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幺逐渐熟练了,再加上这会这条街上的人也不多,马车能够畅行,林二春也就放手了,她靠在车厢外壁上,想着心事。
    直到到了府衙前门大街,马车陡然一停,马儿嘶叫了一声,她的身体往前一栽,被小幺急急忙忙的拉住了胳膊,才彻底的回过神来。
    小幺收回手,一脸犯了大错的模样紧张的看着她。
    林二春冲他说了声:“多亏小幺拉着我。”
    可这敏感少年依旧一脸羞愧,半点也没放松。
    这时,跟在后面的张小虎也将马车赶过来了,挨着他们停了下来,往这边车上扫了一眼,语气平平的道:“姑娘,一会你跟我同车吧,让他自己一辆。”
    小幺垂下头,只手指搅着缰绳,嘴唇用力抿得都有些发白。
    林二春冲他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先别换了。”又朝小幺道:“你才刚上手,就能够在人多的地方赶车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幺抬起头来小心的看了她一眼,这次被夸奖了也没有半点的喜悦,只抿着唇严肃的点了点头。
    林二春心中无奈,只能赶紧岔开话题,她看着前方?压压的聚了一群人。问道:“前面是怎么了?”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讶然问道:“这是知府衙门门口吧?怎么这么多人?”
    聚集在这里的人虽然多,但是最多就是窃窃私语,并无人高声喧哗,也不显得吵闹,人群正中似有人在说话,不过他们站的远了,听得并不真切。
    张小虎从马车上下来,端着一张老实的脸去跟外围的人打探情况,探问了一圈,回来三言两语交代了情况。
    “听说是知府章德宽犯了大案,现在被捉拿了,这会要被押解到京城去会审,他在里面的囚车里,现在被苏州府几个官员给拦了下来。”
    林二春讶然问道:“要被送京受审?今天早上还没有听到半点消息啊。”
    按照大夏朝的法令,如果一州府的最高行政长官触犯法令,由朝廷派钦差对犯事官员进行调查、取证、再审理,这些过程很是繁琐复杂,怎么也得花费一段时间,等有了大致结论,还会在当地开堂审理,将其罪行公告当地百姓。
    随后才是送到京城交由更高一级衙门审理具体细节和定罪。
    章德宽的事情如果是按照正常程序。肯定得被百姓议论几天之后,才会被送走,可林二春进城已经三天,却一句也没有听说过。
    张小虎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
    这时,在衙门边巷子口摆摊卖糖饼的一个小贩,耐不住八卦之心,凑过来低声插嘴。
    “可不是嘛,先前一点消息都没有透出来,听说是前几天章大人就被下大狱了,是私下审理的。今天突然看见他在囚车里被推出来,我都吓死了。
    要不是他前几天还买过我的糖饼,我认识他呢,不然都不敢认,我就说他每年清明都在我这里买糖饼,怎么今年没来呢。”
    林二春问道:“这章大人是犯了什么事啊,抓人总得跟大家都透个信吧?”
    这小贩看着人群,一脸悻悻的道:“听说是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谁知道呢,里面还在说着呢,你是没有看见,那囚车一推出来,要不是有人认出章大人来才围了过去,肯定就这么被拖走了。
    现在来了好几个官老爷在里面理论呢,拉拉杂杂说了一通,我也没听懂就出来了,这两句还是个秀才告诉我的。”
    “见着钦差大人了吗?”
    小贩摇头:“没,倒是看押囚车的几个人都是人高马大的,一脸凶相,他们往那一站,看人一眼都吓人,章大人就被他们围着,我也就瞧了一眼......”
