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王接过,递给文丞相一个眼色,文丞相识趣退下。
    夏成蹊如今坐在皇位之上当真是坐立难安,沈靖在东宫的那番话虽然并未拿出证据,但一想到前太子第一次见他时的态度,完全不是在面对一个十年不曾见面的儿子,反而更是像一个陌生人,不冷不淡。
    若事实当真如同瑾申所说,他并非是太子亲子,只是前太子从宫外找来李代桃僵替瑾申受罪的孩子,那么他这个皇位,岂不是真如同沈靖所言,抢了瑾申的?
    一想到自己这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夏成蹊什么也没了兴致,不是皇族血脉,偏偏被推上了这个皇位,看了眼一侧认真研究奏折的顾王,夏成蹊觉得有必要与他谈一谈这个事情,于是巴巴的挪了过去,站在顾王身边,替他研磨。
    顾王狐疑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这是讨好自己,遂笑道:“怎么?无事献殷勤,怕皇叔不帮你?”
    夏成蹊不知如何开口,正踌躇时,顾王拿笔沾了水墨,微微一笑,“不用担心,你这个皇位可是皇叔一手推上去的,无论发生什么事皇叔都会帮你解决,天塌下来,有皇叔帮你顶着。”
    得,夏成蹊恹了。
    第二日早朝时,群臣就端王造反一事议论纷纷,朝中官员表示定要将反臣端王捉拿回京,朝中不少的武将纷纷自愿领兵,前去西北平乱。
    下有将士们同仇敌忾,上有顾王出谋划策,夏成蹊根本无须担忧太多,但路福却发现,这几日夏成蹊唉声叹气,精神不济。
    “皇上,该用膳了。”
    夏成蹊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眼前的折子看了一天,竟是一个字都不曾看进去。
    “皇上可是担忧西北作乱之事?”
    夏成蹊心内的纠结路福如何能知晓,摇摇头,“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皇叔呢?皇叔可用过晚膳了?”
    “回皇上话,王爷还未回宫。”
    “沈靖呢?”
    “沈侍卫今日休假,不在宫中。”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晚膳也不必传了,朕吃不下。”
    路福劝道:“皇上,龙体为上啊。”
    夏成蹊不耐烦的挥挥手,路福见状也只得退下。
    自己这个冒牌货,坐在皇位之上指挥着将士去攻打真正的皇族血脉,先皇若是泉下有知,只怕会想掐死我。
    想到这,夏成蹊蓦然失笑,自己本来就是个冒牌货,还在乎什么血脉,大不了任务完成之后,将这皇位还给他便是了。
    思及此,夏成蹊想通了,心里才略觉好受了些。
    殿外夜色正浓,晚风拂来,枝叶摇晃,倒映在月色下,徒增几分森然的气息,夏成蹊脸上徒然失色,“来人,去问问摄政王什么时候回宫。”
    顾王回宫时月色已高高悬挂天穹,乾清殿内灯火通明如临白昼,无数侍卫将宫殿团团围住,顾王一踏进殿,这才发现殿内竟是数十名宫人躬身在殿中伺候着。
    夏成蹊一见顾王回了,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清清嗓子,“都退下吧。”
    等宫人全数退下,顾王这才问道:“这是怎么了?东宫之事不是了了吗?还这般怕?”
    夏成蹊尴尬笑了两声,见顾王一脸疲惫,想必是这几日因端王造反一事而操劳过度,遂道:“皇叔这几日辛苦了。”
    顾王揉着眉心,坐在一侧看着夏成蹊,叹息道:“瑾玉,朝中武将今日都莫名中毒在府,怕是不能出征了。”
    夏成蹊不明所以,“中毒?所有的武将?”
    “没错,看来端王这次是有备而来。”
    西北战事迫在眉睫,多拖一日便让端王多一分攻城掠地的机会,如今已是迫在眉睫,正是出征的关头,朝中武将竟是中毒了?
    夏成蹊在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沈靖。
    除了他,端王在这京城也没什么能人了。
    顾王看着夏成蹊仓惶脸色,安抚的抱着他,“放心,有皇叔在。”
    “皇叔莫不是想……”
    “朝中虽无武将能出征,但本王可以。”
    “皇叔!”夏成蹊大惊失色,抬头灼灼看着顾王,凝眉略显慌乱,道:“此事还需再商议,既是中毒,那必定有解药。”
    “来不及了,”顾王抚着他紧皱的眉心,“不用担心,宵小之辈,本王还不放在眼里。”
    “但是这明显便是有人刻意为之,武将中毒,说不定就是为了把你逼出来,然后将你……”
    “本王那么好对付?”
    夏成蹊仍是摇头,“皇叔若是要出征,那瑾玉也陪皇叔一起。”
    “胡闹,战场不是儿戏,你堂堂天子,怎能出征西北,不过是一个被贬西北的藩王,哪里需要你御驾亲征。”
    “可我不放心皇叔,战场刀剑无眼。”
    “杀死本王的刀剑还未铸造出来,放心,不会有事的,皇叔可是答应过你,要让你高枕无忧的。”
    高枕无忧,他哪里值得人如此真心护他。
    “皇叔……瑾玉有件事,想告诉你。”
    顾王想也没想,“有什么事,等解决了端王后再与我说。”
    “可是……”夏成蹊欲言又止,“如果我并不值得皇叔这般为我呢?”
    顾王失笑,“傻了?你若是不值得,还有谁值得?”
