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所谓“师门”,根本就是她与夜吹极力想摆脱的一个诅咒,凡是遇上与“康仁”二字有关的东西,绝对在她们身上落不到半点好处,二人从未一起修行,一起在师傅座下被传道被授业,唯一联系……不过是被坑人老混蛋先坑和后坑的关系。
    但也许正是这种同是天涯被坑人的身份,让她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羁绊。
    她很看重自己的大师兄,愿意原谅当年被夜吹抢得一毛不剩的仇隙。夜吹也很呵护苏瞳,与其说是司狱强迫他守护苏瞳,不如说是他发自内心对她报以愧疚。
    那一剑斩下,苏瞳的确品尝到了失心疯的感觉。
    本来人在阵中,精神就已极度错乱,她偶尔甚至会遗失之前捕捉到的那微弱的司狱铁令的气息,因自己所做一切而感觉到深深的矛盾和自责。
    不过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如果连自己都骗不了,又如何去欺骗迷阵?
    “这阵不是那么简单,就算夜吹和雏翎死了,也绝对不会放过你。”傲青的目光有些幽暗,因为他已经猜到苏瞳接下来的经历。
    “对。”苏瞳点点头。
    “我杀了自己最信赖的朋友,接下来自然就是你。”走上前去,苏瞳嬉笑着摸了摸傲青的下巴。
    “天上掉下一把已经折断的金枪,当然,那只是幻阵搞得鬼,然后你就背着女尸出现了。”
    “然后你便连我也杀?你都不忍杀夜吹,居然狠得下心来杀我!”傲青既庆幸苏瞳破得了阵,心中又情不自禁涌起一股老坛酸菜的味道,那绿油油的目光,看得夜吹脊背一阵发凉。
    “有你在,我才真正放心了啊。你是什么人?我绝对杀不了的,既然能杀你,这狗屁大阵便一定是假的!”苏瞳自信满满地说道。
    “如果是你下手……绝对能杀我。”傲青的脸都绿了,这该死的理由。难道这蠢货不知道她正是自己最大的软肋?
    “我能?”苏瞳吃惊地瞪着傲青,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还好你运气好,蒙到的是个假货,不然老子已死……”傲青咬牙切齿回答。
    “呃……”苏瞳当机几秒,而后讪讪地摆了摆自己的手:“此事过了,反正肯定不是你,如果我杀了你,你会对我说祝我好么?”
    “我有病么祝你好?你若杀我,黄泉碧落,做鬼本尊也不放过你!”傲青只差没把口水喷苏瞳一脸。
    “这就对嘛,反正不是你……因为你的变态,无论这迷阵多精妙,一时半会也模仿不了。”
    苏瞳嘿嘿地笑着,不过一想想之后发生的事情,笑容便变得有些苦涩。
    “我以为当我杀光所有人后,便掌握了制衡此阵的主动权,因为在我强烈质疑它真假的时候,它为了诛灭我心,就不得不发动大的威能,让我相信我的确双手沾染了自己朋友与爱人的鲜血。”
    “我越发自内心的疯狂和怀疑,它便越要让我痛苦。”
    “我可以堂而皇之地将精神力渗透到无根山的任何地方,试图寻找它的破绽,为了防范我的突破,它得幻化出完整无瑕的规则,包括尸体腐化的细节,山林诸物的自然生死规律……”苏瞳静静地描述,让正在聆听她声音的三人如临真实。
    “它以为它在消耗你,其实你是在消耗它!”雏翎高叫一声:“因为你早知道它是存在的。”
    在雏翎尖叫的瞬间,傲青脸色一僵。
    他明白苏瞳做这一切,其实是为自己。
    这阵的力量,总归是有个限度的,苏瞳承担得越多,他便能减轻身上的压力,可惜他辜负了她……因为在幻境中看到的东西,是他此生不可承受之轻。
    他“不怕”心魔,是因为一般强度的心魔,并不足以破开他的心防,但他心底隐藏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旦真被碰触,在他灵魂深处掀的狂浪便巨大到足以吞噬一切!