    林二春蹙起了眉,她突然想到东方承朔了。
    东方承朔几天前就悄悄到了江南,他的身份也完全能够胜任钦差一职。
    去年东方承朔被官兵追捕,狼狈的躲到她的马车上去了,也许追捕东方承朔的官兵也跟这章德宽也脱不了关系。
    林二春记起上一世是听东方承朔提到过的,当初他还装失忆蛰伏在绿水湾,是因为当时他的处境艰难,很多人想要他死,所以他才隐藏在暗处筹谋。
    等东方承朔回京的时候,还帮朝廷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江南官场一直都是抱团取暖,朝廷派遣过来的官员极难在这里立足,朝廷花费了几年时间都无法将这个团体瓦解,安插心腹。不过,最终还是被东方承朔撕开了一道豁口,打破了这里的团结。
    至于是不是从章德宽开始的,林二春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如果章德宽只是皇权争斗,只是朝廷和地方官的争锋中的牺牲品那也还罢了,要是跟童观止有关......官商相护也是寻常事。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住,脸色有些发白。
    那小贩已经说完了,转到别的话题来了:“姑娘,买糖饼吗?这三天都得禁火吃寒食呢,不是我自夸,我这糖饼那是祖传的手艺,别看这摊子小,可章大人还光顾过我呢,每年他都过来买。”
    林二春收回视线也没心思问价钱,直接抓了把铜钱递给那小贩,小贩数给她七个饼子。
    这时,不远处的人群突然有些骚动,这小贩也不跟林二春多说了,匆忙挑着担子就往人群那边跑去看热闹,等他靠过去的时候。原本围着的人群已经往两边分开了,让出中间的通道来,这么多的人,场面却陡然一静。
    林二春也是准备要出城去的,这会就站在这条道路的正中间,人群一让开,方才被围着的中心就出现在她眼前了。
    最显眼的就是那辆囚车。
    囚车里的男人是面朝车后方盘腿静坐着,正对着林二春所在的方向,因为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楚章德宽的脸孔神色,这会只能看到辨出他身上的一袭素衣还算干净完整。起码是看不到什么?渍、血渍,头发也不蓬乱,还算体面。
    囚车两边是几匹高头大马和随行的身着披甲的侍卫,囚车后站着几个神色阴郁的中年官员,因为穿着官服不难认出来,有人看着囚车中的章德宽,有人看着侍卫。
    很显然,方才的对峙,他们败了,只能任由囚车离开。
    囚车缓缓启动,越来越远,速度也越来越快,这条街道陷入了短暂的凝滞的氛围里,安静状态下,那乍然响起的吟唱声分外清晰。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这是一首情歌,这还是林二春第一次听到大夏朝的男人唱情歌。
    歌声初时低沉且平缓,两句之后开始放亮了,高扬起来,曲调也变得轻松起来,不一会儿她看见那颠簸抖动的囚车之中,那人拍着巴掌打着节拍继续吟唱。
    沙哑又充满力量的嗓音,愉悦的曲调,让人很难相信他此时是一个阶下囚,他唱着情歌打着拍子,像是去奔赴一场春天的约会。
    林二春远远观之,囚笼中的人随着马车往前跑动,广袖飘动,衣袂翻飞,发顶白色的巾带也随风微微扬起,飘然得像是不沾人间烟火,只是怎么也无法跟林二春印象中章德宽的模样重合起来。
    以前因为吴靖平的案子,林二春是见过章德宽一面的。老实说,对这个前任知府大人她并没有什么很鲜明的印象,就是个中年官场男人,跟审案子时候出现的一溜中年官员都差不多,圆滑、世故。
    突然,歌声在最高扬的时候戛然而止,随后正要转弯的马车一阵急停,马儿的长嘶打破了这诡异的沉?。
    一声略显惊慌的声音响起来:“章德宽服毒了!别让他死了!”
    “请大夫!”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林二春目光一紧,透过人头攒动的缝隙,她看见一个侍卫钻进了马车。然后摇了摇头。
    张小虎在她身后,低声道:“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得走了。”
    林二春收回视线,所有纷乱的心绪都随着那歌声的停止而中断了,她下意识的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和可疑的人。
    没有童观止,也不见东方承朔。
    她怅然的点点头,“走吧。”
    前方都是人群,只能绕道走。
    出了城,还没走多远。就被一辆豪华的马车追上了,挡住了去路。
    荣绩苍白的脸出现在帘子后面,“林二春,你不是想方设法找小爷吗,现在咱们谈谈。”
    林二春看看自己的两辆车,没空间,“就这么谈吧,路上也没人,很方便,而且我赶时间。”
    荣绩道:“那你过来。”
    他的马车宽敞又舒适,他可不愿意再挪动了。
    林二春蹙眉。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张小虎和小幺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她两边,无言的防备。
    荣绩嗤了一声,“就这点胆识,还敢威胁小爷?”
