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堂混乱,储君之位又一直未曾敲定,谁又知道最终坐上那帝王宝座的会是哪一个呢?此时朝中拉帮结派,若是不小心站错了队,莫说来春哥了,就是整个袁家怕都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沈葭本想拿这些话安慰她们几句,可又害怕她们不懂,反而觉得自己是在庆幸什么,也便不多说。只又道:“不过三年而已,三年时间很快便会过去的,晃眼的事儿罢了。”
    “三年,三年咱们阿琦和阿玮都已经会跑着叫爹爹了。”袁林氏说着,仿佛已经看到了三年后孙儿孙女们可爱的样子,不由又伤感起来。
    几人又在屋里说了会儿话,袁林氏便说让沈葭和月娥她们都别走了,在这里吃完了饭再回去。
    袁林氏将已经睡着了的孙儿放回炕上,便要去做饭,沈葭便也跟着去了灶房帮忙。
    灶房里,沈葭一边帮袁林氏和着面,一边道:“总觉得二嫂嫂情绪怪怪的,有些不太对劲,她嘴上说的不介意,只怕心里还是盼望着来春哥能够回来看看的。”
    毕竟拼死拼活才生下了这两个孩子,哪个女人不想自己心爱的男人看上几眼。她虽没生过孩子,可同为女人,这种感觉还是有些体会的。
    袁林氏切着菜的动作微微停顿一下,随即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来春选择不回来倒也合了他的脾性,他心气儿高,如今村子里风言风语的,他肯定觉得丢人。”
    知子莫若母,沈葭觉得袁林氏的分析应当还是有些道理的。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不回来看上妻女一样,未免也说不过去。天下间,但凡是个会疼女人的,都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
    至于说路上奔波耗费时间这事,他若有心,在京城里找份差事干上些时日,也够得上雇辆马车的钱了。
    这个只听过名字的干二哥,沈葭还没见过面,便已经因为他的这些做法,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了。
    他若真是那等极要面子的人,可别将来富贵了,觉得自己家人低贱,做出那等抛家弃子之事来。
    倒也不是沈葭把他想的多坏,只是这样的事她在现代看电视小说实在是见得多了,再加上月娘生完孩子后说梦到他娶别人的事,两厢一联系,难免便有了些猜疑。
    不过,他若当真没有考中,想来京城里的那些贵人们也未必瞧得上吧?
    *****
    高家
    高李氏和高老爷子用罢了晚饭,相对坐在炕桌上,底下左右两排椅子上分别坐着他们的两个儿子和儿媳。
    老三高尡懒散地倚在圈椅的靠背上,很是随意的耸着双腿。刚吃过晚饭便被爹娘召集来商议事情,却也不知到底是要说什么。
    “爹,娘,如今人都到齐了,您有什么话儿就说吧。”高尡有些摸不着头脑,到底什么事还值得这般隆重,他和自家媳妇儿刚成亲,正是腻腻歪歪的时候,整日里恨不得黏在一起,如今自然没什么心情在这里干坐着。
    高李氏见小儿子性子急,也不拐弯儿抹角,直接说了重点:“那个袁家二郎今年没中,也不知明年有没有那个命,我和你爹都操心着浣姐儿的婚事,想让你们做哥哥嫂嫂的给拿个主意。”
    高尡越发不明白了:“浣姐儿嫁的是袁来生,又不是去考科举的袁来春,这又有什么可愁的?”
    高李氏睇了儿子一眼:“若浣姐儿许的是来春,纵使考不中,那也是个举人了,若是运气好,咱们浣姐儿说不定就是将来的官太太。
    可愁就愁在订亲的是那没本事的来生。我和你爹原本想着,来春若是中了进士,能在皇帝跟前当差,自然很是体面,袁家人也就跟着飞上枝头了。咱们浣姐儿嫁给他大哥,也会跟着沾光。
    可如今呢,来春落了榜,下一次还要再等三年,我是担心,若他明年再不中,要到何时是个头呢?
    月娘是来春的媳妇儿,她自然等的起,没准儿哪天做了夫人便是一辈子富贵荣华。可咱们浣姐儿跟着来生,到底拐了个弯儿,可要等到什么时候熬出头?”
    高尡道:“袁来春好歹现在不也是个举人了,就是不再往上面考那也是享着朝廷俸禄的,咱浣姐儿若是成了他大嫂照样跟着沾光不是?”
