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容许。
    他配不上她。
    即使多年之后,他身居高位,万人之上一人之下,那仅仅剩余的一人,也不过是个提线木偶,任他随意操纵的傀儡帝王。
    可他还是配不上她。
    终他一生,也无法像个真正的男人,将她拥入怀中。
    既然如此,他便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将无数贵女垂涎的后宫之主位置双手奉上。
    亲手安排他们的婚事,亲自送她入宫。
    此生注定无法拥有,那便护她在羽翼下。
    她在目光所及之处,他安静的守护,这样未尝不好。
    他活着一日,便能护她一日。
    这普天的一切,皇权富贵,权柄尊荣……只要他有,只要她要。
    新帝不喜欢她,不愿留宿未央宫,不愿接受她的频频示好。
    他冷眼旁观,心里却是欢喜的,那般扭曲细微的心思呀,像藤蔓绕上心头,夜深人静时,在心中生出躁动的枝节。
    世间唯有人心无法预测。
    情之一字,由不得人。
    他终究留有一线奢念。
    因此,得知皇帝摆驾未央宫前服下了秘药,他匆匆赶去。因此,看见帝后在桥上缠绵相依,他偏要打破这一片恼人的浓情蜜意。
    朱修看见了他,风花雪月的心思减了大半,不咸不淡说几句话,撇下他的皇后,兀自离去。
    少女脸上有不甘,有失落,凝望皇帝远去的背影,无能为力。
    转身面对他的时候,眼底便染上了一抹愠怒。
    姬沉楼牵起唇角,轻轻浅浅的笑意,温柔了素来阴冷的眉眼。
    *
    苏兰眼睁睁看着皇帝越走越远,头也不回。
    ——怎么总在关键时候,杀出个姬沉楼?下次可得慎重慎重更慎重,确保万无一失才展开勇夺帝心的大计。
    苏兰转头,看着那个一身墨色锦衣的男人,不咸不淡道:“姬公公,真巧了。”
    姬沉楼走了过去,与她并肩而立,望着满园春色,平静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好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
    瞧他一脸云淡风轻,仿佛真只是个巧合而已。
    朱修一走,今天的计划失败已成定局,苏兰虽然烦躁,但也只好作罢,摆正了心态,试图讲道理:“这天下终究姓朱,本宫知道你所图为何,本宫也要一个孩子——流着天家血脉的孩子。既然殊途同归,公公本该尽心尽力帮本宫才是,为何屡次阻挠?”
    姬沉楼要一个傀儡幼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要攻略朱修,要他的真心和爱情,生不生孩子全是次要的。
    苏兰一早打定了主意,只要完成‘当然是原谅他啊’的目标,让朱修对自己青眼相加后,立马呼叫无名系统,离开这个世界。
    上两个世界就是惨痛的教训,停留太久,终会动心,太危险了。
    姬沉楼低下头,轻轻一笑:“娘娘,你错了。我要这天下姓朱,它便姓朱。哪天我要扶持一个流着李家血脉,王家血脉的孩子,这锦绣江山改名换姓,也非不可。”
    这番大逆不道的谬论一出,苏兰惊愕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是真想当乱臣贼子。
    风起,落花如雨。
    姬沉楼目光沉静,扬起手,拂落少女发梢不慎沾上的细碎花瓣。
    苏兰回神,连退几步,低斥道:“放肆!你竟有如此荒唐的心思,若是皇上知道了……”
    “他知道,又会如何?”姬沉楼低笑,眼底却无暖意。“不过短短几天,微臣竟不知,娘娘对皇上情深至此,真叫人心伤。”微叹一声,他缓缓摇头,看着少女的眼睛,语气凉薄:“娘娘当真以为成了皇后,便能以皇上为毕生所依?无论你愿意与否,在皇帝眼里,你就是与阉人为伍。”
    阉人。
    那两个字,他停顿了片刻,深沉的自厌和自嘲在眼里漫开。
    苏兰心头一颤,疼痛起来。
    下意识的想开口,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
    到底还是心疼他,到底还是想安慰他。
    苏兰对自己的反应又恨又怕。
    只是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她竟想要越过底线,不顾一切的拥抱他。
    他是楚沉楼,他是谢沉楼,他是姬沉楼。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总是会对他心软,为他心疼。
    若是这次让步,她怎么说服自己,她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游戏里的线索人物,她对他所有的好……仅限于任务需要。
    苏兰咬了咬牙,偏过头,安静道:“本宫早日生下龙子,于你而言,总是有利的。往后,还请姬公公莫要视皇家内院如自家后宅,今日这般的‘巧合’,自然越少越好。”
    姬沉楼笑出了声。
    苏兰沉默。
    “什么对我有利,什么才是我想要的,娘娘当真清楚么?”