    “但是我……”
    “好了!”顾王坚决打断他的话,“已经很晚了,早些休息。”
    传来热水,稍加洗漱后,顾王躺在床上,沉沉闭眼小憩,眉眼间尽是疲惫之色,夏成蹊看着顾王眉眼,往他身侧靠近,唯恐失去些什么似的,紧紧环住他。
    顾王暗自叹了口气,侧身便将人紧紧抱在胸膛,“这么担心?不相信皇叔的实力?”
    见夏成蹊不说话,顾王又笑着安抚他,“你这个样子,真像民间那些送丈夫出征的妻子,还没走呢,就开始胡思乱想了,似乎现在就看到了本王身首异处的模样。”
    “皇叔!”夏成蹊一手撑起身子,明灭晃动的烛光印在他脸上,眼眸明亮坚定的看着顾王,“我要皇叔平安归来。”
    顾王顺手又将他搂在怀里,回应他的话,“放心,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顾王的出征定于三日后,出征那日顾王一身银色盔甲威风凛凛,点将台上披风被狂风刮得猎猎作响,夏成蹊将帅印交到他手上,再三叮嘱千万小心,顾王却若无其事笑了又笑,这才翻身上马,领着一干赤胆忠心的将士,远赴战乱之地。
    顾王离开的第二天,夏成蹊便命人将顾王行军之事一日两封战报传来京城,粮草更是嘱咐文丞相不得延误,而就在顾王领兵出发半月后,夏成蹊在乾清殿中见到了一个人,沈靖。
    当初顾王点兵,特意将沈靖也带出了京城,虽然看上去沈靖与端王作乱并无多大关系,但沈靖是端王的人这点毋庸置疑,谁知道他继续待在京城又会起什么幺蛾子。
    可如今夏成蹊在乾清殿内见到沈靖,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沈靖?你不是随军前往西北,为何会出现在此。”
    沈靖闲闲站在夏成蹊面前,“皇上,顾王一心想让我死在路上,属下又怎么能继续待在顾王身边。”
    夏成蹊凝眉,脚下不由自主便朝后退了几步,“那你如今进宫,是想干嘛?”
    沈靖看着他微微一笑,朝他逼近几步,“当然是将那日在东宫未说完的话说完。”
    “朕暂时不想听!”
    “皇上不是想知道瑾申的下落吗?”
    夏成蹊看着他,眼神阴翳,“出去!”
    沈靖脸色不变,不退反进,“出去?皇上不想知道瑾申的下落了?难道在东宫说的那番话,全是皇上在骗我的?”
    顾王如今远赴西北,如论如何,他也要守住这个皇位,让顾王无后顾之忧。
    “在哪?”
    沈靖脚步停下,似笑非笑看着夏成蹊,“我以为皇上应该知道的。”
    “你想说就说,若是不想说,不必再在此浪费时间!”
    沈靖又朝前走了几步,直到将夏成蹊逼到无路可退方才停下,看着夏成蹊那近在咫尺紧张的神色,有些许的失神。
    “沈靖!”
    两字让沈靖回神,报以一笑,“皇上不妨将我的名字倒过来念念。”
    “沈靖,靖沈……瑾申……”夏成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语气徒然加重,“瑾申,你是瑾申?你是……你是兄长?”
    瑾申含笑看着他失态的模样,“是,我是瑾申。”
    夏成蹊又惊又喜,但那也只是片刻而已,下一秒一把将他推开,怒目看着他,恢复了些许的冷静,冷笑道:“你说你是瑾申,有何证据证明?”
    瑾申被夏成蹊推开也不恼,站稳脚跟后看着夏成蹊,问道:“你不相信?”
    “你可是端王身边的人,要朕如何相信你!”夏成蹊眼中怀疑神色愈发浓郁,“不,应该说一开始朕就不应该相信你,你是端王故意留在京城的奸细,说不定……说不定朝中武将的毒也是你下的!”
    对于此事,瑾申没有否认,爽快点头,“没错,是我下的。”
    “真的是你!”夏成蹊朝外喊道:“来人!”
    许久,都无人进殿,夏成蹊疑惑,连喊了几声也无人应。
    “人呢?”
    “皇上忘了?我可是皇上的御前贴身侍卫,调动侍卫的权力我还是有的。”
    “路福!白芷!”
    瑾申淡笑,“别喊了,他们听不见的,不过,皇上,不容我解释吗?”
    夏成蹊怒道:“卑鄙小人!朕不想听你解释。”
    瑾申幽幽的看着他,“你可还记得,当年我教你写的第一个字,是哪个字?”
    夏成蹊一愣,面上薄怒似有动容。
    “皇上不记得了,可我还记得。当年我教你写的第一个字,是瑾玉的瑾字。”
    夏成蹊脸色登时变色,双唇微抖,喃喃自语,后退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不可能?”瑾申上前一手握住他的手心,“记得吗?当年我就是这么握着你的手,教你一笔一画写下的那个瑾字。”
    夏成蹊看着瑾申紧握自己的手,仿佛久久陷入遐想,不曾回神。
    看到夏成蹊这幅模样,瑾申微微一叹,“皇上还是不信吗?”
    夏成蹊良久,才哽咽开口道:“这是我和兄长之间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你说呢?”
    夏成蹊摇头,“不可能的,你不可能是他,你若是他,怎么会和端王同流合污……”
    瑾申失笑,“什么叫与端王同流合污,我从来都不曾与他同流合污过,你们都以为造反的端王,但其实,造反的,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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