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美凤说:“那就叫小宝吧。”
    李蔓笑说:“还真的是一家人,取名字都这么随便。”
    黄美凤听不懂李蔓这话,只是喃喃道:“小宝小宝,我们全家的宝贝。”
    裴邺坤陪着李蔓去了医生办公室,询问下来大致意思就是活不过半个月,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抢救那晚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医生说最后的一段日子好好陪陪她。
    楼梯间里李蔓抱着裴邺坤哭了好久,她很少会哭成这样,就连出事故都没流多少眼泪。
    见到李蔓之后黄美凤好像一天比一天虚弱了,她变得没胃口,睁眼也吃力,时常喊痛,可却束手无策。
    黄美凤走的那天黄昏特别美,橘色的光辉绵延了整片天空,交错的云层间夹杂着朦胧的粉紫色,如梦如幻,云朵随着夕阳离去变得斑驳而立体,就像一副肆意挥笔而成的画作,气势磅礴自由洒脱。
    赤橙的光芒从窗户里洒进,慢慢盖上她的身体。
    李蔓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听她讲完了最后一句话。
    她说:“别再...怪你爸爸了.......他其实是爱你的。”
    李蔓来不及答应她,她就走了,那么安静,李蔓要是不说隔壁两床的人还以为她睡着了。
    黄美凤的葬礼没有放在乡下,李蔓选择了殡仪馆,干净整洁而庄重。
    李蔓给李建忠打了电话,让他来。
    整个葬礼李蔓没有掉一滴泪,她哭不出来,非常平静的处理完了母亲所有的身后事,反倒是李建忠哭得不成人样,李蔓见到他的时候被他的一头白发酸到,那天在医院走廊外他头发似乎已经白了。
    李建忠喝了点酒,一直说:“小蔓啊,是爸爸不好是爸爸不好。”
    李蔓至始至终没和他讲一句话。
    她叫他来是因为母亲应该想见他的,裴江说晕倒前她给李建忠打了电话,而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让她别恨他,其实是她想见他吧。
    李建忠其次醒来的时候手机上都是陈玉的未接电话,她能理解他和李蔓接触,但不能理解他去江州见黄美凤,解释千万遍也不顶用。
    黄美凤下午骨灰入土,祭拜完李建忠回了桐城,他同李蔓说了一些话,即使那些话几年前说到现在,即使李蔓依旧是这幅态度,但他还是要说。
    他过去是不好,是没尽到父亲的责任,但他始终还是爱她的。
    江州的家空了,一瞬间就空了,但李蔓好像还能看见黄美凤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裴邺坤把楼上的被子晒了晒,铺好床叫李蔓去洗澡然后睡觉。
    最近她很累,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李蔓照他的话,洗完澡就躺在了床上,这里的房间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但少了个人,李蔓并不习惯。
    裴邺坤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以后有我,还有儿子,咱两个男人会一直保护你的,儿子,你说是不是?”
    李蔓淡淡笑着,侧过身投入他的怀抱,“我知道。”
    “妈走得很安详,其实这是很多人求不到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很满足的离开了,交代完她想说的,做完她想给予的,叮嘱完她所不放心,就这样心满意足的开始放弃生命,然后解脱。
    李蔓细声道:“我妈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我却不能恨,她都是为了我,可我不喜欢这样。”
    “每个人爱人的方式不同,最怕不理解,妈多开心,养的女儿那么懂事,她的苦心女儿都懂。”
    李蔓在他的怀中睡去,她睡得很安稳。
    父母陪伴子女的前半生,而爱人将陪伴其的下半生,离开一个港口总会在另外一个港口停泊。
    两个人并未在江州久留,隔日就启程回桐城,裴江送别儿子千万次也不差这一次,只是裴邺坤难得同他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
    他说:“爸,你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当心,弄不动了就把田租给别人,别揪那点钱。”
    裴江嘴上说着知道了,可一想到他们俩还要养个小孩,回头还要办酒席还贷款他就没法放弃这点小钱。
    一回到桐城裴邺坤就带李蔓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她不想住院,裴邺坤遵循她的意见让她在家好好养着,学校也给李蔓批了假。
    十月下旬他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倒是没多大惊喜,他自己知道能过。
    一连在家当了几天家庭主夫裴邺坤正琢磨着要找个新工作时忽然接到陆北电话。
    那小子在电话那头嚎叫道:“坤哥!不得了!恭喜恭喜!”
    “恭喜个屁,老子儿子还没生呢。”裴邺坤边说边切大葱。
    “不是,上头要给你升职!”
    他刀一滑差点切到手,“你听谁说的?”
    “你是不知道,这次真是大换血,上次隧道的事情已经换了一批了,这会上面的领导真的都换了,一个不留,恭喜恭喜,裴副处长。”
    裴邺坤沉寂了很久,“北子,这事不能开玩笑,我连共青团员都不是,怎么可能——”
    “你没看报纸吗?你上人民日报了!把你夸的,简称最美铁路工人!”
