大儒等人的坚持下他没法子反对,而胶东王的名声传出去后他其实反倒被架在尴尬的地位上,只能用更多的力量保胶东王,已经让支持长沙王的赵家多有不满,是以一定要把二孙女许给长沙王,免得长沙王与陆家分崩离析了。
    如今才得知了真情的陆相不满地向许衍皱了皱眉,“原来徐小姐有这么深的心思,那一次曲家告发,她在圣驾前就敢撒谎,胆子可真不小,而且竟十分精明老练,本相竟也没能看出来。”
    “她倒是有几分机灵,不过多半用在日常吃穿上,至于家国大事半点也不懂,也不肯用一点心思。而且她也不是精明老练的人,正好相反,素波特别的单纯好骗。”许衍苦笑着说:“她很听我的话,当时我再三告诫她不要对任何人说,她果然在她的叔父面前也没提过一句。那天皇后遣人将素波传来,我一点也没担心,为了我为了她的叔父,她决不会改口的。”
    徐小姐原本要嫁给许衍,他完全能将她控制在手心里,是以才一直瞒着。识人无数的陆相也明白,在那样危急的时候,能骗过在场的所有人,不是特别狡猾精明便是心思极为简单,所谓的大智若愚,最聪明的人和最傻的人很多时候十分相似。但是他心智见识又远比许衍要高深得多,沉吟了一下便道:“其实胶东王与静怡一起落水的事情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对,特别是那个高声喊胶东王与二小姐一起落水的人总没有找到,会不会是这个徐小姐暗中做了什么手脚?毕竟自曲家出首之后,我们府里已经又查了好几遍,再没有一点可疑之人,而徐家叔侄是后到相府的,又搬到了精舍。”
    许衍虽然年轻,但他在丞相身边的时间却不短了,且他一向擅长揣摩人心,早知道陆相十分多疑,此时便不急不徐地解释道:“胶东王与二小姐落水的前前后后下官都细细查询过了,原本大小姐要到月湖看鱼,二小姐听了也要同行,又因为知道张公子和三少爷也要过去,所以都没有带下人,偏偏到了月湖旁大小姐绊了一下弄脏了裙子,只得回去,二小姐便去告诉张公子和三少爷。而胶东王之所以跑出来了,是因为留福有事一时没有盯住,便碰巧了。”
    “那个喊话的人虽然没有找到,但应该是哪个下人看到二小姐和胶东王一前一后去了月湖便叫了出来,后来自知不对,便不敢承认了。”许衍摇头道:“至于素波,当时还是我邀了她去月湖旁的,否则她平日连院门都不大出的。还有徐先生,丞相亲自见过,他那样的至诚君子,岂是能想出这样计策的人?”
    “丞相应该记得寿辰那日,素波曾在皇上皇后面前曾经亲口否认过,她如果改口,首先就有了欺君大罪。且她已经与我定了亲,从无二心,更不可能去算计胶东王。”许衍说到此处便有些黯然,“还请丞相放心,我会去提醒她,让她一直与相府一心一意。”
    陆相想了想却道:“你遣人将徐宁请来,我再与他聊聊。”
    许衍便出去吩咐了,一会儿便有人通报徐先生过来了。
    陆相便向许衍道:“你先退到屏风后面,听我与他说话。”然后才笑着将人迎了进来,和善地恭喜了徐宁,又与他谈天说地述了半晌。将人送走后对自屏风后出来的许衍说:“你说的竟不错,这样的人不会有太多的心思,估计他教养长大的侄女也是一样的。”但他却又道:“落水的事你还是不要放松,我总觉得虽然一切都正常,但却太巧了,巧得不可思议。”
    许衍躬身答应着,“是,丞相。”退了出去。
    差不多的时候素波睡醒了,伸个懒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就见屋子里已经掌了灯,便问:“什么时辰了?”
    守在一旁的福儿和寿儿赶紧答道:“快酉时了。”又上前殷勤地问:“小姐可要起身?”
    素波就欠身问:“叔父呢?”
    “小姐才睡了,徐先生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噢,这样啊。”素波便重新躺了回去,决定在床上多懒一会儿,“等叔父回来我再起来一道用晚饭。”
    福儿就将茶水送了上来,“小姐润润喉。”
    刚刚睡醒,口中的确有点干,素波便借着福儿的手喝了几口茶润唇。
    寿儿也赶紧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各色的果脯、许多精致的小点心,“方才厨房送的,小姐尝尝。”
    虽然精舍这边的供应比起过去自然不同,一日三餐又洁净又美味,菜样又多又好,但这些精致的点心却不在供应之列。素波有钱后也时常买了解馋,可是她放果子的小匣子里从没有过这么多的花样,且摆得又这样漂亮,心里眼里都喜欢起来,连困意也全散了。
    寿儿便用牙签扎了一个乌梅子递来,素波张嘴含住了,酸酸甜甜的味儿正合她的心意,便笑了,“你们今天怎么了,我不是早说过喝茶吃水果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了。”
    “可是,小姐,你已经是胶东王妃了!”自宫里来人宣了旨意,小姐身边就被围得密不透风,福儿和寿儿想上前服侍都抢不上去,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被一群人簇拥着去了相府的内宅。再想到将来小姐成了王妃,哪里还有她们两个立足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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