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有点儿原谅我了?瞧,他在这里过了一夜,完全是因为不放心我……他一定会再回来的。”
    医护人员最希望见到的就是充满信心和对于求生渴望的病患,于是医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当然,你没瞧见他的表情吗,真是非常担心。”
    “是吧!”老拜斯曼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急切的寻求一切能够抓到手的赞同,“告诉你吧,他在华国交了个女朋友,两人感情很不错,埃尔之前就答应我说会把那姑娘带到给我瞧瞧,只是她太忙……有事业的姑娘确实很不错,哦,对对对,我应该准备起来了,看给点什么见面礼……”
    回国后的任栖桐第一时间就去找冼淼淼寻求安慰。
    他什么也没说,就是默默地抱着对方,紧紧地。
    冼淼淼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劲,像是受过某种刺激后的强力压抑。再联系他刚从意大利回来的事实,冼淼淼的心脏突然都要停跳了,难道老拜斯曼?
    她抬手拍拍任栖桐的脊背,又像安抚小动物那样摸着他的后脑勺,小心翼翼的问,“你父亲,他?”
    任栖桐的声音有些闷,情绪也很低落,不过好歹说出口的内容还不算什么坏消息,“身体更不好了,但短期内应该没事。”
    那就好!
    冼淼淼长长的舒了口气,心想清明节的威力可真不容小觑,竟然影响到了国外……
    “其实我不介意继续跟你保持这个姿势增进感情,”冼淼淼非常认真的说,“只是你方不方便小点力气?我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呼吸困难。”
    话音未落,任栖桐就松开了胳膊,“抱歉。”
    冼淼淼冲他笑笑,又给了他一个安抚的亲吻,然后拉着他去沙发上,换了另一种舒服的姿势相互拥抱。
    这是谈心的前兆。
    过了会儿,任栖桐果然将回去后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虽然具体细节需要冼淼淼自己构思补充,但光听脉络就够让人糟心的了。
    看得出来,任栖桐对老拜斯曼的感情还是很复杂的,有对于父亲的崇拜、仰慕和亲昵,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疏离甚至是恨意。毕竟对方也是他不幸童年的一大推手,但凡那些年老拜斯曼对这个儿子表现出一丁点儿的在意,任栖桐的妈妈也不可能有机会那么磋磨他。
    可老拜斯曼没有,甚至当年把婴儿时期的任栖桐接回来之后,他也只是如同丢弃一件没用的摆设一样将对方丢给了护理人员,然后继续不闻不问。
    之后数年,任栖桐在另一个毫无人气的“冰窟”中默默成长,老拜斯曼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另一个儿子。直到任栖桐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大学,逐渐被前妻和儿女们的明争暗斗耗光耐性的老拜斯曼才仿佛重新记起了他……
    冼淼淼戳戳恋人胸前结实的肌肉,仰起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说,“如果你想,我随时可以陪你回去。”
    任栖桐所经受悲剧的真正始作俑者是他的母亲,老拜斯曼固然有错,但也没有直接伤害他,而且至少在生活方面,确实给予了任栖桐一般社会阶级所无法承受的条件。当然最关键的,是他这几年的真心悔过和弥补……
    任栖桐低头看着她,眼睛里有意外有惊讶有喜悦,这些最终都化为一个绵长的深吻,和近乎感慨的回答,“谢谢你。”
    冼淼淼失笑,“这有什么,两个人决定在一起后,拜访双方的父母难道不是正常程序?”
