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念烟就怕她说这样强颜欢笑的话,越这么说,她越不敢透露心意,问题也就越难以察觉。
    她决定挑开说明徐丰则的死并非全在陈青逼婚,而在于徐征夫妇多年来的无声压迫。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了端倪,只是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种程度罢了,如果能,她多希望时间可以再为徐丰则倒流一次。
    “所以,你若能离开父母一段时日,想必是好的,在这个家里,面对的和你哥哥是一样的,怕是对你也不好。”
    听她这么说,徐柔则才若有所悟,点头道:“我信你。”
    她也知道,只有在陈青那里,自己才有如珠似宝价值,在别人眼中,她不过是个畏畏缩缩的鹌鹑样罢了。可就因为陈青包容自己,便要畏缩下去了吗?她总觉得,以后可以做些改变。
    这也是冉念烟想看到的,回想上一世的陈青与徐柔则,她觉得不是难事。
    回到执中院,已经是黄昏,料想徐夷则也该回来了。
    她一直期待着他的答案,却又不明白为什么,可每当想起,心头都是发烫的。
    等着等着,竟有些微微疲乏了,倚在桌前假寐,听见脚步声传来。
    同居一室的日子越发多起来,她也越来越熟悉他的脚步声。
    想着,她竟不知怎么面对,万一他忘了,她又提起,倒显得自己很在意。
    她索性侧伏在桌上,假装已经睡实了,看徐夷则如何反应。
    徐夷则回到房内,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冉念烟毫无芥蒂地倚在桌上小睡。
    能换得她这样放松的信任,是他梦寐以求,却从没想过可以成真的,今日却近在咫尺。
    尽管走近她时,她的呼吸暴露了她是在假装熟睡,他也毫不在意。
    起码,她觉得他是安全的。
    有些事也许是与生俱来,因为半胡半汉的面孔,多少人觉得他生来其心必异,却都可以忽略,他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今天和齐王一番长谈,或许可以改变大梁和突厥百姓未来千百年的关系。
    想到这里,他心情不错,更不急着拆穿她的伪装,而是不急不慢的哼唱起童年听过的曲子,叫冉念烟一阵心慌,不知自己还能佯装多久。
    忽然,腰间一轻,是他把她拦腰抱起。
    既然装了,便不好忽然醒来,她只能硬着头皮被他裹挟到床上,稳稳放平,感觉他又在自己额头印了一个浅浅的吻。
    “你以后,不用再伪装了。”
    徐夷则说着,一离开她身边,她的心却忽的一荡。
    他当年想说的就是这个,只有他知道对定熙帝的不在乎,不过是她的伪装。
    或许她真的可以,揪紧了被角,她已想不起,曾经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一夜, 冉念烟睡在床上,徐夷则睡在她身畔,两人秋毫无犯, 而冉念烟心里却暗暗做了个决定。
    两世以来,再没有对她这样用心的人,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而感动之余,不免有些现实的考量。
    她想知道,齐王登基后,徐夷则究竟会怎么做,现下徐衡还在人世, 时局日趋稳定,徐希则几人有足够的时间学习担起家族的重任。她想看看这一世,徐夷则会如何选择。
    而此时,徐夷则也在思量同样的问题。
    齐王登基后,他作为从龙之臣, 留在徐家实则对徐家并无好处,反倒是像老镇国公那样,以一死换取皇帝的安心,才可延续后人百年荣华。
    只是夺位不比开国,从龙之臣的地位也比不上开国功臣, 他不必以死证明自己的忠诚,然而远离京师,功成身退还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可以,他想带冉念烟走, 上一世是为天下而活,这一世,他想和心中那个人共度余生的每个日夜,才不枉此生。
    然而,她愿意吗?他怎样才能让她愿意?
    他忽然拦腰搂住她,惊得她嘤咛一声,伸手去推。
    “明明没睡,为什么装着不理我?”徐夷则问。
    冉念烟见瞒不过,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没什么可说的。”
    徐夷则道:“你和人说话,只说要紧事?”
