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博闻听了两声,见那动静抑扬顿挫的,总算是良心发现地想起他之前要“先摸碗”,便准备起来去给他弄吃的,然而他腰腹刚才蓄上力,就被常远用胳膊和腿分别压住了上下盘。
    “干嘛去?”明明体温相差只有零点几度,常远却总觉得像是搂着人形暖宝,冬天抱着不愿意撒手。
    被单下面是光杆两条,邵博闻伸手从他肋条分明的腹腔往下摸,此刻立意一本正经,便也不酥麻也不带起电流,只将手最后停在柔软的肚皮上按了按,笑得没个正形着表扬道:“你这个腹语练得不错。”
    常远觉得他真幽默,在昏暗里翻了个白的,“你赶紧闭嘴吧!要不是你色诱我,这会儿我已经吃出了一块腹肌你信不信?”
    邵博闻像是第一次发现他肚皮软得不像话,在被子底下揉来捏去,笑呵呵地嫌弃道:“就一块啊,哈哈哈也行!那大爷想吃什么?我去给你端回来练腹肌。”
    常远不受鄙视地说:“饿过了,先不吃,说会儿话。”
    邵博闻爽快地躺回去,看不清鼻子眼睛地跟他对视道:“行,说什么?”
    黑暗能掩盖人的视野,却能让其他的东西凸显出来,比如压抑的情感,或者聚众时无法静下心来的思考。
    常远感觉到邵博闻的呼吸清浅地扑在自己脸上,他看不清对象的五官,可是脑子里有他清晰的轮廓,这个男人别人怎么评论他管不着,但对他来说帅到飞起,每次想起这人被他自己给捡着了,他就会有种自己应该也不至于太差的错觉,不然不就显得邵博闻瞎吗。
    只是这种自信或者说膨胀感无法长久,池枚出现一次,它就萎缩一点,最后零星不剩,开始怀疑自己。
    常远心想,要是我也能有一颗不那么受人事物影响的心就好了。
    可惜性格由前半生点滴铸就,一年半载难以颠覆,不过有邵博闻也很好。没希望了这人就给一点,便又能满血复活,只是常远不知道,这样邵博闻累不累?
    常远用横搭的胳膊将邵博闻搂紧,挂在别人身上说:“我妈前天夜里进医院了……”
    邵博闻心里一惊,心道难怪忽然跑了过来,但他反应很快,回忆常远的状态还算欢乐,便猜测结果应该还好,便又安分地躺好了,听他往下说。
    常远感觉邵博闻似乎动了动,没察觉到什么,接着转述常钟山的心里话,说到那句“要是没生下你就好了”还是忍不住沉默了几秒,虽然有后面的转折,但假设也是人心底真实的渴望,没有实现,不代表并无此意。
    他跟池枚的对抗,确确实实是伤害了全世界最好的父亲。
    邵博闻不知道后续,用下巴蹭了下他的头顶,傻傻地劝道:“你爸疼你比别人家富养闺女还夸张,过两天肯定要来跟你道歉的,你看着吧。”
    常远用头将他的下巴拱开,心说吐槽他把虎子养成了太上皇竟然还有脸说自己的爸,嘴上却笑了起来,嘚瑟地说:“还用两天?我爸当时就跟我道歉了。”
    邵博闻扬了扬眉毛,连忙给他老岳丈戴高帽子,“你爸思想觉悟真高。”
    “那是当然!”常远将脸往他脖子根一埋,用嘴叼住他颈侧的一点皮肉,在牙缝里轻轻地搓磨,心里眷恋得要命,捂得声音嗡嗡的,像是蓄满了某种情绪,他说:“主要还是你会通风报信。”
    邵博闻被他闹得有些痒,被他的鼻音直接说楞了,他没想到常钟山会替自己刷好感,常远爸小时候对他挺好的,给儿子带的特产里都有他和邵乐成一小份,偷偷叮嘱他们要多带常远出去玩,问题在于他把人儿子给拐了,这是弥天大罪。
    世上开明的父母不少,可是不开明的更多,传统婚姻观下活了一辈子的人,对他没好气也可以理解。
    也许等到了他们这一代甚至再往后推一代为父为母的时候,对于性别的意见才会逐渐放松,不过社会风向变得太快而且莫测,邵博闻也说不好,同性被普世价值观接受是好是坏,每个时代都有它的文明和苦难。
    但是听常远的意思,常钟山的觉悟里还有自己一份功劳,这可真是峰回路转,邵博闻好奇地问道:“你爸跟你说我了?说没说我坏话?”
