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点点头:“蒲城大的很,若是能把姜兴引到一处,事先布好弩兵,倒可万无一失。”
    谢洵:“好计,好计,不过,这葛里怎么会给北狄人传递消息,若是图财,冒这么大险可有些得不偿失,若是为了图官职,就更说不通了,他一个大晋的人难道还能去北狄当官吗,唯一的可能是夜郎,若果真如此,这夜郎王还真是狼子野心,竟是想坐收渔人之利吗……”
    睿王脸色沉了沉:“夜郎王做此事并不稀奇,只是……”
    说着顿了顿,停住话头。
    谢洵:“你是说,此事是苏盛兰做的?”
    睿王:“待大战过后严审葛里,便知跟她有无干系了。”
    86、第 86 章 …
    谢洵:“你是说, 这件事儿跟端和公主有牵连,不能吧, 她虽是夜郎王后却也是大晋的公主, 便再糊涂也该知道若没有大晋, 她这个夜郎的王后之位也难保,若此仗狄人胜了, 对她没有半分好处。”
    睿王:“此事容后再说。”
    谢洵点点头:“是啊, 大战在即,得尽快把布兵图送到姜兴手上,只是如今细作已被咱们抓了, 这布防图如何送到狄营却是有些麻烦, 且姜兴这人疑心重,便咱们把细作故意放走, 姜兴也不会相信他带回去的布防图,如此,岂不白费了功夫。”
    睿王:“所以,这份布防图实在粗糙,本王得亲自绘制一份布防图, 送给姜兴,以表诚意。”说着吩咐王顺铺纸在桌上, 当真绘制了起来。
    谢洵凑过去看了看:“你绘的这是假的?”
    睿王:“这是明日要换的布防图。”
    谢洵愕然:“你把真的送给姜兴啊,万一姜兴信了,岂不糟糕。”
    睿王:“昨儿我还在忧虑攻城的时候,若我大晋兵将伤亡太少, 只怕难以取信与他,不想今儿就抓了细作搜出布防图,有这布防图,姜兴攻城之时,即可减少我军伤亡,又不会令姜兴疑心,进而退却,正是两全之计。”
    谢洵:“可是,你也知道姜兴疑心重,你亲手绘制的这份布防图,他如何能信。”
    睿王:“放心吧,他必会信的。”
    虽觉这事儿有些荒唐,可想想自己这妹夫的秉性,还真不是吹牛说大话的,一贯有一说一,既说姜兴会信,自己就等着吧,毕竟此计若成,真如睿王所说,能免不少伤亡,这些当兵的可也都是人,家里不是有爹娘二老,就是有妻子儿女,日夜盼着他们家去团圆,虽说打仗难免伤亡,可能少一个人死,就是一家子的幸事。
    夜里,蒲城大牢,刚抓住的细作是个做皮毛生意的,瞧着有二十上下,比起狄人,身量有些矮小,只是五官深邃,能瞧出异族的影子,估计是个混种儿,狄人狩猎放牧为生,女子多生的魁梧健壮,皮肤黑而粗,跟男人差不多少,而大晋的女子却生的骨架纤细,皮肤白皙,狄人的贵族多喜欢大晋女子,这些年狄人在北疆烧杀抢掠,抢了不少大晋的女子回去,这些女子一到了北狄就成了那些贵族的玩物,地位卑下随意买卖,有时候一个女奴的价值还不如一头牲口。
    年纪大些了,就配给底下干粗活的仆役当老婆,还能生育的会一个个生孩子,生的孩子就如这个混着大晋跟狄人血脉的细作一般,这样的人在北狄一样没有地位,混得好也就跟这个细作一样做些皮毛生意,当细作也能掩人耳目。
    只不过当了细作脑袋就拴在裤腰上了,既被晋兵抓了,这条命也就交代了,想来很快晋兵就会把自己拖出去,他曾见过大王叫人把抓来的细作洗剥干净丢到煮肉的大锅里煮熟了,分给属下的兵将下酒,看过一次之后,吓的夜里做了好久的噩梦,从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当不了兵,当然,像他们这样混着晋国人血脉被称为杂种的人,也没资格当兵,他唯一的出路是当细作。
    如今,他想起这些,忍不住哆嗦,他是不是也会像那些被大王煮了的人一样,死了之后连尸骨都找不着。正想着,忽听有声音响起:“参加睿王殿下。”
    睿王殿下?那不就是晋军的主帅吗,细作吓得一激灵,急忙抬起头来,就见那边走过来几个人,头先一个穿着一袭青衫,虽神情有些冷,却生的俊美儒雅,这真是晋国的那位大将军王吗,怎么看都像个文弱书生。
    旁边的兵士喝了一声:“见了睿王殿下还不跪下行礼。”
    细作吓了一跳,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小,小的见过睿王殿下。”
    王顺搬了椅子过来,睿王坐了下来,看向跪在地上的人:“你叫什么?”