    突然他眉头一挑,长哦了一声,“你是怕小爷对你不轨?就你这模样,就你那见到男人就扑的名声,小爷能看得上你?要不要小爷撒泡尿你照照?”
    林二春冷笑了一声,“你撒。只要你敢撒,我就敢照。”
    张小虎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绷着脸紧盯着荣绩,小幺照旧是没有任何表情。
    荣绩则是眼皮一扯,作势就要去解开裤带,见林二春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一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他又收回了手,“怎么,想沾小爷的便宜?”
    就特么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林二春似笑非笑,十足的鄙夷,却也没有跟他纠缠下去,隔着马车问他:“你想谈什么?”
    荣绩郁悴的道:“我的病,治疗方法交给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之前你说的不得帮东方承朔算这一次的,我答应。”
    他始终认定自己是中毒,这一次林二春帮他稳定了,可下一次呢,要是病发难道还得找林二春,他不愿意被人拿捏住七寸。
    林二春目光一闪,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她的那些治疗方法,也就是针对食物中毒造成的简单的休克和缺氧、体内酸碱、电解质不平衡的应急办法。
    其实就是生理盐水、葡萄糖水、适当弱碱性水,这些她统统都没有,直接用盐水、糖水和口碱融化后对付处理的。
    再加上催吐和促排尿加以缓解,如果发病之后缺氧严重话,再加上人工呼吸也是可以的。
    至于那些果醋和水果酵素,也都是调节酸碱平衡用的,并没有什么大作用。
    办法简单到爆,说出来不知道荣绩会不会相信?
    可高深的,比如输入新鲜血液,在这个时代技术程度是达不到的。说了也白搭。
    蚕豆病没有解法,只能预防,她已经将预防注意事项都告诉他了,只要他严格执行,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发作了,可现在看来荣绩显然是不信的。
    这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林二春故作高深莫测的道:“可以。”
    “先说说你让我做什么?”
    林二春看着不远处的一条小道,目光幽暗:“东方承朔在江南,你知道吗?”
    “知道。”
    “我想知道他到江南之后做了什么,越详细越好。”
    荣绩玩味的看着她,随后冲车夫使了个眼色。
    不知道是不是早料到了林二春的要求会跟东方承朔有关,还是这些私下活动根本瞒不过他,那车夫准备的十分充分。
    “东方承朔暗中潜入江南,第一时间章德宽抓了,关了三日,期间见过章德宽两次,分别是抓的当天和今天早上。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查不到。刚才,章德宽被押送去京城的时候死了。慢性中毒,在被抓之前就已经吃了毒药。
    至于东方承朔,他现在去了康庄吊唁。他来江南除了处理章德宽的事情以及娶妻,还有没有别的目的,目前还不知道。”
    林二春蹙眉沉思,?了一会问:“章德宽的罪名是结党营私,他是谁的人?”
    这次是荣绩自己回答的:“三皇子。年前东方承朔和东方承朗先后回京之后,就拿到了三皇子的罪证,牵扯出三皇子在江南结党营私,假传圣旨,还有传闻说他跟匪患勾结,章德宽帮他追杀东方承朔是不争的事实。”
    三皇子被皇帝厌弃,如今已经被流放了,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荣绩知道也不奇怪。而且他出身荣家,荣家虽然不出仕,但是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林二春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对,既然三皇子已经被厌弃了,东方承朔的目的也算达成,已经抓了章德宽按规定杀了他报仇就是了,还见他几次,对一个阶下囚如此重视做什么?
    而且他对章德宽没有公审,今天却又一反常态将他推到大庭广众,这些举动就很矛盾。
    再有,章德宽死的时候,那些人也很着急,明显是不想他死。章德宽一定对东方承朔还有利用价值,或许他只是诱饵也说不定?
    可如果章德宽是诱饵,东方承朔为什么没有亲自看着?反倒是离开了?
    还有章德宽,他既然早就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反正都是死,为什么非得等到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去死?他又有什么用意?”
    荣绩“哟”了一声,虽然早见过了林二春的警觉,也被她反击了三次。这会听得她的一番话,还是忍不住再次对她刮目相看,他并未马上回答,而是道:“你对东方承朔倒是很了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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