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精力去嗟叹少年的伤心旧事,苏瞳一步步朝着殿前行走,看到了许多色彩黯淡的无主之舟,船主已逝;同时也看到了一些正闪闪发亮的船支,船主意气风发。
    最意外的是,在这些生死之舟的剪影里,她居然还看到了君琰的父亲!
    那谪仙般的画匠,站在一张宏大的山水画卷上,居然跻身万舟之前!
    “能生得出君琰那样孩子的父亲,又怎会平庸?”苏瞳笑笑,以神识覆盖整个圣殿,并没有再发现熟人的气息,便径直走到殿前。
    殿前有五抹极强横的生死道意。
    它们几乎齐头并进,前后之间只有细微的差距。
    最前一船,是属于真道灭的!虽然它的巨轮形态最不伦不类,似乎杂揉着许多混乱气息,但混乱里,又带有一种奇异的平衡。
    第二是自己的……
    一团混沌。
    无舟无形。
    因为自己的蒲草已送给了黄泉里的不死鸟,所以从严格的意义上说,自己已经船殒,然而彼岸殿却仍保留了自己的道念,这倒是在苏瞳的意料之外。
    看来失去渡河之舟和自己的肉体,的确是一件极为特殊的事件,毕竟整个大殿内,除了自己的道念,其他被记录者,皆有渡船。
    但这仿佛并不影响她竞争生死道主的资格。因为自己那被留在殿前的混沌之光,已经隐隐有着超越真道灭那破船的趋势。
    剩下三艘船里,火照之主落在最后,还有两枚河舟,气息陌生,却在火照之前,也不知道是何方隐世强尊?
    唯一令苏瞳感到费解的,是在整个殿里,她都没有找到不死鸟师傅的船影。
    该不会是他本人超越洪荒面位,所以并不记录在这个世界的生死道里吧?
    一个滑稽的念头闪过苏瞳的脑海,她勾了勾唇角,将脑海里不切实的想法甩开,而后朝众舟竞相争游的方向看去。
    彼岸圣殿最深处,矗立着一枚梭形的巨石。
    此石高有百丈,宽五十丈。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同样的材质,其色缥缈,若深邃,若光明。材质如石如液,像是随时都会融化,又如根本不似此界之物一样。
    可以透过它光滑的表面,看到一片与真仙截然不同的星空。
    “虚空法镜?”苏瞳轻声呢喃,感觉此石与曾在雷王殿里惊鸿一瞥的虚空法镜材质类似,不过却未经打磨,还保留着最原始的粗犷。
    “这就是生死道的极致?”
    对巨石的存在充满好奇,苏瞳轻轻靠近,随着她的身影越过那真道灭的船影,那团本停留在真道灭船后的混沌光团也一跃而上,紧紧跟在苏瞳身后,超过了第一位的船只。
    走到巨石前,苏瞳首先看到的是自己。
    自己的魂色鲜艳,眸光动人,一身红裙,将脸颊也衬托得樱粉一片。在这石中,只有她自己,殿里身后的千帆,在镜中皆是混沌光色。
    天地唯我。
    她眨了眨眼,而后石中人便突然变成了另一位截然陌生的女人!
    喝!
    突然出现的女影令她有些意外,不过还不至于被惊吓得连连后退。苏瞳只是双眸微缩片刻,便大胆地更上前几步,细地打量石中人的容颜,虽然在记忆里寻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记忆,可却又在冥冥之中又感觉到了一抹熟悉。
    她身材高瘦,自己明明已不算矮,但对方竟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来。
    苏瞳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脸颊上,就算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依旧看不清对方的脸,不是因为幻影模糊,而是因为对方双颊与额头分别以赭石颜色绘制着精美藤花。
    那繁复的花纹,像是孔雀的翎羽,又像是某种从来没有见过的奇异植物,层层叠叠油彩浓艳,完全遮掩了女子本来的面目。
    她虽着白衣白披,可是头上却戴着巨大法冠,镶嵌红蓝宝石,流光溢彩犹如深海礁石上瑰丽的异域。
    这种装束,不禁令苏瞳想起了听訞一族的巫。
    只有神权至高无上的巫,才配拥有全身纹绘与如此奢华的法冠。
    “吾乃玛依努尔?月神。”
    就在苏瞳猜想对方身份的同时,一道曼妙的声音却已从巨石下传出,不过并不是听訞族语,而是纯正的仙语。
    这个名字苏瞳也曾在老荒巫罕古丽的嘴里听说过,不过当年罕古丽只说月神乃是听訞一族历史上最强大的巫。却并没有提及她生死道主的身份!
    看来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许多重要的信息都已在后人脑海里失传!
    苏瞳强行压下自己内心的震惊,怔怔凝望这洪荒神界的第一代神主。
    “若你能在此见到我,便说明我已逝去,而你将要取代本尊,成为洪荒两界生死道的掌权者!”
    毕竟只是一抹被保留在巨石中的残念,未必还有多少灵俊。她看不见苏瞳眼中的震惊,只是缓缓解下了自己肩上,如烟如云的纱。
    最高等级的黄泉蓑衣!
    “继承我的生死大道,从此此界众生生死,皆在你的掌握,可令腐骨生,可令生魂灭,可截黄泉!可断轮回!”
    “此世最强的力量!”
    素手向前,石中的月神慈祥地凝视苏瞳的脸,手里那团轻纱几乎要破石而出,自己飞到苏瞳的肩膀上!