    那细作:“小的没名儿,别人都唤一声阿奴。”
    睿王:“你娘是晋人?”
    那细作不明白睿王问他娘做什么,却也点点头。
    睿王:“北狄与我大晋比邻二居,本可和平共处,相互守望,可北狄却善起兵祸,挑起战乱,为了北疆百姓的安生,我大晋不得不对阵应敌,只是战祸一起,遭殃的还是老百姓,不管是我大晋的百姓还是北狄的百姓,都会受战乱之苦,实非本王所愿。”
    那细作愣愣看着他:“您真是晋国的大将军王吗?”
    旁边的兵士冷声道:“大胆,竟敢质疑殿下。”
    睿王挥挥手:“无妨,怎么,本王看起来不像吗?”
    细作摇摇头:“不,不像,我们北狄的大王不是你这个样子。”
    睿王:“你娘是晋人,你身上有一半血脉都是晋国人给你,虽你生在北狄,却也是我大晋的百姓,若北狄跟大晋不打仗,你们既可在北狄,也可来大晋,该多自在。”
    细作:“可,可我是狄人。”
    睿王站了起来:“在本王眼里你与我大晋的百姓一般无二,来人,把牢门打开,放他出去。”
    旁边的兵士应了一声,真打开了牢门:“走吧。”
    细作:“为什么不杀我。”
    睿王站起来,:“本王不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更何况还是我大晋子民。”说着把布防图递给他:“你身上那张布防图有误,本王重新绘制了一幅,送与姜兴,你回去给本王带句话,他想借本王的布防图一观算什么大事,只说一声派人来取,本王必不会吝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撂下话走了。
    阿奴拿着手里的布防图,站了半天没动静,兵士推了他一把:“怎么着,在大牢里头住舒坦了,舍不得走了。”
    阿奴知道自己若这么回北狄,大王绝对不会饶过自己,但是他还是得回去,他若跑了遭殃的只会是他阿娘,自己不能让阿娘代自己受过。
    一想起阿娘,阿奴急忙跑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谢洵不禁道:“你放了他,他也活不成了,不过这些混着晋人跟狄人血脉的在北狄人眼里根本不当人看,过得日子还不如牲口,就算死了也没人理会。”
    睿王:“生死有命,看他的运气吧。”
    谢洵:“不过,刚你那一招釜底抽薪可够阴的,这些混种在北狄可有不少呢,若是你的那些话传到北狄,在这些人心里落下种子,早晚会生根发芽,一边儿是狄人不把他们当人看,一边儿是把他们当成大晋的子民,人哪有不想过好日子的,先前是没有希望,如今有了希望,便是人心所向,别看这些人在北狄过的日子还不如牲口,可一旦纠集起来,也不容小觑。”
    睿王:“并非釜底抽薪之计。”
    谢洵愣了愣:“啥意思,不是计,合着你刚说的是真的。”
    睿王:“自然是真的,在我眼里他们跟其他百姓一样,都是我大晋的子民。”
    谢洵:“殿下倒真不像个久历沙场杀人如麻的将军,倒有些像庙里慈悲为怀悲天悯人的佛爷。”
    睿王:“我跟阿十说过,若四海太平,九州无战祸,我们策马天涯,去领略这九州四海的大好河山,该是何等快意之事。”
