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延王爷。
    鱼玉春本身就没什么存在感,还没被抄家,实在无法引人注目。
    延王爷想了想说:“皇兄移驾的时候,他没有跟着走,不是屈服于韬王的淫威,就是人头落地了吧。怎么?宣府与他有交情?”
    仆人说:“鱼侍郎是我们家小二奶奶的父亲。”
    连个名字都说不清楚,用“有几分姿色”来形容的父亲吗?
    延王爷原本懒得管别人家的闲事,却觉得小二奶奶兴许可以拉拢过来,便问:“小二奶奶是哪一位啊?”
    仆人说:“是小二爷的夫人。”
    “……我见过吗?”
    “您抄家那一日,正好是她嫁进宣府的日子。”
    延王爷:“……”一听“抄家”两个字,就觉得一口鲜血从胸腔冉冉升起。
    流放之地,通常都天高皇帝远。京城打得热热闹闹,岭西依旧平平静静。
    延王爷睡了一觉,推窗见山,忽感岁月静好,光辉荣耀如昔日烟云,消散远山的晨曦之中,心中生出疑问:
    我是谁?
    为何在此?
    将来如何?
    “王爷。”侍卫敲门,将他拉回现实,“皇上送来密旨。”
    延王爷打开门,指着床边的大箱子:“念完就丢到里面吧。”
    离开京城之后,皇帝就在路上养成了有事没事写张密旨的习惯。开始还会诚惶诚恐地跪接,后来就见怪不怪了——反正十有八九都是“早安”“晚安”“野花真美”“路人真丑”的问候和感慨。
    侍卫不是第一次干这大逆不道的事儿,驾轻就熟地读起来:“吾弟安否?一别数日,甚是挂念。昨夜起风,一地残叶,独看无趣,待你归来,共赏之。思你,念你。盼你归来。”
    延王爷:“……”一地残叶,独看无趣,难道两个人看就有趣了吗?不还是一地的残叶吗?
    侍卫将密旨放进快要溢出来的箱子中。
    延王爷纳闷地说:“没了?就这样?”
    侍卫说:“圣驾已经到了合邕……”
    延王爷瞪了他一眼,摆手说:“此处人多耳杂,小心为上。去宣府投拜帖,再探探口风。”
    虽然打定主意重新吃大户……给皇帝打工,但架子还是要有的。
    宣统给了延王爷几个闭门羹后,才赏脸把他请到家里吃饭——全家男女加一个延王爷,围挤一桌,对着孤零零的两碗野菜。
    延王爷:“……”这是吃菜呢,还是祭菜呢。
    宣家人“羞愧”地说,家里东西都给抄走了,实在张罗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
    延王爷看着心酸,想到自己抄走的东西都落到了韬王的手里,更心酸。他忙说自己肠胃不好,这几日茹素,这些饭菜正合胃口。至于宣家的家财,等回京之后必然要还的,不但还,还加倍的还。
    宣老太太含蓄地说,被抄过一次家,心里不踏实,就算拿回来了,也怕再弄丢。
    延王爷指天为誓,表示自己和哥哥绝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落难的时候,发的誓就和发的屁一样,闻着挺重口,转头就烟消云散了,宣家必然不能这么被糊弄过去。
    宛氏和柳氏掩面哭诉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宣绣提到两个女儿,眼泪落得货真价实。宣准、宣凌绷不住,跟着哭了。端静咬着筷子,看了看左右女眷,默默地缩了缩身体,用宛氏挡住延王爷的视线。
    美人落泪,让人心碎。
    延王爷顿觉自己说错了话,求助地看向宣统等几个男人。
    宣净隐晦地说,宣老太太爱看戏,听说戏文里有免死金牌,是给忠臣最可靠的嘉奖。
    延王爷十分为难,这东西前朝有,我朝没有。
    宣净笑眯眯地说,什么都有个开头。
    延王爷吃了两口野菜,心事重重地准备回去,到门口,就感到寒风袭来,侍卫大呼“王爷小心”“保护王爷”。然而,并无卵用。延王爷还是迎面一盆冷水,被浇了个透心凉。
    “有刺客!”
    明里暗里的侍卫叫嚣着冲了出去,宣家的人自发地围在他身边保护。
    延王爷定了定神,抹了把脸闻了闻,发现是水不是尿,心下稍安。他看着面沉如水的宣统,沉声道:“可能是韬王……”
    话没说完,就听侍卫们高呼“抓到了”。一群人围绕着一个少妇打扮的人回来,走近了,发现那少妇正是端静。
    端静单手提着人,健步如飞,走到门前,将人一丢:“喏,你的。”
    延王爷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偷袭本王?是否受韬王指使?说,你若是不说,我就将你丢尽海里喂鱼。你到底说不说?为什么不说!”