    “大多数时候,我都在怀疑自己,因为能让我坚信自己没错的,只有司狱铁令之前发出的微弱气息与不太正常的傲青的反应,但这两样东西,都没有办法再次去验证。何况这阵法在我身上还施加了岁月之力,在这十天之中,我感受到的是……百年。”
    苏瞳的眸底让人觉得不太熟悉的东西,是岁月。
    第091:守住自己
    “我相信只要我守住自己,不断消耗阵力,总有一天,第三把断枪会从天上掉落。”苏瞳的声音变得轻柔朦胧。
    “不过时间过去一天又一天,让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我才发现,此阵最厉害的地方,便是改变我对时间的感知力。”
    “它只需要封我一天,我便品尝数年光阴荏苒。说不定我等不倒傲青解阵,自己就会把自己给逼成真疯。”
    “所以到了最后,我打算‘杀’了自己,主动结束一切!”
    实在是太狠了!
    苏瞳心性隐忍得令人心悸,是要有多甘于忍耐,才能在阵法的幻影之下做出这一系列决定?
    能承人所不能承受之孤寂,能尝人所不能想象的苦闷。最后还能保持本心。
    夜吹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突然觉得相比于自己的小师妹,自己百年坐狱也并不是那么不堪回首的一件事情。
    傲青眼神却愈加晦涩,他明白苏瞳未说出口的意思,那就是她本百分之百地相信自己能带她脱离困境,但这一次,他却迟迟不能行动,以至于要逼她自己动手破阵!
    这是什么人布下的杀阵?
    我必须把他找出来!
    一回想起自己在幻境里看到的东西,傲青便不寒而栗,同时胸口萦绕起一股强烈杀意!
    正如苏瞳所说,这阵法并不针对别人,是专门用来杀与碧空战将有深厚羁绊之人,在曾一起经历生死的幻觉中,很少有人能保持意识清明!
    他虽并没有完全沦陷,却因不舍与留恋那些早已经在梦里远去的身影,少已经被封印在灵魂深处不敢轻易碰触的笑靥而流连忘返。
    他哪里想得到,自己所经历的时间与苏瞳所经历的时间有着巨大的差别?苏瞳说她已承百年之苦,夜吹说才过十天,但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入幻不过……一柱香。
    歹毒无比的诛心大阵!
    一边想傲青一边脊背发凉。
    如果苏瞳不是苏瞳,就算最终他能狠心掐断金枪从往事中抽身而回,只怕看到的也只能是自己心爱之人的尸体。
    到那时候,即算是逃出了阵,还是被无情诛心!
    还好苏瞳没有选择等待,她的百年静寂,不过为了酝酿惊天一剑!
    这么一想,傲青又情不自禁对苏瞳多喜爱一分,这才是坚强得足以令他心动的女子。
    在傲青暗自腹诽的时候,苏瞳依旧在向众人描述自己经历的故事。
    “我相信待我死亡的那一刻,此阵所有力量必定尽数从我身旁抽离,毫无保留地去诛杀傲青。只有在那个时刻,我才能感知到金色长枪的所在地。”
    “想明白这一点,没有花我多少时间,但要做到傲青没有做到的事情,一击敲碎金色长枪,我却没有把握成功。”
    苏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袖里藏着的剑息,脸颊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所以我用它诛我心的时间,练剑!”
    “我的剑,没有招式,只有剑意。诛心大阵给我散播的恐惧与怀疑,便是我的磨刀石。”苏瞳眯着眼睛,突然转头看向雏翎。“雏翎,你告诉我,你觉得世上最残酷的战斗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是什么样子的?”雏翎被苏瞳冷不丁地一问,表情都变得迟疑起来:“大概是敌强我弱,敌多我少的那种情况?”
    听了雏翎的回答,苏瞳不置可否,又转向夜吹,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大师兄,你说。”
    “最难胜的战斗,大概是……赌上了至亲生死却没有退路的战?”夜吹表情凝重,低低的声音的确让人心情一沉。
    “呵,都不是……”苏瞳摇了摇头,不能否认雏翎描述的那种无助,也不能否认夜吹描述的那种残酷,但这还不是她在百年中体会到的东西。
    “世上最难胜的战斗,是当一个人失去了信念,还要坚定地出剑。”
    提起自己的经历,苏瞳依旧忍不住脸泛菜色:“我持剑守着你们在阵中的‘尸体’,每天都必须拿出一万倍的勇气来鼓励自己没有判断失误,这一百年,没有人能给我确切的答案,加上阵法对意识的渗透,让我经常混淆真实与虚幻,但我明白这一剑,我必须斩出去,而且不能失败。”
    “还好我最后守住了自己。”苏瞳释然一叹,而后转身投入了傲青的怀里。
    她是解救了大家的救世主,但这一刻她需要的是傲青坚硬的胳膊和可靠的怀抱。
    雏翎的脸颊在颤抖,听完苏瞳的话,他只觉得自己心中一阵后怕,若自己身处苏瞳的位置,只怕早已经无法保持沉默,或在爆发中自取灭亡,或让迷阵完全吞噬自己的灵魂!