    谢洵抬头,不知不觉夜色已经褪去,晨光透过天边的云层落下来,几乎立时便染亮整个蒲城,这座城因地处北疆,总免不了战祸侵扰,却依然屹立不倒实在是个奇迹,而且,正因如此,这里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厚重,每每站在城楼上,往下望的时候,谢洵都忍不住想,曾经有多少将士的鲜血洒在这座古城下,曾经有多少鲜活的生命,陨落在此,蒲城的沧桑厚重是用鲜血跟生命堆积出来的,睿王说的是,战乱一起,最苦的就是百姓。
    所以这一仗还是速战速决吧,这一次过来,他深觉做生意比打仗有意思多了,等这一仗打完,他就会在这蒲城最好的地段,挂上他荣昌号的金字招牌,这北狄的皮毛牲畜肉干可都是能赚大钱的买卖,其实,谢洵很不理解姜兴,就算北狄地处偏僻,不能耕种只能放牧为生,只要跟大晋处好关系,不在限制两国商贸来往,北狄的繁荣指日可待,这才是正道,被穷兵黩武烧杀抢掠容易多了。
    可这狄人就是想不开,怪不得阿爹说他们只认拳头,只有把他们打服了打疼了,才会坐下里听你说话儿,这真是妥妥的欠揍。
    再说阿奴,一进了狄人的营地就被押到了王账之中,北狄大王姜兴手里的牛骨头一丢,阴沉沉看向他:“你是怎么回来的?”
    阿奴一激灵:“是,是,晋国的睿王殿下把阿奴放回来的。”
    姜兴哼了一声:“睿王放你回来的,他倒是心善,你手里拿的什么?”
    阿奴:“是,睿,睿王殿下画的布防图,睿,睿王殿下说,说,大王想要蒲城的布防图只需派人去取,不用如此费事。”
    姜兴挥手叫人把布防图拿上来,打开看了看:“怎么是两张?”
    87、第 87 章 …
    阿奴:“底下那张是葛里给阿奴的, 上头这一张是,是睿王殿下亲自绘制, 让阿奴带回来交给大王。”
    姜兴阴沉沉看着阿奴:“你倒听话, 来人把他拖出去剁了, 给兄弟们添些下酒的荤食。”
    阿奴吓得扑通跪在地上:阿奴被晋人抓住,大王剁了阿奴, 是阿奴罪有应得, 只是,阿奴求求大王,能不能让阿奴回去瞧一眼阿娘, 就瞧一眼阿奴死而无怨。”
    姜兴挥挥手:“拖出去。”两个兵士上来拖了阿奴就要往外走, 就听外头给公主见礼的声音,接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
    屋里的人忙跪下:“给达莱公主请安。”
    少女笑眯眯的摆摆手:“起来吧。”
    那俩兵士站起来刚要拖着阿奴出去, 却被少女拦下:“站下,你们不能走。”看向阿奴:“喂,你一个大男人哭鼻子多丢脸啊,父王说好男儿都是宁可流血也不流泪的。”
    阿奴:“阿奴是想起了阿奴的娘,阿奴的娘病了好些日子。”
    少女点点头:“原来是想你阿娘了啊, 这也没什么,家去看看你阿娘不就好了。”说着指了指两个兵士:“你们俩抓着他做什么, 还不把他放了,让他回去瞧他阿娘的病去就。”
    两个兵士低下头:“回公主,他是晋人的奸细,大王让推出去剁了。”
    阿奴忙道:“阿奴不是奸细, 阿奴是被睿王殿下抓了又放了回来。”
    睿王?那少女目光闪了闪:“是晋国那个十六岁就大破西戎的将军王吗?。”
    “阿莱不许胡闹,过来让父王瞧瞧,在外头跑了这半日,冻坏了没有?”