    “话虽如此,但一个举人能有多少俸禄?只怕顾及他们一小家子都紧巴,又哪有来生的什么份儿?咱们浣姐儿我费心费力才教导成了如今这模样,纵使状元夫人我看都做得,嫁给袁来生一个农夫,到底是委屈了。”
    高尡顿时目瞪口呆:“娘,您玩笑的吧,知道这是几根手指头吗?”他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高李氏跟前晃了晃。
    高李氏顿时不喜地瞪他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娘说话呢?”
    高尡道:“娘,不是我说你,你还真是被村里那些人追捧着好话听多了。我爹可只是个里正,你怎么还指望浣姐儿将来能成状元夫人了?那可是和咱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
    高李氏不服气道:“怎么就八竿子打不着了?我看我女儿就很好啊,县城里那些员外郎家的千金小姐都未必及得上。咱们浣姐儿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要才情有才情,哪点儿差了?那可是你亲妹妹,你这当哥哥的怎么说话呢?”
    高尡觉得他娘的脑子现在真的有点问题了,他只是在就事论事儿,哪里就不把浣姐儿当妹妹看了。浣姐儿是好,他也觉得好,可小地方的女儿家再好,又哪里是能跟那些千金名媛比的。人家的尊贵与涵养,可是骨子里带出来的。
    说到这个,他顿时想起一个人来:“不说远的,猎户侯家的娘子娘您总见过吧,我听说她原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一个丫鬟都是那样的相貌跟气度,那主子得有多优秀咱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高李氏的不屑地撇撇嘴:“那个沈葭有什么好,不过是有张狐狸精的脸,哪能跟咱们浣姐儿比?”
    高尡说的口干舌燥,见高李氏一句也听不进去,无奈摊手:“娘您既然都自己决定不把浣姐儿配给袁来生了,那还来找我们商量个什么,左右我说的话你也都不赞成。”
    他说着,自己倒了杯水喝着,不再接腔。大热天的在这儿跟他娘争论这个,简直比去地里干活都累!
    高李氏此时也不愿搭理小儿子了,转而看向大儿媳:“枣儿啊,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你娘家村子里有个和袁来春同期考上举人的书生对吧,他会试考的如何,现在可娶亲了没有?”
    老大媳妇儿顿时面色有些别扭:“娘,这都是去年的事儿了,您怎么现在又想起来问,我当时跟您说起他,您可是很不乐意的,说那人比浣姐儿大了十三岁,配不上咱们浣姐儿。”
    高李氏讪讪笑道:“我这不是随便问问吗,他到底考中了没有?”
    老大媳妇道:“前些日子听说中了前三甲的进士,不过已经和汝州知府的女儿定了亲,再过些日子就到婚期了。”
    高尡忍不住道:“瞧瞧,看我说什么来着,人家中了进士,做了官儿,自然会找更好的姑娘去,谁还会巴巴的来巴结咱们哪。娘你当初若不嫌人家年纪大,这会儿浣姐儿早成了官太太了。”
    高李氏低头在心里算了算,浣姐儿今年十六,那个书生也不过二十九岁,好像也真没那么大,以前觉得配不上,如今中了进士,配她的女儿倒也不错。只可惜,又错过了。
    一直沉默着的高辉突然开了口:“袁家的来生是个老实人,我倒觉得浣姐儿嫁给他挺好的,将来有我们哥儿俩罩着,袁家也不敢委屈了她。”
    高尡随即打了个响指附和:“我赞同二哥的意见,浣姐儿嫁给袁来生挺好的。”虽说大哥高耀被赶了出去,但高尡仍是按照排行习惯称高辉二哥。
    高李氏甚是无奈的看着俩儿子:“得了,我算是白叫你们过来了,都散了吧散了吧,浣姐儿的事儿还得我自己拿主意。”
    高尡一听不太乐意:“娘,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说让我们过来商议,如今我们兄弟都觉得袁来生好,你又不乐意了,既然这样,您这不是瞎耽误我们功夫吗?”有这时间,还不如在屋里跟媳妇儿好好亲热呢。
    一直低着头没吭声的高老爷子终于有了动静,冷笑一声:“你娘哪里是要找你们商量,她是想找个人支持她一下,谁想到你们兄弟俩跟她对着干?”