    “说了,”常远危言耸听,“问你长残了没有?”
    邵博闻登时放心了,说:“等我哪天有时间,下个美颜相机,让谢承帮我拍几张,完了你帮我发给咱爸,打个九十分应该没问题。”
    他眨眼就多了个爸,常远哭笑不得,“你别闹了行不行?”
    常钟山是个人不可貌相的美颜相机粉,拍景都要加特效,美过没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常远猪油蒙了心,认为邵博闻素颜也有九十分。
    邵博闻本来也就是在哄他,听指挥地说:“行。”
    常远不跟他臭贫,躺了会儿酝酿好感情,发自肺腑地说:“虽然这么客气有点生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接到我爸通知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要完蛋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在去的路上想的特别阴暗,比如我妈故意诈我、绝食抗议、以死相逼啊什么的,针对每种情况我都想过对策,当然,一个都没想出来,我特别内疚,但是不肯后悔。结果去了之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妈……我爸说我妈也吓到了,生怕我这回来真的,为了你死活要跟她断绝关系,我以为她不想见我,其实她也怕我烦她。”
    “那一瞬间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妈除了盲目的固执,也会患得患失,我以前从没考虑过这个,只觉得全世界只有自己没有选择,其实不是这样,她是病人,但也是我妈,她没有那么脆弱,只是我这么以为,我以后不一边惯着她,还一边觉得苦哈哈了。”
    “可能不止是我,很多人都一样,习惯把事情往糟糕了想,”常远惩罚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头,叹着气说,“我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这脑袋遇事了就是不听使唤,跟中邪了一样。”
    “凉拌,”邵博闻和稀泥巴,“大家都这样,我们自然也是这样了,不然不就不合群了么?”
    “你不一样,”常远反驳道,“你不一样,你对事情就比我来得冷静和妥当。”
    邵博闻怔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好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说:“远啊,你跟我比干什么呢?我记得是《晏子》里吧,有这么一句话,叫‘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人也是一样的,环境不同性格不同,我是老邵家的养子,可能从小就想的……比较多吧。”
    常远心里像是被蝎子尾巴蛰了一下。
    “别拉脸啊,虽然我看不见,”邵博闻没等到他说话,便将他捞着压在了自己身上,轻快地笑着道,“我虽然不迷信,但还是有一丁点儿信因果的,人的得失基本都是平衡的,忙碌的人单纯、闲散的人多思虑、天才命短、傻人有福,你小时候太听你妈的话,现在天天被我怂恿着搞逆反,我呢小时候爱琢磨,现在心里稳点儿也不为过,你说对不对?”
    常远还是心酸的不行,一边发誓要对他好,一边搂着他表忠心,“邵老师说什么都对。”
    邵博闻给他顺了顺毛,说:“邵老师还说过五分钟起来出门吃饭。”
    常远一万个怕冷还不想动弹,立刻就打自己的脸,他装聋道:“啊?你说什么?”
    邵博闻只好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闷在被子里一点也不响亮,然后将他掀在一边,自己钻出被子穿衣服出门去找吃的,外卖需要的时间太久,他宁愿自己动手。
    常远在l市呆了三天,一看下雪他就不想出门,在酒店里赖了两天半,邵博闻陪吃陪睡还包送,第三天下午将他送进火车站,两人大庭广众地拥抱了一下,别后再见就要到春节放假了。
    虎子留守了三天,白天交给阿姨、晚上跟着老曹混,看不见人还好,一见常远就哭得稀里哗啦,老曹简直莫名其妙,他是外人,常远难得不是外人么?小兔崽子托管难不成还要看脸?这就岂有此理了!