    师妹,你太谦虚。
    夜吹静静站在一旁,抬头眺望纵横苍穹的那道巨大裂口!
    那哪里是一个大乘修士能斩出的剑痕?那是神之一手,只要看看撕开天空的沟壑,便能深深体会苏瞳这百年来沉积于心的坚韧与执着!
    她最后的出手,早已经超越了大乘修士*的极限,在意境上达到仙人合一的地步!
    好不容易等到苏瞳主动求抱抱,傲青自然双手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目无旁人地吻起她微微战栗的睫毛。
    他很自豪苏瞳能挥出那样的一剑。
    他的心跳情不自禁快了半拍,苏瞳心境之强,远远超出他的预计,只怕她真能成为唤醒那把可怕神剑的,第二个主人!
    看来司灵让苏瞳得到雪影,不是没有原因。
    傲青为苏瞳所做的一切而骄傲,但这些话他都没有说出口来。
    “咳咳,你们这样虐单身狗,合适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雏翎捂着胸口,一个劲地咳嗽。
    “继续……上山?”夜吹眼珠子拼命向上翻,似乎要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但他那小脸绷得紧紧想笑又忍着的模样,比雏翎更加欠扁。
    “上。”傲青抬头眺望着山巅的松居,原本便是打算去哪里一探究竟的,现在又遇着了这么厉害的个诛心阵,他更不可能放弃!
    “不过……”他舔着自己的唇,双眼深处突然流露出了贪婪的表情,如久未进食的狼,眼里冒着绿火,直勾勾地盯着夜吹裸露在外的脚踝。
    “不过什么?”夜吹根本承受不了傲青眸压的注视,与他目光交叉一瞬间,便情不自禁地牙尖打颤起来。
    “不过大师兄那脚链能不能送给我?”傲青咬牙切齿地索要,原来还在对苏瞳只相信夜吹的言论耿耿于怀。
    凭什么夜吹有这么狗腿的法宝,能让瞳瞳随叫随到,亲密无间?这样的东西,应该被他收入囊中才对!
    我还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
    夜吹一阵苦笑。要能解下这囚徒枷锁,他感谢傲青还来不及呢!
    “给你给你!只要你能拿得走,随你拿去!”夜吹也不在乎形象,臭脚丫瞬间便伸到了傲青鼻子底下。
    “还是大师兄人最好!”傲青乐得双眼立即眯成两条小缝,也不计较那古怪的酸爽味道,身上威压一下由凶残霸道消弭于无形。
    只见他以中指指背轻轻在司狱铁令上敲击了一下,那号称绝对不可能被除司狱以外第二人取下的令牌,便“啪”地一声断开,轻盈地落在了傲青掌中。
    “嘻嘻!瞳瞳,记得没事就叫我啊!”傲青二指捏着铁令,在苏瞳面前左右晃动。
    “你,你居然真把它摘下来了!”夜吹的双眼瞬间瞪得铜铃般大,金鸡独立的姿势立即保持不住,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一旦取下了铁令,是不是意味着他再也不是南星罪人?再也不需要回南星大牢里坐板凳?再也不用卖身偿还康仁老混蛋欠下的巨额债务?
    谢谢你!傲师弟!
    夜吹的眼里瞬间蓄满泪水,要不是太过震惊,只怕要跳起来抱着傲青的脖子啃!
    “你真厉害。”看着眼前晃动的亮晶晶之物,苏瞳只能这样感慨,傲青的手段总会超出她的预计,只不过这一次他到底在诛心阵里看到了什么……才拖慢了脚步?
    苏瞳明智地保持缄默,毕竟所有人都希望自己心中能藏着些小秘密。
    “接下来可能还会遇到比那诛心阵更可怕的东西,十天,也足以让那些落在我们身后的十域修士来到无根山上,走到我们之前,你们不需要因为我个人的小小执念,继续跟我选择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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