    裴邺坤掐断电话二话不说下楼买了份报纸,李蔓不明所以,切完他剩下的葱。
    回来时他一把抱住李蔓转了个圈,贴着她肚子说道:“儿子,你爸真他妈了不起,你看看你看看。”
    李蔓拿过报纸看,一目十行,她渐渐笑了,说:“别说粗话。”
    这阵喜悦很快就过去,裴邺坤忽然想到昏暗的天色下一个又一个逝去的生命,他慢慢直起腰,再看这份报纸时他笑不出来了。
    李蔓敛了笑容,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是个很好的领导,我相信你。”
    裴邺坤摸了摸她脸颊,低低的嗯了声。
    关于这次事故的后续报道依旧铺天盖地,席卷着各个新闻网站的首页,而祭奠每天都在进行,他回去的那天李蔓跟着他去了趟事发地点。
    地上摆放的鲜花很新鲜,有一个女孩坐在石头上盯着一处地方不言不语,像是丢了魂。
    李蔓双腿微颤,当日的情形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抬头,天空万里无云。
    致煦致煦,致我以希望,煦他以余生。
    第七十七章 (完)
    2019年6月
    预产期是6月10号, 6月1那天李蔓正在家里和徐荞烤饼干,徐荞突然啊了一声,指着李蔓腿间说不出话。
    羊水破了。
    徐荞打了120, 手忙脚乱的就把人送去了医院, 预产期提前了。
    徐荞打给裴邺坤的时候,他正在挖泥土填坑, 吓得他把铲子一扔骑上三轮车一路奔向车站,把陆北他们都扔在后面。
    徐荞对李蔓说:“你要是疼就叫, 实在受不了就咬医生的手, 怎么爽怎么来!”
    李蔓哭笑不得, 除了肚子有点痛外其实感觉还好。
    裴邺坤赶到的时候徐荞正在手术室外团团转,念着阿弥陀佛保佑我干儿子。
    他裤脚都是泥,弄脏了医院的走廊, 清洁工一边拖一边用白眼打量他。
    “进去多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出来!”
    “你以为买菜啊,你知道女人生孩子多辛苦吗!”
    裴邺坤一愣,“你生过?”
    徐荞:“我可是陪李蔓看了很多生孩子的视频的, 一个小孩子从下面出来这得撑多开,你说痛不痛?”
    裴邺坤就跟愣头青一样只知道点头。
    等待的时间不算长,护士抱出来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 裴邺坤慌的不知道怎么接,脱口而出,“这怎么小的跟热水壶一样?”
    徐荞哈哈大笑,“你不要抱我抱。”
    裴邺坤一瞪, 小心翼翼的抱过孩子,掀开裹布,“我就说是儿子!果然带把!”
    小家伙四肢蹬着,哭声响彻天际。
    裴邺坤那颗心是砰砰直跳,笑得和傻子一样,对护士说:“这我儿子,这我儿子,哭这么响以后肯定聪明。”
    李蔓被推出来,她嘴唇发白,满头满脑的虚汗,却挂着浅浅的笑容,裴邺坤将儿子给她看,“咱儿子,帅不?”
    李蔓第一次见刚出生的婴儿,实话实说道:“不帅。”
    小家伙哭的更响了。
    “你一看就不是亲妈,小心儿子记仇。”裴邺坤把孩子给护士,随着李蔓回病房。
    “辛苦了。”他吻她的额头,“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李蔓眼圈红了,他又说:“以后我还是会疼你的,不会让那小子分了去,你也不能把对我的爱分给他。”
    李蔓快要溢出的眼泪又活生生的被压下。
    这么计较的父亲大概有史以来第一个。
    2020年1月春节前夕
    春节前夕裴邺坤和李蔓办酒席,在江州的酒店办的,规模不大不豪华,但足够幸福。
    老人家抱了抱孙子就不肯再抱了,只是看着年轻人逗小孩,同桌的老头问起,裴江说:“我身上脏,小孩子干净,老头子就别瞎掺和了。”
    李建忠来的比较迟,和裴江也是十几年未见,两人喝点酒有的是话聊。
    李蔓给了他请柬却依旧没和他说过话,但李建忠却在婚礼上开心的哭了,裴江拍了拍他肩膀。
    台上的新人在举行仪式,台下徐荞和韩傅明在帮着带小孩,徐荞嘴对嘴亲了好几口,韩傅明在一边喝闷酒,忍无可忍的时候小声提醒道:“平常也没见你这么主动亲我。”
    徐荞踹了他一脚。
    “请新郎亲吻新娘。”司仪说。
    裴邺坤穿着笔挺的黑西装,衬衫领洁白端正,身子英挺风发,他缓缓掀开李蔓的头纱,李蔓看着他,微微笑着。
    她以为他只是蜻蜓点水的吻一下,没想到他扣住她的腰低头就是一个缠绵的舌吻。
    底下一群人起哄,裴邺坤那帮兄弟喊道:“老坤,禽兽!”
    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说:“婚纱穿着真美,我快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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