    高李氏有些尴尬地瞪了一旁的丈夫一眼:“你这会儿倒是开始说风凉话了,女儿的事你一点都不上心,大事小事的全撂给我,哪有这样的理儿?我看呀,你也就对外头那个挺上心,自己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高老爷子原本只是随口接了这么一句,谁曾想这婆娘还来了脾性,顿时黑了脸:“你这是什么话,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事儿?当着儿子儿媳的面儿也不说注意着点儿。”
    “我又没有瞎说,有什么好注意的。这会儿索性当着儿子们的面儿让他们知道,自己老子到底是怎么把心偏到脖子后面去的。”
    高老爷子面色微愠,顿时气的一拍桌子呵斥:“真是越来越放肆,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当着孩子们的面闹腾,这个家还能不能安静了。”
    高老爷子嗓门儿大,这一声叫嚷倒真把高李氏给镇住了,不由颤了颤身子,嘴里却不服的嘟囔:“你让浣姐儿隔三差五的给那女人生的儿子送东西,还让浣姐儿瞒着我,如今被我知道了,你不给个解释反倒来数落我,我看分明是你不想让这个家好过。”
    “什么叫那个女人的儿子,阿辉、阿尡是我的儿子,阿耀就不是我儿子了?我让浣姐儿给阿耀媳妇儿送些补品怎么了,被你说的多十恶不赦一样。”
    “是谁当初说再不认他这个儿子的,非要娶个青楼里打杂的丑丫头,真是给我们高家丢脸。你忘了他当初把你气成什么模样儿?如今可好,还巴巴的贴过去,没准儿人家夫妻俩还不稀罕呢。”
    老两口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个没完,高辉和高尡兄弟俩起初只当是自家老爹外面养了人,听了半晌才知道竟是大哥高耀的事儿,两兄弟互望一眼,无奈的双双摇头,各自带了自己的妻子走了。
    而毫无察觉的两人,争吵声却仍在继续。
    后来高老爷子受不得自己老伴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只得无奈地走出家门。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好在月光皎洁,倒也将整个村子照的极为亮堂。
    他背着手漫无目的的在村口附近踱步,后来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高耀的家门前。
    他们屋子里还亮堂着,里面偶尔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以及高耀和月季夫妻二人的安慰声。
    他不由的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脑海中渐渐想起阿耀刚出生那会儿的情景。
    阿耀小时候脾气火爆,一点不对就张着嘴哇哇大哭,总把他和妻子整的没法子。有时候为了哄他,他一个人抱着他在村子里绕上一大圈,见他止了哭刚要回家,谁知他竟又哇哇的哭起来。
    后来没办法,便只能抱着他一圈一圈的绕着村子转。
    以前的过往历历在目,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却仿佛和他那时候盼望的不太一样。
    也不知,妻子在天上见他狠心把他们俩唯一的儿子赶出家门,会不会生他的气。说不定,等他哪日入了土,她也会躲着让自己见不着吧……
    高老爷子正想的出神,却听得院子里传来儿子熟悉的声音:“谁在那里?”
    他不由的身子一僵,面上有了一丝慌乱。
    高耀出来倒洗脚水,结果刚出了屋子便觉得自家门前有人影闪过,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声,然而当他大步走到大门口时,却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他有些困惑的望了望四周,寻思着莫不是自己眼花了?随即摇了摇头,重新拴上门栓回了家中。
    躲在玉米垛里的高老爷子见儿子走了,这才慢悠悠的走出来,看着已经关上的朱门,他叹息一声,又晃悠着准备回家。
    他这个儿子,八成如今还恨他恨得牙痒痒,也不知他们父子之间的那层隔板还有没有希望挪开。
    也是他当时气性太大,非要将那月季赎了身卖与哑巴做媳妇儿,原是想断了儿子的念头,谁又想月季那姑娘也是个刚烈的,宁死不从,险些就上了吊。这件事也算是伤了阿耀的心,这才从此离了家门,再不肯认他这个父亲。
    人老了总是觉得一年不如一年,又加上阿耀有了孩子,他的心好似也渐渐起了变化。如今瞧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有时候他也在想,当初那样对待一个本就身世飘零的女孩子是不是太过了?