    遍地开花的4g也挡不住邵博闻没网,常远只好倒退几年,跟他一起回到电话时代,12月份他的话费猛增,与此同时,春运的抢票大战也在各地拉开了序幕。
    为了赶上明年3月积雪化冻和地下水回涌的时间节点,进入冬施后二期的土方、支护桩、设备和排水工程也没停过,滞留在现场的工人不在少数。
    即使是现在网上购票占主流市场,农民工购票的途径大多仍然是窗口和代售点排队,而且他们只会选择最便宜的硬座或者无座。
    对此常远本来已经司空见惯,二十多个小时的无座票对他来说原本只是一个数字,但他今年8月份旅行站过一趟11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下车时腿都肿了。他知道其中的不容易,随口问到还没买到票的工人,就坐在办公室里用手机帮人刷票,瞎猫碰死老鼠还买到了几张。
    一来二去找他的人多起来,他一个人买不过来,只好把这些人婉拒了。
    寒冷的12月又往后跃了几天,有群举着录像机的记者忽然来到了工地的大门前,说是要采访见义勇为的民工兄弟,等人一叫出来,常远发现正是还没买到回家票的人里的两个。
    原来,这两位兄弟一大一小,请假出工地去车站买票,在地铁站台上看见有人拎一个老太太的包,拎了就跑,老太太又急又气,血压一上来喊了两声直翻白眼。当时他俩就在附近,便撒腿将包追了回来,因为追回挺容易,还了就走了,谁知道这老太太是市委书记的妈,便有了这一出采访。
    记者来得时机巧妙,正赶上张立伟和王岳也在,两人上镜出了些风头,被记者表扬工地治理得好、工人素质高,心情十分地好,下午开会表彰之前,喊常远去办公室商讨奖励。
    常远天天被人拉着刷火车票,闻言提议奖励二位一张回家的飞机票,反正是意外所得,给钱他们也是存起来,不如送张机票让人轻松一点回家过年,既是一种新鲜的体验,还能多点时间与家人团聚。
    提到回家过年,他的问题也迫在眉睫,他今年回不回去?不回去哪儿?回的话是光杆还是带家属?
    第80章
    年尾会多,何义城不太好过,邵乐成作为池鱼被殃及妥妥的,他本身的心情就很糟糕,没想到他的便宜大哥还要来踩一脚。
    他跟邵博闻平时一点都不亲,几个月想不起来打一个电话,不过心里还是有这人,有事会替他顶。
    在第四次接到他妈偷偷摸摸的、欲言又止的关于询问邵博闻的对象的电话时候,邵乐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给邵博闻去了通电话。
    “我的哥啊,你到底跟妈说什么了?她这几天问我八百遍,我快烦死了!”邵乐成说着画风一变,掐着嗓子学了起来,“他对象谁啊?什么时候找的?你认不认识啊?诶你怎么能不认识啊?不认识赶紧打听啊……日,她为什么不直接问你!”
    要不是他妈有风湿性心脏病,受不得刺激,不然他早就把这对狗男男卖到大山的另一边去了。
    邵博闻还有脸笑,一边喂狗一边回话:“没说什么,就是跟妈道了个歉,说我找了个对象,不过她跟爸肯定接受不了,我就先不去惹他二老生气了,等春节那拨介绍相亲的散了再回。”
    邵乐成:“……”你有本事别欲扬先抑!
    “你赶紧给我把炮火引回去,”邵乐成心特别累,“我最近自身都难保,管不了你的屁事,我本来也不待见你那对象,不使坏已经很不错了,还想让我帮你对付我妈?”
    邵博闻别有心机地想导开话题,“你最近又怎么了?”
    “什么叫又?不是我好吧!”邵乐成说着就来气,“何总最近被董事会怼得风生水起,他心情不好,我就好过不了。”
    邵博闻可以说是秒懂,荣京家大业大,要做出成绩要么靠机遇、要么靠创新,可惜这几年经济愈见萎靡,从荣京旗下产品的扩张速度大概能看出效益不太理想,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大公司好歹有它的品牌效应维持,而每年倒闭的中小企业在商界连灰尘都没扬起一颗。
    资本是纯粹的弱肉强食,没有利益便不存情义,而且董事会的老一辈本来看不上何义城,这个靠着老婆平步青云的年轻人,如果他能提升集团的利益,那么尊他为商界奇才也未尝不可,如果不能,那么他就只是一个吃软饭的男人。
    阶级也讲究门当户对,王子爱上灰姑娘然后幸福生活的故事只能存在于童话里。
    邵博闻对他的暴躁不以为然,“你靠何总拿高薪,他给你气受的时候就想想钱,消消气。”
    “打住!感恩的心我有,”邵乐成敬谢不敏地说,“工作情绪我自己能消化,不用你开导,你别让妈来残害我就谢天谢地了。你给我一句准话,你那个烟雾弹到底想放到什么时候?”