    冉念烟不吭声,从前是的,和那些朝臣们议事,哪能容得下她家长里短,为了避嫌,且不让人笑她女人家见识短,她恨不得三句并一句,谨言慎行。
    徐夷则道:“往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忌讳我。”
    冉念烟不语,只希望自己刚才是真睡着了,便不会经历这一遭。
    想着想着,可能是因太紧张而感到疲惫,竟就这么睡着了,徐夷则这才确定怀里的人真的睡下了,才叹口气,贴着她的颈窝闭目养神。
    这不算逾矩,怀里的是他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妻子,有些事他不做,是他不屑做罢了。
    不必急于一时,他还有一辈子和她磨,何愁磨不到她心软?
    ···
    第二天,冉念烟醒来,枕畔就有新衣裙,她叫流苏过来,问她这可是她放在这儿的。
    流苏窃笑道:“不是奴婢,更不是溶月和春碧,我们都没进来过呢,倒是看见少爷刚走,说是进宫去了。”
    又进宫?是不是朝廷里有什么大事?
    先想了想徐夷则进宫的目的,才恍惚发觉流苏话里有话。
    她们都没进来过,徐夷则又刚出去,那这衣裳岂不是他放在这儿的?
    一想起他体贴的样子,冉念烟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到宁可他与她划清楚河汉界。
    她怕这样下去,终有一日自己会太习惯依赖每日细致入微的体贴。
    她还是信不过他,可却隐隐期待,两人之间的现状可以延续。
    倒是流苏,见了徐夷则这么体贴,还以为好事已成,一看,又是失望,再看妆台前的小姐,不免有些疑惑。
    是少爷不喜欢小姐?还是小姐心存芥蒂?
    本以为从谢家回来,两人就该如胶似漆的,尤其是少爷,佳人在抱,软玉温香,也能忍得住?
    正往外泼妆水,就见笔架提着一桶水往外去,地上已有一串水迹,显然不是第一桶了。
    流苏问他,他说少爷真是奇怪,大早上非要洗冷水澡,流苏一愣,继而笑得花枝乱颤,止也止不住,最后好容易止住了,回房见到小姐,又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冉念烟斜眼看她,闲闲道:“等你帮我梳好头发,尽可随意笑。”
    流苏走到她身后,镜子里的小姐面庞温润如玉,一夜好眠冲淡了多日来的辛苦憔悴,她已为自己略施粉黛,更添气色。
    流苏问她:“小姐今日要梳什么发式。”
    一边问着,一边已开始动手梳理起来,心说八成还是平日的椎髻,自从成了亲,小姐偏爱这种简洁利落的发式。
    谁知冉念烟想了片刻,道:“今日就梳堕马髻。”
    流苏吃了一惊,讷讷道:“小姐若是为了见少爷,大可下午再梳,堕马髻着实繁复,少爷回来时怕要弄乱了。”
    冉念烟白了她一眼,“谁要给他看,快些梳了,我要去南府。”
    流苏只当她是口是心非,细心梳好,冉念烟又亲自挑了一身雪青衫子,穿戴好后,果真往南府看徐柔则去了。
    明明是正经的小姐出嫁,南府里却没什么人准备,因为徐征根本不承认这桩婚事,一早就派家人严防死守,见了车马行人都要回来禀告,家人见北府的车马来了,一问方知是冉念烟,回禀了毕氏,毕氏劝徐征,那是北府大房的少奶奶,出嫁前就是徐柔则的密友,让她们谈谈兴许又用。
    自从徐丰则死后,徐柔则也算看透了自己的父母,哪里是全心全意为儿女,或许毕氏还有些抚爱之心,而徐征早就被好生斗气的习性毁了,为了所谓的光耀门楣,只把他们兄妹当筹码看,这样的家,不留也罢,不管陈青用什么手段,她都是要随他走的。
    冉念烟到了,毕氏唱白脸,徐征□□脸,好一番劝导,都让她劝徐柔则留在家里。
    冉念烟心里冷笑,让她留在家,你们若能找个好人配她还则罢了,可眼下看来,不过是让她为了面子待字闺中,寂寞无主罢了。