    苏兰不觉手指攥紧衣角,开口道:“你想要的——”
    转过脸的瞬间,他微微低下头,咫尺的距离。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
    双目相对,近得似乎能看见彼此的倒影。
    稍稍接近一些,他便能吻上微微张开的淡粉色唇瓣。
    “倘若我说……”他哑声呢喃,撩起少女鬓边碎发,眼里光影沉浮,明明灭灭。“我想要的,唯有……”
    苏兰双唇翕动,刹那失神。
    “……你。”
    *
    “瞧您回来后心神不宁的,娘娘,可是方才姬公公同您说了什么?”
    苏兰趴在窗口往外看,发起了呆,没听见小绿问话。
    小绿收拾好了床褥,又唤了几声:“娘娘,皇后娘娘?”
    苏兰这才醒过神,回头道:“你说了什么?”
    小绿走了过来,小心翼翼问道:“娘娘,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你家娘娘,差点被一个太监轻薄了。
    多么令人暴躁的一天。
    苏兰摇头,不欲多说,努力回忆起了剧情。
    ……嗯,已经春末夏初了,用不了多久,皇帝会带着包括肖婉在内的几名宫妃,到避暑山庄小住,到时姬沉楼需要坐镇皇城处理诸多琐事,肯定不能同去。
    在避暑山庄里,朱修和肖婉的感情突飞猛进,一道回宫后,离姬沉楼倒台,她这皇后被废,也就不远了。
    这么看来,她必须在短时间内,先想个办法,让朱修带她同去才好。
    *
    听说皇帝近日咳嗽不止,苏兰不愿落于人后,亲自下厨,做了冰糖银耳炖雪梨汤,由宫女端在手里,去了御书房。
    临走前,苏兰特意派人打听消息。
    皇帝下朝后一直在书房里读书,姬沉楼有事前往东厂私设的大牢,一时半刻不会在宫里乱转悠。
    这才放心前往。
    到御书房门口,小太监进去通禀,不久便出来,请皇后进去。
    苏兰吩咐小绿等宫女在外面候着,接过托盘,施施然走了进去,想起皇帝喜爱单纯可爱的女人,便扬起一抹天真的笑容,娇声道:“皇上,臣妾听闻您近来喉咙不适,特意炖了汤给您,您尝一尝味道——!”
    脚步倏地一顿,冰糖炖雪梨汤洒了小半碗出来。
    桌案后的男人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容色如常:“你手不酸么?”
    苏兰把托盘放下来,一口气闷在胸口,说不出的难受,沉默了半天,问道:“怎么又是你?你不是去了东厂的——”
    姬沉楼笑了笑,道:“难为娘娘这般看重微臣,出行前还特意打探微臣的行踪。”
    苏兰自嘲地摇头。
    是了,他是一手遮天的奸佞权宦,整个宫中,何处没有他的耳目。
    姬沉楼拿起小银勺子,尝了一口,皱眉道:“……不够甜。”
    苏兰心想,怎么可能,加了那么多冰糖,都该粘牙了。况且,前两个世界里,他一向是不喜甜食的。
    姬沉楼很有耐心,一勺一勺吃完,站了起来,道:“真的不够甜。”
    外面传来脚步声,仿佛有人来了。
    苏兰回头,隐约见到来人穿着明黄色的衣袍。
    她松了口气,好在不用和姬沉楼独处太久,况且辛辛苦苦熬的汤被他给喝了,还能在皇帝面前卖个惨。
    “既然如此,下次还请姬公公不要擅自……你作甚?”
    黑色绣银纹的广袖一卷,轻易将少女拢入怀中,闪避到一侧的山水屏风后。
    苏兰不知他想干什么,听见脚步声渐渐接近,瞪了他一眼,就想推开他出去。
    姬沉楼不让,抱着她的手臂丝毫不肯松动,定定看了她许久,就在朱修跨进御书房的瞬间,低头吻上了粉唇,在少女尚且来不及设防时,舌尖探入她口中,无尽的温存。
    如此甜美的气息,如糖似蜜,怎不叫人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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