    只是她的父母……
    “回意大利的事以后再说吧,”任栖桐吻了吻她的额头,“过几天我们就去看你妈妈。”
    再等等,等等,等他想好,究竟应该以何种心情面对老拜斯曼……
    *******
    今年的清明节照常阴天,上午九点多冼淼淼一行人到达目的后,天空甚至很应景的飘起细密的雨丝。
    只要地球不爆炸就绝对不放假的狗仔们一大早就带着专业设备去市内几大墓地驻扎——不管那些富豪名流们平时如何上天入地的到处乱窜,但凡要点脸面的,这两天肯定会来扫墓,他们只要守株待兔就好。
    老爷子之前并没特意声明任栖桐会跟大家一起来扫墓,所以当尚云朗一家看到他也出现在队伍中时,三个人六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尚志因为之前醉酒后出言不逊,冒犯了冼淼淼,导致两人好不容易有点好转的关系再次跌至冰点,虽然事后他一直都想找机会道歉,但一来冼淼淼懒得理他,二来最近确实很忙,也没工夫见他,两人竟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本想在今天安慰下冼淼淼,顺便道个歉,努力改善下僵持的关系的,谁知任栖桐竟然也来了!一看他对冼淼淼寸步不离的保护姿态,尚志就知道今天又没戏了……
    雨越下越大,冰凉的雨水敲打在黑色的伞面上,又溅起来一朵朵透明小水花,说不出的凄凉。
    空气中弥漫着雨天特有的味道,湿润的泥土气息,只有郊区才有的浓郁草木清香,以及往来车辆的尾气和身边人的脂粉或是香水气……
    尚云璐生前最喜爱的白玫瑰铺天盖地,几乎将整座墓碑淹没,而照片上的她笑的还是那么美。
    成串的雨水从照片上滚落,冼淼淼几次生出伸手拂拭的冲动,又几次憋了回去。
    擦了又能怎样呢?
    在噼里啪啦的雨滴声中,任栖桐紧紧抓住她的手,对墓碑上的遗照鞠躬,认真许诺,“我会好好待淼淼的。”
    十月还太小,他根本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冰冷的地下躺着的“奶奶”“姑姑”对他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可亲人们周身萦绕着的肃穆氛围却让他本能的安静,不敢出声。
    扫墓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下雨天的地面更是湿滑难行,站到腿酸的小十月很乖巧的没有要求抱抱,但等他差点把自己一头扎进蓄满雨水的草坑中后,尚云清还是将他抱起。
    他眨眨眼,小声道,“对不起爸爸。”
    尚云清微怔,“为什么对不起?”
    小十月犹豫了下,说,“因为我觉得大家都好难过。”
    回过神来的尚云清亲亲他因为在外面待得太久而冰凉的小脸,又抱得紧了些,“没关系,有十月在,我们就不难过了。”
    生老病死与离别,本就是人活一世必然要经历的过程,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呢?
    死者已矣,而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却要继续前行。
    而且……
    傻儿子哎,难过的还在后面呐!你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喜欢这篇文的盆友们可以招呼身边的朋友一起刷啊,哈哈~
    ☆、第80章
    就像预料的那样, 尚云清带小十月偷偷溜走的a计划迅速流产。
    家里的规矩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特殊事由,全家人在清明节扫墓结束后都会返回老宅住一晚,次日一早再各回各家。
    但小十月的妈妈乔娜昨天深夜就到了, 今天又在人生地不熟的酒店等了整整一天,尚云清实在不好意思让她再等一夜,就琢磨着今晚人多,也许老爷子的注意力会被分散也说不定。到时候他带着小十月快去快回, 先让乔娜看过之后安心, 后面几天再陆续找由头出来。
    尚云清在饭桌上就跟冼淼淼打好了招呼, 稍后由她负责拖住老爷子, 尚云清自己则带着小十月开溜。
    两个人都知道该计划风险极大, 失败率极高,只是没想到暴露的这么快!
    清明节的雨夜很凉,尚云清一个成年人倒是无所谓, 可他不忍心让小十月冒险, 于是便悄声让阿姨去给小朋友拿外套。结果两人还没交接呢,一直盯着这边的尚云朗就大声喊破,“老二, 这大晚上的, 你们爷俩儿要去哪儿?”
    尚云清暗骂一句, 老二你妈比,你才是老二,你全家都是老二!
    但凡他有点什么打算,你就看着吧, 第一个跳出来搅局的保准是他亲哥!
    刚去老爷子身边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的冼淼淼直接笑出声。
    得,好戏还没开场的就要散了。
    尚云朗难得抓住他什么把柄,那成就感那激动就甭提了,连手上的茶杯都来不及放下就颠儿颠儿的过去,也不看尚云清带着怒气的脸,就是笑眯眯的问小十月,“来,告诉伯伯,伯伯送你们过去。”
    旁观的冼淼淼不得不感叹一句,尚云朗此时的嘴脸真是像极了狼外婆……
    只是他没想到的一点是,尚云清生怕傻儿子提前嚷嚷开,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漏,正打算去的路上说呢,所以小十月还真就什么也不知道。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小十月知道这个大伯从来就不喜欢自己,所以这会儿对方虽然是笑着的,但他还是怯怯的往后躲了下,把自己大半个身体都藏在尚云清大腿后面,只露出小半张脸来瞅。
    尚云朗给气个倒仰,心想不讨喜的人生的崽子果然也跟他不对付!