    口上却不这么说,佯装应下,等进了徐柔则的房间,表姐妹俩才敞开心扉说实话。
    徐柔则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我怕他知难而退,不来了,倒显得我是痴人说梦,他们更要奚落我。”
    冉念烟却知道,有些东西是宿世姻缘,不论今生还是前世,徐柔则之于陈青,便如水之于鱼。
    那厢陈青刚从陈家出来,不是他不想早些动身,而是这件事,不过是自己一头热,徐家、陈家都是不赞成的。
    他父亲陈恩倒还不置可否,只说既然决定了,便随他的意愿,只是嫌礼仪太简,别人家纳个妾都比这热闹许多,又劝他不必着急,从长计议。徐青萍却说死了不同意,还在一旁冷声嘲讽。
    “这么迎进来的,横竖就是个妾,我瞧他们南府江河日下,咱们陈家却是齐王的旧僚,将来何愁高升?再算算他们欠我母亲、你外祖母的,让一个女儿给我儿子做妾又怎么了?不过是还债。”
    陈青知道母亲的性子,刀子嘴豆腐心,硬碰硬只能让她更厌恶徐柔则。
    这样的情景,他早就料到了,他现在随徐夷则辅佐齐王,已在外面赁了间院子,一是为了和同僚们交游更方便,二是考量到以后可以和徐柔则单独居住,离开各自家人更方便些。
    徐柔则听见两府夹道那边闹了起来,叹道:“应该是他来了。”
    冉念烟道:“你坐着不要动,我也不出去,免得表舅把你藏到不见人的去处。刚才我过来,他们还让我劝你听他们的话呢。”
    徐柔则担心道:“不会闹出事吧?”
    冉念烟道:“你放心,陈青做事从来有急智,难不倒他的。”
    她这番话也不是空穴来风,许多事实都证明了,陈青的确善于审时度势,极快地想出有利于自己的对策。
    此时,见拦自己的家人大多是徐征院里的,可见徐彻并不太关心徐柔则的事。
    那些家人似乎知道陈青的心思,结亲不是结仇,他带的人手虽也不少,却不敢真把徐家的人如何,因而愈发肆意张狂,甚至言语间带着辱骂,先骂陈青的寒门出身,又骂他癞□□想吃天鹅肉。
    陈青知道这些不过是小鬼,让小鬼消失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绕过他们直接见阎王。
    他暗中派人和徐彻通气,徐彻知道陈恩作为寒门出身,本就投靠了齐王,其子陈青又因徐夷则的缘故,在德胜门一战中有拥立之功,将来接掌内务府指日可待,他想有这样的女婿还求不来呢。
    看来徐征还在介意徐青萍和徐牧斋的事,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南府有求于人,还能装出一副硬气模样不成?
    徐彻当即拿了主意,出面调停,说徐征既已立了婚书,女儿已经是陈家的人了,徐征见兄长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一时无所适从,只能唯唯诺诺应下,让毕氏把女儿送出来。
    毕氏心疼女儿,都快落下泪来,悄悄埋怨徐征:“都怪你,不叫我预备,说铁定不能嫁,莫说嫁衣了,连身新的都没有,叫她怎么出来,出来又怎么不被人轻视了去?”
    徐征烦乱的很,甩袖叫妻子快去。
    陈青新聘在院里的管事得了眼色,上前解围:“我们少爷都备齐了,只等小姐出来,求老爷夫人玉成好事。”
    虽然如此,毕氏还是觉得委屈,可马上又出了一件事,让她无比庆幸陈青及时出现。
    傍晚,徐夷则回到执中院,见了冉念烟的第一句话却是:“陈青算是幸运的。”
    冉念烟不解道:“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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