    宣统拉了拉他的袖子,给想说没法说的“刺客”一个插话的间隙。
    “刺客”说:“我乃沧澜雄狮百里王将之徒,利多兵。来此是为了给厉倾城一个警告!敢藐视我师父,就要承受后果。”
    厉倾城是什么来头,延王爷还是知道的。他冷静地问:“你看我像厉倾城吗?”
    利多兵说:“不像。”
    ……
    如果像的话,他受一下也就受一下了,毕竟天下第三高手嘛。居然不像!不像的话为什么要泼他?!是不是傻?是不是瞎?是不是又傻又瞎?
    延王爷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利多兵说:“如果是厉倾城,不可能被泼到。既然被泼到,就不是厉倾城。”
    “那你为什么泼我?”
    “因为泼不到厉倾城。”
    延王爷:“……”听起来颇有道理,但是,心里好不舒服。
    宣凝终于出来说话:“你来给下马威的?”
    利多兵说:“家师说了,看在厉倾城年轻不懂事,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个月二十号,老地方再约一次。谁不来,谁就是懦夫。”
    宣凝冷哼道:“敢问百里王将高龄?”
    利多兵愣了下:“家师去年刚过七十大寿。”
    宣凝说:“七十岁的人,应当学过礼义廉耻。当着丈夫的面,向妻子提出单独的邀约,难道就是沧澜之礼?”
    利多兵呆呆地说:“我没听懂。”
    宣凝拉过端静,冷冷地说:“厉倾城是我的妻子。我们正值新婚,如胶似漆,哪里都不想去。”
    ☆、天下不太平(一)
    利多兵一脸错愕:“厉倾城是你的妻子?没想到你们国家的风气这么开放。”惊叹不已。
    ……
    延王爷率先反应过来,坚决摆手:“我真的不是厉倾城。”
    没人会这么觉得。
    利多兵看向其他人。
    宣冲跟着后退了一步,宣净因为坐着轮椅,动作不好太大,便留在原地不动,坦然的态度果然引来利多兵的注视。宣净淡定地说:“我是他的兄长。”
    利多兵的目光又看向宣统。
    宣统:“……我是他爹。”
    宣凝忍无可忍地拉来端静:“她是我的妻子。”
    利多兵说:“你到底有多少妻子?”
    宣凝没好气地说:“一个。”顿了顿,补充道,“唯一的。”
    利多兵说:“那厉倾城是你的……咦?”
    宣凝:“……”说了是妻子,怎么变成了姨。
    利多兵指着端静:“她就是厉倾城?!”刹那瞪大的眼珠子极力地证明自己并不是蠢到无可救药。
    宣凝说:“你也感受到了你师父的不要脸了吧?”
    利多兵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师父都七十多岁了,还约人家小姑娘,的确是……是什么是!差点掉进圈套。他师父是约站,又不是约会。谁会想到厉倾城是女的,还年纪轻轻。这根本不用打了嘛。高手榜排在她前面的,都比她老。比她年轻的,都排在后面。她只要活得长,迟早是天下第一。
    端静见他突然泄了气,也有些歉疚。毕竟,自己爽约在先。她说:“其实……”
    才两个字,就被宣凝截断:“不许去。”看似一脸强硬,却暗藏忧虑。
    端静想了想。其实,天下第四的确没什么好比的。公认的比她弱嘛。她对利多兵说:“百里前辈的确应该了解了解我国的礼仪。”
    利多兵:“……”
    利多兵说:“师父并不知道你是女的,还刚刚成亲。”不然,以他师父对武道的执着,应该……还是会挑战的吧?这么一想,师父的确应该好好学习学习礼仪了。唉。
    宣凝说:“那他现在知道了。”
    利多兵奇怪地问:“他又不在这里,现在怎么会知道?”
    “……”宣凝说,“我现在把你放回去,他就知道了。”
    利多兵立马掸了掸衣服:“那我走了。”
    刚扭头,就被延王爷的侍卫拦下了。
    侍卫很无语。难道没有人注意到,被泼水的是他们王爷吗?都自说自话什么!
    他们讨好地看向延王爷,希望他看在自己把人留下的份上,不要追究护卫不利之责。
    延王爷此时的确没有心思追究责任。他盯着端静,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这货是天下第三高手,这货是天下第三高手……嚯嚯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管怎么样,国家动荡,急需人才,一个天下有数的高手来得正是时候。他嘴巴一咧,湿漉漉的脸露出花儿般的微笑,空有带雨之态,却无梨花之姿。“厉大侠,我们单独聊聊?”
    宣凝冷冷地说:“不行。”竟然当众约他的妻子。百里王将还能说不知者不罪,延王爷是明目张胆了。
    延王爷仿佛想起了他的存在:“哦,你也可以旁听。”
    宣统朝宣凝的后脑勺使了个眼色:刚建立合作关系,稍微给点面子。反正以自家儿媳妇的本事,吃亏的总是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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