    尚云清倒是笑了,一脸欣慰的摸着小十月毛茸茸的脑袋说,“好儿子,就是这样,千万不要跟形迹可疑的人说话。”
    “你说谁形迹可疑呢?!”
    “又没说你,你激动个什么劲?”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大男人说吵就吵起来,看样子还都挺投入,那场面真是非常一言难尽。
    头一次见识这种场面的任栖桐表情复杂的观望了会儿,跟冼淼淼咬耳朵,“我是不是需要回避一下?”
    虽然他一直都听说这两位合不来,但还真没想到说开火就开火,而且风格还真的放飞自我,跟俩熊孩子似的……
    冼淼淼喷笑,先过去把树袋熊似的小十月抱过来,又对任栖桐说,“没事儿,等会儿就好了。”
    小十月都给吓懵了,目瞪口呆的扒着尚云清的大腿一动不敢动,仰着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眼睛里慢慢的蓄了泪水,可愣是一声不敢吭,看着特别可怜。
    冼淼淼很心疼的亲亲他的小脸儿,安慰道,“别怕,他们做游戏呢。”
    小十月抽抽噎噎的往那边看,腮帮子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又转头半信半疑的问她,“这么,咯,这么响啊?”
    太响了,大客厅里都快有回音了……
    冼淼淼和任栖桐都给他逗乐了,一边笑一边点头,“对,他们长得高嘛,声音自然就大,没准儿等你长大了也能喊这么响。”
    小家伙最近长得很快,体重也增加了不少,冼淼淼刚抱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觉得有点承受不来,赶紧向任栖桐求救。
    任栖桐二话没说,一条胳膊就把小朋友圈了过去。
    他的胸膛更加宽阔,胳膊上的肉也厚,小十月坐起来应该更舒服,顺利实现“升舱”。
    任栖桐不会安慰孩子,小十月平时跟他交流也不多,俩人就大眼瞪小眼。
    过了会儿,小十月扁扁嘴,把肥嘟嘟的小下巴靠在他肩膀上,短胳膊也圈着他的脖子,自己跟条菜青虫似的窜了几下,又小声道,“桐桐,往上点。”
    任栖桐:“……”
    这小东西,还真是不跟他见外了!
    见任栖桐一脸郁闷的把小十月往上托了托,还很贴心的问需不需要再调整,冼淼淼简直笑到打跌。
    那边尚云清和尚云朗俩人还在吵吵,而老爷子则继续一脸平静的喝茶,场面简直诡异。
    又过了大半分钟,兄弟两个才逐渐安静下来,然后后知后觉的去看老爷子的反应。
    坏菜了,吵得太认真,都忘了老爷子还在呢……
    尚清寒冷哼一声,连眼皮都懒得掀,“忙完了?”
    两人都垂着手,乖巧点头,“完了。”
    “哦,完了就好,我真怕打扰到你们,”人老了,嘴巴也越来越厉害,尚清寒面无表情的呵了声,又突然拔高声音,“云清,你给我滚到书房来!”
    说完,他老人家就先倒背着手往书房走去。
    他那个大儿子喜欢犯蠢、挑拨离间没错,但这小儿子更从小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会儿大半夜的就要带着孙子偷偷往外跑,准没好事。
    没被点到名的尚云朗仿佛要上天,冲着尚云清杀鸡抹脖的,后者肯定不白吃亏,规规矩矩的等老爷子上了楼,突然从茶几上抓了一个大苹果,照着亲哥的脑袋嗖的砸了过去。
    毫无防备的的尚云朗给他砸个正着,脑袋和苹果接触的瞬间发出砰一声闷响,他嗷的叫了一嗓子,刚要破口大骂就见尚云清已经带着一脸胜利的大笑三步并两步冲入书房……
    留在客厅的冼淼淼等人纷纷目瞪口呆,觉得这俩中老年打架的水准真是越来越没有下限,简直没眼看!
    父子俩的谈话如想象中的不顺利,冼淼淼他们差不多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尚云朗一家都回房间睡觉去了,两人才一前一后走出来,老爷子面沉如水,表情凝重的盯着小十月看了会儿,什么也没说,径直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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