    在这个刹那,苏瞳看到自己的肉体一点点凝实,看到了玉湖众姐妹站在自己身后微笑,看到了卞之问与牧云秋,看到了那些在自己一生之中,想挽回又不可挽回之人,想屠杀却又无能屠杀之人,心底有一股强烈的欲念升起。
    拿起它!
    披上它!
    此界生死,为我执掌!我左手是生,右手是死,从此生死不可再撼我阳寿!
    石中人,错愕地看到苏瞳退了一步。
    “为什么?”月神侧头,疑惑且震惊地看着苏瞳。
    虽然在苏瞳之前,从未有人走到今日这一步,可是月神却有十成把握,没有人会拒绝执掌生死的诱惑!
    然而今日来到自己面前的第一继承者,却拒绝了自己的好意!这简直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我想成为道主,可是这好像不是我的道。”苏瞳苦笑一声。
    她可以感觉到,石中的第一代生死道主并没有欺骗自己的意思,也可以笃定,自己若接下那白纱,定被神界接纳。
    但月神所说,却与自己的道不合。
    “你去哪里?”怔怔举着白纱,玛依努尔?月神的身影在石中变得一片模糊,然而她错愕且震惊的叫声,却在大殿内回响不止,妄图挽留苏瞳凌乱的脚步。
    苏瞳没有回答,而是逃也般迅速地退出了彼岸圣殿。
    我去哪里?
    这绝对是世上最难回答的一个问题。
    嗡!
    神界的生死峰又是一响,原本悄然上升的复醒之意,倏地枯萎,如巨树遭遇瘟疫一夕枯槁,那再一次降临的沉寂感,才是生死峰的常态。
    哎!
    诸神长叹,没想到在此关键的时刻,生死圣峰上好不容易出现的生机戛然而止,大概奇迹没有那么容易出现。
    在化身为修罗的因果道主面前,世人若洪流中挣扎残喘的蝼蚁,纵意志不灭,然下场还是可悲的。
    傲青瞪着突然熄灭的生死圣峰,双眼渗出了血!
    苏瞳!
    是你么?
    你为什么,还不归来?
    挥斩着手中巨大的血镰,傲青如凶兽一般疯狂地进攻着!
    星野四散血色残月,皆是他刀的残影,凌厉至极!
    酒行狂惊讶地看着这位不知姓名的雷道主,发现自战斗之初到现在,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强,此刻已强大得自己不可直视!
    妖孽啊!
    看到漫天血斩,将因果道主的二重法华完全打散,沉沉神威,压得诸星破灭,自己心中狂意之道,竟依稀有着易主气势。
    酒行狂口吐鲜血。
    这真的只是一重华的雷道主吗?
    似乎只有他一人越战越勇,而先前怒吼着向因果道君扑去的同僚们,非死即伤!
    天罚已在因果道主的身上失去平衡,也许是执掌了洪荒二碑,终拥有凌驾于此界的力量,此刻的因果道主,就如之前攻击他的傲青一样,在神王与神王的对战之中,根本不受屠杀神王受到反噬的影响,那些冲在最前方的神王们,已有十七八人陨落在他的手上!
    道主之中,有司战者,也有司术者,比如命婆,双腿残疾,只能跪于因果峰下拼命演算。
    高悬于众人头顶的众生镜中,光影疯狂交织变幻,然每一次的演算结果……都是一片血色浩劫!
    哇!
    命婆猛吐一口鲜血。
    每一次的计算,都是对自己生命的消耗,可她不敢辜负众人的期待,只能不断燃烧自己的生命催动镜面推演。
    有些人的战心已被因果道主击溃,双眼直直地盯着众生镜中的卦象,仿佛镜中有生机自己便可生,镜中无生机自己便死亡。
    “都魔怔了!”秦风缓缓摇头,受到攻击因果道主的神罚反噬,他那英俊的容颜上,出现了可怕的死灭之势。
    一股一股的黑烟从他破碎的衣袍下升起,但他并没有失去自己的战心。
    自己的命运,都不敢依靠双手创造,却偏偏把一切赌在天机里……当真可笑!
    虽然秦风觉得他们愚昧,可那些死死盯着众生镜卦象的道主们却并不领情。
    感觉到那些期望的目光如巨山一样压在自己肩头,命婆不忍将自己最后一次推演的结果如实相告。她苍老的脸颊上出现了一抹难得的坚定,拼尽自己最后一口气,将高悬于天空的众生镜给震破!
    哗!
    镜碎声如心碎声,登时令一些全神贯注窥视镜中天机的道主震得七窍流血,识海巨浪!
    “我看到了光明的影子!可惜老身才疏学浅,强行推演只能撑破宝镜……大家不要灰心,天机道主位悬空,若是正主到来……必能给大家指条明路!所以在生机出现前,务必不可……放弃!”
    留下了自己一生之中,唯一的一个谎言,命婆微笑着气绝于自己吐出的鲜血里。
    被命婆鼓舞,那些还沉浸于自己幻梦中的道主们终于醒来,再一次提起自己的勇气与决心,朝洪荒二碑下那邪恶的身影走去。
    他们不知道,在命婆的推演里,一切都是血红的,从来都没有什么生机。
    不过血红之中,的确是有一片红绸,好像遮盖了天道一角。
    东仙流缨城上,可怕的黄沙风暴终是过去,所有用自己修为补贴锁星阵的修士们皆如释重负,惨淡一笑便向后厥倒,如陨石一般向大地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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