    邵博闻的语气正经起来,“等春节过后街道上的人少了,我跟常远回去看她。”
    这兄弟说一不二,邵乐成“啧”了一声,怨气四溢地道:“要我说,就您在咱家这自高无上地位,你就是直接把常远拉回去,我妈除了躲着哭,连哼都不敢哼一声,你真用不着这样。”
    取款机一样神圣的地位……
    邵乐成虽然工资不低,但他的工作对生活有品质上诱惑,所以工作后也没存下几个钱,然而父母渐渐年纪大了无法劳作,这病那痛也都需要真金白银,零零碎碎按年头加起来也不是小数,这些钱名义上是两儿子各摊一半,实际上全是邵博闻一手包办。
    邵乐成耿直,不稀罕占他哥这点便宜,没瞒过他妈,老人在家没事,总有说漏嘴的时候,因此他爸也知道了。加上邵博闻低调,搞得老太太以为他把老婆本都掏出来贴了家用,对他愧疚得不得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们家早就是邵博闻说了算,看看虎子就知道了。
    比起常远那个妈,他们老邵家简直是战五渣,邵乐成想起来就觉得自己不争气。
    邵博闻不搞独裁,也不赞成他的言论,“既然我这么有地位,那你接几个电话也别哼了,你就说你忙聋了,不知道我最近怎么样。”
    邵乐成咋呼道:“我要是真不知道那还清净了!我说你别讨好常远,把我爹妈气出好歹来。”
    “玩什么玩!”邵博闻拿出大哥的威严道,“那不也是我爹妈么。”
    邵乐成懒得管他,在他看来邵博闻搞这么迂回完全没必要,他的父母对于这个捡来的儿子给予的回报或多或少有点惶恐,即使是为人父母觉得不妥,也不敢有很多要求。
    “随你随你,”邵乐成不平衡地说,“你这么折腾我妈,那常远都干了些啥?”
    邵博闻有心吓唬他玩,就断章取义地说:“前些日子他跟家里断了往来,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邵乐成忍不住爆出一声“握草”,被这匪夷所思的现实给惊呆了。在他眼里,常远是个活到九十都扣着“妈宝”头衔的软弱之辈,就算是之前见过几面还像是人魔狗样,但别人不都不是池枚么?
    常远竟然会跟他妈翻脸,还是为了邵博闻……邵乐成想来想去都觉得他哥没有这么洗脑的魅力,于是他激动而怀疑地反问道:“你逗我吧?这不可能,就常远?能跟他妈那个大魔王,断绝关系?”
    邵博闻貌似心情挺好地秒回道:“对啊,逗你的。”
    邵乐成一口气没吸进去闻言又想喘,咳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邵博、咳、闻,你这…噗…个贱人!”
    邵博闻的权威被他挑衅惯了,眉毛都没抬一下地说:“没事挂了。”
    他还有别的电话要打。
    邵乐成知道这厮挂得快,连忙顺着气抢答,“先别!你春节不回家,那是要去常远家里了?你会不会被打出来?”
    常远还没跟他谈春节的事,邵博闻说,“等我知道我春节要去哪了,我再告诉你。”
    邵乐成登时觉得他哥真是个窝里怂,从前被孩子骑在头上,现在连个行程都要问妈宝。
    日有所思、心有灵犀,晚上常远就来问他过年的事了,不过在这之前,还有另外一件事。
    工作日他们家的快递都是楼下物业代收,下午常远接到电话,说是有邵博闻的快递,下班后他去小饭桌接了虎子回到社区,按流程是取了快递带上楼,可是到了物业门口,他才发现他错得有点离谱,那快递就是10个他,一次也扛不回去。
    十来个半米长宽高见方的箱子将物业办公室堆了个半满,很有些壮观。最后还是物业的人帮忙跑了两趟,才将东西搬回去堆在了客厅里。
    虎子对此也十分好奇,他又不认识几个字,还在箱子上敲敲听听,趴在复印过后更加模糊的快递单上假模假样地认。大款本来在他屁股后头打转,没两秒不知道闻到了什么,跑到一个箱子地下猛嗅。
    常远已经摸清了跟虎子交流的套路,孩子需要很多肯定,而且喜欢回答问题,常远便学着去扔掉大人的一切经验主义和自以为是,假装很好奇地问他,“宝贝儿,你爸是不是发财了?买这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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