    高老爷子又暗自想了一阵,无奈的摇摇头,心下暗叹,只要他们过得好,他也就不想再计较那么多了。
    *****
    自从来春的事越传越热闹,高李氏原本还有些怀疑的心渐渐定了下来。浣姐儿嫁的本就是来春的哥哥,若来春当官儿了或许能得些好,若一直是个举人,就凭那些个俸禄顾着他们一小家子恐怕都拮据,哪里还能帮上大哥大嫂什么忙。
    如此一想,她觉得实在不能让女儿冒险,便寻思着再瞧瞧能不能再找到个更好的人家。
    因为对袁来生有了嫌弃的心思,高李氏便再不肯让浣姐儿与他见面了。虽说尚不曾提退亲的事,但对袁家的态度却已经明显的不一样了。
    村里的明眼人不少,对此也是议论纷纷,有说高李氏小家子气,目光浅薄的,也有说她这样做无可厚非的,毕竟若袁来生十年二十年方能考中,莫非要让浣姐儿嫁到袁家吃上几十年的苦?
    高家人明显的疏远,让袁家人心里顿时有些不大舒服,尤其袁来生,日日夜夜的寝食难安,生怕哪日高李氏定了心,非要让他和浣妹妹退亲。
    他长这么大,难得的喜欢一个女孩子,也是真心想要娶浣妹妹做媳妇儿的。怕只怕,盼了这么久的愿望最终竹篮打水落了空。
    夏日里每日都是大太阳,侯远山的家不过十日的功夫便能够入住了。夫妻俩人这会儿也都搬回了自己家里,看着已经大变的新家,沈葭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但想想干娘家的事,她又觉得发愁。
    这日,沈葭和侯远山坐在桌边吃着新下的鸡蛋红薯面,想到袁家和高家的事儿,沈葭忍不住叹息一声:
    “高浣她娘也是个没主见的,旁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一心想把浣姐儿往高了嫁,却不知,那些不知根不知底儿的人家纵使门第再高,也未必适合浣姐儿。那是个不争不抢的姑娘,若真嫁了高门没有娘家给撑腰,怕也不得安生。”
    那些显贵人家,后院儿里乌七八糟的事儿多着呢,便如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虽说袁家与我们亲近,有些话我们不该说,可凡事想想也就是那么个理儿。来生大哥老实,不管来春哥将来是否留在京城做官,凭着来生大哥的性情也自不会苛待了浣姐儿。何况两人也般配,如此不是挺好的吗。
    至于高浣她娘一心想让女儿高嫁的想法,到底是有些异想天开了。浣姐儿是不错,但显贵人家的门可也不好跨进去,浣姐儿没有家室,将来怕也只是做妾的命,又哪有嫁给来生哥做正妻被娇宠着来的滋润?
    何况,科举这种事哪能一次定输赢,多少人考了大半辈子方做得天子门生,来生哥才多大,又何至于如此着急?”
    沈葭越说越觉得高李氏这样的态度让人心里不爽,当初是她想要沾来春哥的光,主动派了人上门提亲的,如今来春哥一朝落榜,便又换了这样的嘴脸,想想便让人觉得不舒服。
    侯远山夹了一筷子咸菜丁放进她碗里:“村里人目光浅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说来说去与高家结亲的不是来春,否则纵使来春这次不中,高家也不至于如此。”
    沈葭叹息一声,这些道理她也知道,就是看来生大哥整日闷闷不乐的,她这心里也不舒服。村里人只看到来春中了举人无上荣耀,可若是没有来生大哥,又哪有他的今天。
    来生大哥凭着自己一双手供来春念书,如今又拼力的供来喜,盼着两个弟弟都能走出这穷乡僻壤的村子,比起来春,他就不值得让人称赞吗?村子里能像他这样的能有几个?
    袁家是穷,可若是每家都供给着两个读书人,想必就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
    高李氏为了防止女儿和来生见面,这几日一直将高浣关在屋子里,更是让高湘寸步不离的看着。
    高浣无奈,只是每日坐在炕头上做着刺绣,平日高李氏过来开导她什么,她也不说话,只静静的听听并不表态,这使得高李氏一度认为女儿赞同了自己的想法,不由得安慰许多。
    就算全家人觉得她这么做不好,但只要她女儿赞成,那她就没话了。毕竟这可是女儿一辈子的幸福。
    而高李氏却不知,高浣是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索性才省省力气的。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她也本就做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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