    那少女指着两个兵士:“你们来不许动知不知道。”迈步过去,一下扑到她父王怀里:“阿莱哪有那么娇气,外头雪停了不冷呢。”
    姜兴目光柔和,点了点她的鼻子:“阿真呢。”
    少女:“阿真怕冷,缩在他的帐篷里不肯出来,刚我去瞧他,窝在榻上睡着了。”
    姜兴皱了皱眉,刚要说男孩子怕什么冷,想起自己到了如今这般年纪才有了这么一子一女,阿真是个晋人女奴所生,那女奴身子柔弱,生的子嗣也不健壮,自打落生身子就不好,北狄又是苦寒之地,隔三差五的病,这都七岁了还跟个软趴趴的奶娃子一样,将来如何能继承北狄的王位,阿莱倒好,却是女子。
    少女:“父王,阿莱身边儿正缺人使唤,我瞧这个阿奴顺眼,父王把他赐给女儿好不好?”
    姜兴:“胡闹,他作为我北狄的人却未晋国传递消息,罪不可恕。”
    少女:“如今蒲城都是晋国的兵,父王派他去刺探消息,被抓了也不是他的错啊,况且,他阿娘正病着,他要是死了,他阿娘怎么办,父王就大人大量饶了他这次吧,把他交给我,我看着他,如果他真是晋国的奸细,阿莱一刀斩了他的脑袋。”
    姜兴:“你呀,就知道胡闹,行了,父王还有正事,你别在这儿搅合父王了,去吧。”
    少女:“阿莱谢父王。”说着走到阿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儿起你就是本公主的人了,先说好,你若是晋国的奸细,本公主一样要你的命。”
    阿奴忙道:“阿奴多谢公主救命之恩,阿奴不是晋国的奸细真的。”
    少女:“不是就好,走吧。”
    阿奴跟着少女出了大帐,走了一段,少女站住回过头来:“阿奴,你跟本公主说说,那个晋国的大将军王长得什么样儿?高不高,壮不壮?威武不威武?”
    阿奴想了想摇摇头:“睿王殿下不像个带兵的将军,倒是有些像晋国的书生。”
    少女摇头:“那你肯定认错了,我听说晋国的这位大将军王十六岁就大破西戎,勇冠三军,是最厉害的勇士,这样的人怎会跟晋国那些软趴趴的书生一样。”
    阿奴:“可是他就是睿王殿下,他还亲手绘制了蒲城的布防图让阿奴给大王带回来。”
    少女:“你少哄我,我才不信呢,阿奴,你再跟我说说,那位睿王殿下,还跟你说了什么? ”
    阿奴想起睿王说的那些,是不能跟公主说的,摇摇头:“没说什么,公主,阿奴能不能先回去看看我阿娘。”
    少女:“对哦,忘了你阿娘病了,你去吧,看了你阿娘再来帐篷寻我。”撂下话走了。
    阿奴愣了一会儿,阿莱公主真像他们北狄达莱花一样美丽,心底也善良。若是公主当了北狄的大王,或许他们这些人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如果不打仗了,北狄跟晋国和睦相处,他们这些人可以自由出入蒲城做生意养家该多好,不过,睿王身为晋国主帅,自然知道蒲城布防图有多要紧,为什么会亲手绘制了让自己拿回来,难道他不怕吗。
    而且,很奇怪,阿奴从心里相信,睿王殿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阿奴相信,姜兴却不信,他把两份布防图摊在桌子上,仔细看了无数遍,也未看出丝毫破绽,这两份布防图看上去都不像假的,每一处细节都禁得住推敲,而且是睿王的布兵风格,晋人兵法里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深以为然,尤其面对睿王这样强悍的对手,更要倍加谨慎。
    所以在兵临蒲城之前,对于睿王的带兵风格已经研究了许久,应该说,他非常了解这个人,这个人通晓兵法,足智多谋,比起之前那些狄族的部落首领,这个睿王要难对付的多。
    不过,自己倒是发现了他一个致命的弱点,自大,也难怪,年少得意,出身皇族,地位尊崇,众人追捧,不自大才奇怪。
    看起来自己之前真是高估他了,竟然自大到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把蒲城的布防图,送于自己,他以为他布防精妙,自己就攻不破蒲城吗,这一仗让他输的心服口服,待拿了他,自己再用此事好好羞辱他一番。
    想到此,哈哈笑了起来,顿觉畅快无比,这数月以来就数今儿最痛快,来人,去蒲城下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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